我对世界抱有恶意[快穿]——长空无双
时间:2019-06-25 10:19:19

  俞雅仔细回想了一下。
  高加索人种的高鼻深目,但五官轮廓又稍显柔和,并非刀凿斧劈般的棱角分明,而是一种较为平缓优雅的面貌,颧骨较低,颚骨较平,鼻挺唇薄,发色是比较深的金黄,但是虹膜的颜色却极淡,是很明显的天蓝——大多数白种人随着年龄增长,虹膜和毛发含有的黑色素会逐渐增多,所以成年期相对于儿童时期的虹膜和毛发会比较深一些,真正在成年期还金发碧眼的人是很少的,尤其是这样的浅蓝色眼瞳——哪怕就这方面来说,他的特征都是很明显的,何况这双眼睛,足够称得上是独特的魅力。
  那么要追溯他的过往……其实并不是难事吧。
  能让恩利斯太太觉得印象深的人,大概率不是一闪而过的路人。毕竟人对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并不会特意在大脑中留出空白来记忆,那么什么情况会使一个陌生人停留在记忆里呢?若非经常出现,就是极其特殊,想忘也忘不了。
  俞雅的第一反应是电视或者广告,只有这样的重复轰炸能让一个陌生人留下足够的印象。综合她对他曾从事某种艺术行业的判断……好像已经能得出什么结论了。
  圈定他身份的范围……就更加狭小了。
  恩利斯太太捉摸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那怪异的熟悉感究竟出于何处,她振奋的精神也就慢慢缓和起来,遗憾地说:“真是可惜啊……如果我能想起来什么,没准可以借此追寻到你的来路,找到你的家人或者认识你的人呢……”
  她一直认为流浪汉先生是因为精神问题而导致流落街头与生活不能自理。自去年秋冬一来这位先生的精神障碍已经在她脑袋里根深蒂固,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早年最先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有足够的理智的。
  柯西睡了一觉,发现茶话会还没结束。抖了抖自己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毛发,懒洋洋站起来,直起上半身巴在桌子边扫了一圈,脑袋就转向蛋糕塔与点心篮,俞雅挑了些小曲奇跟松塔酥饼,又给了它一个橘子。柯西吃完点心,冲着金子叫了一声。
  大概狗类中有些沟通的特殊能力,金子马上抬起头,先看了一眼自己依然安静坐着的主人,又看了一眼俞雅,受到她肯定的点头之后才站起来,准备跟柯西一起去遛弯——临行前俞雅也塞给它一个橘子,跟柯西的理所应当不同,它总是很有礼貌,会用鼻尖碰碰俞雅的手背以示感谢。
  笑眯眯目送两只狗离开,在又一次表达对狗灵性的赞叹之后,恩利斯太太继续与俞雅抱怨自己的孩子们。话题从社区八卦转到自家的八卦,再到道听途闻的八卦,又到准备在周末举办的派对。
  她还讲到了她先生的朋友——那位据说见过俞雅并对她表现出了强烈的好感于是想要认识她的先生……就恩利斯太太来说,当然对此是赞成的,像俞雅这样到哪都受欢迎甚至魅力不分男女的人,在离婚多年后依然孤身一人,别说单身不单身了,就说连个情人都没,这就足够叫人惊奇了。不过想到她连门都出得少,学校家里两头转,社区里做做义工已经算是难得的活动了,是个足够宅家的人,也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她的社交范围狭窄,见到的人少了。
  当然,如果能帮助她解决个人问题什么的,恩利斯太太也非常乐意。
  两只狗足足疯了大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俞雅正送心满意足的恩利斯太太离开。她一手一个狗脑袋走回来,金子一看到主人就窜上去,跑到他身边,开心地蹲坐起来冲他咧嘴吐舌头,就像是个急于分享高兴心情的孩子,它不停地拱起脑袋探到对方手背上蹭,示意主人来摸它的脑袋,这样示意了好久,那位先生才终于伸了手,僵硬地放在它的脑袋上。
  金子高兴坏了,虽然一动不敢动,但拼命摇晃着尾巴。
  俞雅给狗盆里装满水,又给他倒了被白水,递给他。
  对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慢慢伸出手,久未运作的身体十分僵硬。
  她耐心地等待他喝完水,放下杯子,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牵引着他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这几日来她能看出来,他处在一种痛苦与挣扎的绝境中。物极必反并不是说他重燃起生活的信心,只不过走投无路的人没办法走下去,只能回头,沿着回路走,希望能得到一个终点。于是他往回走。
  ——前提是他重新变成一个人。
  一个懂得如何抉择、会因周围的事物而做出相应反应的人。
  俞雅依然和他聊天,依然是单方面的,依然是之前的态度,平等地直白地交流。因为早先是有关于同情实质的话题完成了对他的刺激,所以她所选择的话题与内容都是与情感反应的实质出发……很显然,对方在一天一天地变化。
  不管他是在沼泽地里挣扎得陷更深了,还是在黑暗甬道里攀爬得离井口更近了,只要他对外界事物有反应,对于俞雅来说就是有效果的。
  但是这一天晚上,她没有拿着书,也没有讨论哲学,只是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单手托着下巴注视着这个人。
  对方过了一会儿也将视线投注给他。干净纯澈的眼睛,大概是因为有了焦距所以更显得忧郁动人。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一定能找到你是谁。”俞雅平静道。
  对方呆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是反应不过来,然后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我挺好奇的。”俞雅微笑。
  她等待了片刻,又笑了笑,起身准备走,手臂上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道。很轻微,不用耗费什么力气就能挣脱开,但俞雅还是在瞬间就止住了脚步,转过头。
  ——她的衣袖被拉住了。
  他的眼神极度的忧郁而痛苦。
 
 
第160章 哲学教授10
  他能听到她说的话。
  五感依然保持着基本运作的状态, 身体的本能并没有显示出病态的特征,依然能接收足够的信息,顶多是迟钝与麻痹——但思维要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还缺乏对外界反应的能力。
  所以他就算坐在椅子上,听到那位邻居夫人与俞雅的每一句对话,他也没办法介入交流, 更没法无缝衔接别人的话题, 他必须拥有足够的思考时间。往往等他反应过来, 新的状况又应接不暇, 于是只能维持看似木然沉默的模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领会不到她们所讲述的是什么。
  那是他曾拒绝去回顾的事物。
  要知道, 心理是拥有能影响到生理的力量的, 强烈的、快速的、持久的心理活动都会影响到生理健康, 尤其是忧郁亦或是臆想的暗示。比方说,当你一直暗示自己必须逃离世界, 拒绝沟通交流, 你就真的与世隔绝一般, 你不愿意就真的不会听到、不会看到——然后自己塑造出一个无形的牢笼, 借此保护潜藏自己。
  对他来说,要突破自己塑造的茧壳挣扎而出显然是极度痛苦的一件事。
  但某种程度上说来, 人确实是最擅长趋利避祸的生物。这种本能与生俱来。预示了人永远都会寻求最让自己好过的方式,对自我的保护促使了人畏死求生, 甚至是选择性失忆过往最惨痛的事物。
  对方都能想到的事物,俞雅自然会思考得更多。但此刻,她所有的思绪都环绕在一个问题上, 是什么促使他拉住了她呢?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从对方瞳底看到了答案。
  忧郁,悲观,对自己过去的不安,对曾经历过的痛苦的拒绝……他的举动与其说是阻止她,不如说是请求她。
  俞雅这么长久的努力确实成功突破了对方的心防,以至于他对她初步建立起了信任感——或许并不是信任,只是一种对于她所表现出来的尊重与长时间接触中熟悉的一种反馈,对比这世上其余一切冰冷惨淡的事物,她要看着温暖得多,所以他在身处困境时本能地试图寻求她的帮助。
  俞雅当然能无视这种微弱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确的求助,知道他的过去对于她该选择怎样的方法对症下药再有效不过。但如果她仅仅只是想掰开他的防护,将他血淋淋的灵魂拽出来的话,有的是手段,又何必用那样缓慢不见效的方法一点点推测揣度他的一切?
  耗费足够多耐性并不是为了要一个看似痊愈但存在各种遗留问题的“正常人”。她想要的不是外在暴力突破,而是看到他自己的意志与毅力所引发的奇迹!
  所以她重视他任何举动所代表的意义——瞧,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她拥有了足够的契机彻底窥探他的胸膛。
  她没有挣脱这只手,而是顺势坐了回去。
  动物对于人的情绪是十分敏感的,金子大概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又瞥见她相对于以往要显得“凝重”的表情,悄无声息地从门口摸过来,低下头拱拱她的胳膊,就像在询问:你们怎么了?俞雅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伸手环住狗脑袋使劲揉了揉。
  那些冰凉的审视的色彩从她身上尽数退却,她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极为平和。
  “你在恐惧你的人生吗?”她问道,“你在害怕面对自己的过去,甚至不敢面对那些知道你过去的人吗?”
  她抱着金子,一人一狗都睁着平静的干净的双眼凝视着他:“先生,既然你一直都认为万物一致,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都值得同情,那为什么不能同情你自己?你也是这其中的个体,倘若唯独你除外的话,又谈何一致?对你来说,倘若同情拥有限定的话,这就不是真正的道德不是吗?还是说,你所创造的人生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她很耐心地等待着。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反应。
  她看到他眼神中渐趋彷徨的困惑。那种深深潜藏在内心,捉摸不透,无法诉说,难以表露,近乎于迷茫的痛苦。
  俞雅到底是叹了口气,但即使是叹息都是带着柔软的微笑的。她觉得是时候了。
  “先生,你要知道,有那么一座雕像曾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
  她轻轻地述说:“他浑身上下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蓝宝石做成他的双眼,剑柄上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灿灿发光的红色宝石……”
  是快乐王子。
  她在讲快乐王子。
  那个曾永远快乐却流着眼泪用自我牺牲的方式诠释爱的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的铅心看到了这世上的一切苦难。他叫燕子将剑柄上的红宝石送给彻夜忙碌的裁缝,让她可以抚慰自己发烧的孩子的饥渴;叫燕子取下一只蓝宝石眼睛,送给阁楼中艰辛创作剧本却又冻又饿的年轻男子;叫燕子取下另一只蓝宝石眼睛,送给因为火柴湿透卖不出去不敢回家的小女孩;叫燕子取下自己身上一片片的黄金叶子,送给那些穷苦的人们……燕子停留在这个冬季陪了快乐王子一夜又一夜,越来越冷,最后死在王子脚下,快乐王子的铅心因此裂成两半。
  ——这是她所曾讲述的王尔德童话中唯一没有讲到的篇章。
  为什么没有讲到呢?大概那个时候,她就隐约窥探到了他的本质吧。
  “谁是你的燕子呢?她?它?还是他们?”俞雅轻轻地说,“先生,你是快乐王子,那个为你爱着也给予你爱的燕子是谁呢?”
  她这么询问着,可实际上她并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一切都与之无关:“可我知道,你痛苦的并不是失去你的燕子……”语气极为平和,但是话语的内容却与平和丝毫不沾边,简直是直击心门的剖白与质问。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甚至是柔软婉转地说:“我知道,你痛苦的出发点并不是你曾经的选择,而是你挽回不了任何结局。”
  “得到红宝石的裁缝,没办法挽回自己重病致死的孩子;得到蓝宝石的年轻男子,就算拥有食物与炭火也没办法完成这个剧本;卖火柴的小女孩手握着蓝宝石冻死在街头;拿着黄金叶片的人们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诅咒……”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之间都有足够的停顿:“所以你认为那一切都是痛苦而绝望的吗?所以你将你过去为道德所作的一切都视为不能回顾的过往吗?”
  她抚摸着金子的脑袋。温驯的金毛犬水润的眼珠流露着极富灵性的怜悯。
  “你痛恨的是你无能为力。”她喟叹到,“你的痛苦并非出于付出,而是源自无能为力。”
  “没办法拯救,不能去挽留,认识到自己所做的连杯水车薪都不如,这才是压垮你的稻草。思想是无限的,它能触及你所能想象的任何范围,但一个人的情感范围是有限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能触动你、动摇你的,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事物——可是你不同,本就怀抱着艰难的命运,不断失去最珍爱最痛惜的事物,而你又将千万人的惨痛命运视为自己的苦楚……于是你的铅心最终裂成了两半。”
  他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他寄予在别人的人生上的所有期待与爱最终还是要被命运所玩弄。于是,就像死过一次一样,离开自己旧有的一切,孑然一身,行尸走肉地流浪在不熟悉的远方……后来,遇到了金子,遇到了俞雅。
  在俞雅停止说话的很长时间之后,金子从她的怀抱中起身,慢慢走到主人身边,坐起身,将脑袋贴在了他的腿旁。它在怜悯他。它是如此地爱着自己的主人,也是如此地同情与怜悯他。
  许久,俞雅看到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他落下了眼泪。
  *
  曾那样地爱着这世界的人,就算被这世界伤得再深,被燃烧成灰烬,只要不曾彻底毁灭他,便总有再复燃的一天。
  要知道如果可以撬开那颗铅做的心脏,会发现它还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呢。
  那一日,流浪汉先生抱着金子何其剧烈地痛哭,仿佛认知崩溃,灵魂破灭,一切的负隅顽抗都变作泥水,簌簌流淌下来——然后大病一场。
  烧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厌食到本能地咽下去什么又都会全部吐出来,完全靠葡萄糖与药吊着命。俞雅是没有自己在他心上下了狠药以至于心理影响生理的认知的,她觉得这是身体合理的排异反应。免疫系统要与病毒做抗争,自然会让身体出现相应的症状,更何况这还是长久萎靡不振后忽然振作起来的免疫力,要对抗的还是将身体蚕食到所剩无几的顽固病毒。
  不过她倒是挺期待对方熬过这一劫之后的反应……唔,应该会很有趣吧。
  她当然没有去查对方的身份来历。虽然就目前掌握的情报与她的能力来看,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一种答案。毕竟她能猜得到,他曾从事某种艺术行业,大概还曾得到一定的成就,而他那些为道德所做的,应该就是慈善……只不过,也许命运就是对他太过苛刻,不但对他自己,也对他所珍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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