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谢循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心里想着她不能让大白离开自己的视线……院中有个小池塘,有红鲤游曳。大白止步勾头望了会,俞雅也就停下等它看完。
再抬起头时看到一个人含着笑从池塘另一边走过来。
惯常衬衣西裤的正式穿着,今日头发向后梳又戴了眼镜,乍一眼看着极有旧时代十里洋场贵公子的错觉。
俞雅眨眨眼,然后就笑了。
*
吃完饭方行端亲自开车送她回去。
他很开心,不单是因为俞雅对今日的菜色与手艺很满意,也有她今日选择的穿着与配饰很合他心意的缘故——当然,他觉得能见到她,本身就是件很快乐的事了。
成家今日没什么人。成先生加班,董女士出差,剩下那些人出门浪的浪,在家休息的休息。成亦夏倒是难得在家,成雪丽也没约会,两兄妹吃完饭后聊了好一会天,然后成亦夏上楼去书房,成雪丽决定出门散个步消消食。
就那么巧,迎面遇上俞雅跟她的鹅回来。
事实上努力忽略那糟糕透顶的身体带来的负面感官,成雪丽确实也没见过比这个人更美的人……这种美还不是可以复制的。林妹妹为什么那么戳人?说不明白到底是孱弱为她增添的魅力,还是说因为随时都会熄灭的生命让这光火在临灭前摇曳出最灿烂的色彩——甚至你知道她很美,可你没法形容这种感觉。
如果说方行端真是视觉动物,对女友的外貌有着登峰造极的要求以至于可以不在意其余的一切的话,那么她对方行端看上俞雅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成雪丽看着她身上的裙子,她手腕的镯子,她头上的佩饰……真是灿烂啊,金红的裙子,层叠的裙摆,有种旧时西洋的复古风格,镯子与发箍同样是镶着金的红翡……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压得住这种颜色呢?明明只是一个病秧子,一个孱弱得连走路都走不远的人,为什么会适合这样灿烂的颜色呢?
走近些,成雪丽才看到她的眼睛里蕴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是对她的,大概是因为好心情溢于言表,体现在神色中——今日的约会想必是很圆满吧。
擦身而过时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等等!”
对方止住步,转过头来看她了,神情没有惊讶——或者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她跟自己毫无交集,因此也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情绪。
成雪丽:“……”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尴尬地摇了摇头,自己走掉了……忍住!决不能是自己惹的这个麻烦!
*
某些人在期待的热闹还是如期到来了。
方行端他妈是真的对儿子的终身大事挺上心的。想想,连方行知这年纪都有了相处甚密的女友,方行端这么多年却根本不见对哪个女性多看上一眼,怎么能叫她不急?虽说跟前夫离婚已久,儿子也留在了方家,但她一直未再婚——当然只是没有结婚,交往多年的恋人还是有的——也有很多是因为这个儿子的缘故。前夫是靠不住的,可不就只有她对儿子多上点心?
现下她的事业她的感情都挺顺利挺热火,没有另外值得烦恼的事物,剩下的可不就是折腾自己儿子?
相亲这事当时她是提了一嘴,但是方行端直接拒绝了,果断得叫她连女方是谁都没来得急说出口。周夫人旁推侧击很久,发觉儿子一点也没有想恋爱想成家的意向,发展事业之余对自个儿的设计生涯几乎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空闲时间里全被珠宝时装甚至是家装、景观填得满满的。只要想到儿子或许会这样孤独终老她就觉得不能呼吸……得想点办法。
方行端接到他妈电话说是邀他一起吃饭。
看了下自个儿的行程表,空出时间段。到地儿了发现他妈还没到,耐心等吧。
当时他还没想到自个儿亲妈会出幺蛾子,主要是周夫人一直以来都挺靠谱的。所以当他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一位陌生的女性,带着有点尴尬又羞涩的神情向他问好时,他是有短暂的茫然的。
方行端:“……”亲妈坑我。
他的心尖尖在成家,他当然对成家几位成员都专门了解过。成亦秋虽然不是关注的重点,但他不至于连这个人是谁都认不出。
怒是没怒,只是面无表情,礼貌地点点头,道了句抱歉,起身走人。
第99章 豪门继女10
连骗去相亲这招都使出来了, 自个儿亲妈想法他也算是能理解。
如果出现的不是成亦秋,方行端不会生母亲的气,但因为看到的是这个人,所以除了在犹豫这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使然外,也颇有种眼睁睁看到某种麻烦要在视野中孕育生长的烦恼……他妈是知道他的恋人是谁,因此故意选择了成家大小姐这个人, 还是这一切纯粹是意外?
方行端很清楚他妈是个怎样的性子。也很清楚成亦秋这种才会是她欣赏的人。张扬, 烂漫, 健康, 最好还带些野性的活力, 不需要生得多好看, 干干净净的就好, 浑身上下都要灿烂得看不见阴霾,心底也要是敞亮又光明的。
周夫人虽说从来没爱过他亲爹, 也对于直接导致自己婚姻破败的第三者没有多大怨念, 她懒得去跟那种人计较, 但这些事多少对她有点影响。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 对婚姻可能没什么期待,但对“婚姻”这个词本身, 还是有些美好幻想的。而拜那对奸夫淫-妇所赐,她对此的幻想完全破灭, 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走进婚姻殿堂。该讨厌的还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他妈的喜好就是那么明显,对于孱弱、低郁以及类似静态的美人都没什么好感。本来或许只是不喜欢而已,但由于第三者是这个类型, 所以她直接就没好感了。
就结过一次婚,现在虽然依然保持着单身,却要被称为“夫人”,因为她的事业必须要贤妻良母的这个形象来增加支持度。周家满门从政,她虽然不在政坛,但事业也搭了个边。说来讽刺,她离婚,儿子都留给了前夫,但偏偏对外扮演着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以寻求同等角色的人的支持与认可——当她到达一定的地位时,普通民众不会探究她的底,知情者又对此讳莫如深,然而别人每叫她一次“周夫人”,都是在提醒她婚姻的失败。方行端是明白这一点的,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自个亲妈不可能对那场失败的婚姻释怀,也就更执拗且顽固地想要让儿子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
方行端爱俞雅,这种爱甚至超越了“爱情”这个词本身的寓意。他是想要跟她在一起,是想要娶她,但这一切的前提,他必须守护她平安喜乐。
而他同样很清楚,他妈不可能接受俞雅这样的媳妇。不过这又如何呢?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他为什么非要在意他妈的想法?当他如飞蛾扑火般硬要一头栽入那方安静狭窄的天地时,他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周夫人当然密切关注着这场相亲。她对于成亦秋的欣赏是货真价实的,也是真的想促成她跟自己儿子。既然儿子自己不去找对象,那么就让她给他选择,恭城那么多所谓名媛她也就看中了一个成亦秋而已。
结果这一晚过去了也没见后续。人家女孩子害羞一点没有迫切地联络她情有可原,儿子是怎么个情况?怎么没有半点反应?是喜欢是不喜欢,是乐意接触还是不乐意接触,发现她骗他去相亲了,怎么着也该有点想法吧!然而直到睡觉前她还在奇怪地惦记着。
结果第二天接到了成亦秋的电话。人家很诚恳地表示歉意,似乎与她的儿子不太适合,很抱歉辜负她的好意了。周夫人就有点茫然了。不是她说,这发展不对啊。
她儿子性格她清楚。这年头沉浸于艺术的都有些神经质,但她敢打包票儿子绝对正常。当年能同意不争儿子的抚养权,是因为她相信公爹的教养。方老爷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儿子的糟糕赖不到他头上,儿子从小长于他母亲跟奶奶之手,完全被宠坏了,而孙子是他打小盯到大的,他把孙子教育的十分出色。方行端品貌俱全,德礼兼备,第一眼就能给人足够的好感,更别说如果他愿意讨好人,那绝对是手到擒来。第一次相亲见面,直言拒绝就太过失礼了。周夫人想儿子应该不会这么干才对,怎么说也会给自己点面子,而且他对女性一向绅士。至于人女孩不满意儿子的情况,她压根就没想过。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没直接打给儿子。她先询问了一声那餐馆的经理。每回约儿子吃饭都在那一家的同个位置,且都是经理亲自接待,他应该会有所印象。问到的结果让她很诧异。
头一眼就起身告辞了?
这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周夫人目光有些锐利。儿子排斥相亲?排斥到甚至连对女孩子施与一般的礼数都不愿意?从儿子终于要谈恋爱的狂热中回过神来,理智地分析他不同寻常的行为……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儿子有心上人了。
可是,是最近才有的,还是有了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同时还有点小小的心酸,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周夫人当然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紧了儿子,但也不是对他的日程一点不知的。除了忙公司的本职,其余时间都扑在他钟爱的设计事业上,最近也就加了个寻访美食的爱好而已……哪有一点像是谈恋爱的样子?哪个女孩子谈恋爱时会不想跟恋人在一起?她本能地忽略了儿子是单恋的情况,因为她想不到会有女孩子会拒绝自己儿子。而儿子也绝不可能是会看上有夫之妇这类不能喜欢的对象的。
所以问题到底在哪里?
方行知接到他婶的电话,说是让他过去一趟,顺便一起吃个饭。以往他婶有东西要带给他哥都是他帮忙去拿的,去习惯了,也不疑有他,屁颠屁颠就去了。
结果到他婶的宅子,进门就见餐厅一桌的菜,主座上端坐着她婶,其余没一个人,那股子静默气氛莫名得叫人心里毛毛的。
鸿、鸿门宴啊?
*
董女士回家来,歇了口气就去看女儿。
她进去的时候俞雅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观摩几样东西,大白依偎在她身边,一人一鹅快快乐乐甜甜蜜蜜的模样。
新的首饰盒,塞得满满当当,她手上是两件镶嵌着珠宝颇带古风的梳子跟镜子,应该成套的。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那位送过来的,董女士现在看到这些已经能心如止水了。然而她刚坐下来就发现茶几上还有个圆形的木盒子,半开着,可以看到里头是茶叶。那盒子镂空的雕花,上面都是五福与团圆的纹路,本来还想问这茶叶是哪里来的,怎么用这样的盒子装着,话还没出口心头猛然一跳,又看一眼那梳子跟镜子,胸膛顿时莫名有点发慌。
“小雅……这……这个是……”董女士表情凝重,“他的意思……你知道这些的意思吗?”
俞雅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笑意。一手拿着圆镜的手柄,随手将梳子掠过发梢轻轻一梳,轻柔的动作格外有动人之姿:“知道,他在跟我求婚呢。”
旧时以茶叶为聘,梳跟镜这些东西也是同个道理。董女士骨子里就是个文人,当然有文人的酸性,正是了解很多事物的意义,所以明白方行端的所作所为与消遣毫无关系。他以自己的方式在认真地与女儿谈着恋爱,并且女儿是懂他所想表达的所有意思的。现在,那个男人决定向她女儿求婚。
“这也,太突然了,”董女士干巴巴问道,“你是……怎么个想法?”
俞雅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镜子,闻言笑笑,抬眸认真地看着她亲娘。
——“他愿意娶,那我就嫁。”
董女士有点心理预料,但猛一下还是被这句话震得手脚发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思绪有点混乱,舌苔上满满的都是苦涩的味道。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将喉咙深处的那口气给叹了出来:“小雅,我想你活得长久些……”她很直白地说道,“平平安安、喜喜乐乐、无忧无虑地活得长久一些……”女儿冰雪聪明,一定会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俞雅轻笑:“所以您觉得,我嫁给方先生,会有危险,忧虑,烦恼。”停顿了一下,又道,“您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挺拖累他的?”
董女士摇头:“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管他会有多难!”她用力道:“我只怕他一心非要娶我女儿,到头来却扛不住,把所有的难处都压到我女儿身上!”
那种咬牙切齿到甚至有些发狠的声音把大白都吓了一跳,不满地叫了一声。
董女士看了眼大白,继续道:“他是真想清楚了吗?想清楚你对他的事业毫无帮助,你只会加重他人生的负担?想清楚就算求到这段婚姻,你也没法给予他精神恋爱之外的一切,你不能给他生孩子,甚至你们之间也许不能有性——因为你的身体无法承担这种享乐的代价!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看紧你,提心吊胆关注你身体的每一个变化,他娶你不是得到一段美满的婚姻,而是娶回家一尊需要奉在神龛上的佛!就算他都不在乎,他总不可能没有孩子。哪怕他愿意无后,他的家族呢,他的母亲呢?就算有别的方式,你愿意看到他跟别人的孩子吗?他愿意要一个自己跟别人的孩子吗?——他是想明白这一切才向你求婚的吗?”
俞雅想了想:“我不知道。未来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法怀疑他的真心。”
董女士其实没法怀疑方行端与女儿的感情。相爱不是需要时时刻刻与对方在一起的黏腻,也非必须要用话语表示用承诺封锁的直白,心有灵犀是种不可多求的天赐,寓意着两人之间看似含蓄却只对彼此袒露的心脏。她都看在眼里,但她现在不能这么说。
“无法怀疑真心?因为那些珠宝?时装?”董女士违心地说,“我所富有的东西赠予你,这无痛无痒,我所贫乏的东西捧到你面前,这种割舍才会叫人痛惜。方行端拥有很多财富,拥有很多才华,他能给你也能给别人,他在乎你的同时也在乎着别人,可我的女儿能付出的只有这条命——我并不情愿让我女儿用这条命去赌一个男人或许随时会收回的真心。”她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我宁愿她终生不嫁!”
俞雅安静了好久,对于亲妈难得的感情流露是挺感动的,但她最后还是笑了一笑:“妈妈,就算他要变心,我或许也活不到他变心的时候。”
“胡说八道!”董女士忍怒,“你会好好的,别这么咒自己。”
“可是我还是想尝试下。”俞雅笑着凝视她,“我可以安安静静待在保护我的笼子里,可以心如止水隔绝一切光亮,但我有时候也想摸摸笼子外的阳光。笼子外面有危险,但现在有个愿意保护我的人……或许将来他真的不愿意保护我了,但我也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