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轻松地说:“请您别那么悲观,至少我是真的不认为他会变。爱不仅仅是怜爱,爱惜,还有敬爱,爱重。”
“至少,一个人从初见起就对我用敬语直到现在的人……我愿意相信他。”
董女士想说,我也愿意相信他,可我不相信别的人,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想要伤害你的人——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女儿脸上的笑靥那么鲜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么清亮。
她很快乐。
……
方行端收到了回礼。一盒茶叶一盒生果。石榴莲藕等,皆是一对。零零散散的东西,还有双鞋。是千层底。这种体力活俞雅当然不会干,但她亲娘好歹在那山村里待过了三十年的,她会纳鞋。
同携到老啊。
方行知鬼哭狼嚎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一粒一粒掰石榴吃。果不其然,他弟跟他妈之间过不到一个回合,就把他给出卖了。
方行端将石榴籽都嚼碎了,一边嚼一边想,幸好动作快。
第100章 豪门继女11
方行端想请董女士吃饭。
后者并没有答应。她都肯替女儿纳那双鞋了, 态度确实是软了几分,但到底是忧虑良多,过不去心头那关,毕竟情况不一样,人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她女儿也许会搭上条命!索性现在的进展不过是“私定终身”, 明面上一点风声都没露, 知道这两个真要结婚也不是那么想当然的事, 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暂时把他撇到一边, 决定冷眼旁观阵看看后续再说。
方行端想想, 觉得并不急。
他当然做不出来带上人扯了证生米煮成熟饭就作了却的这种事的——虽然他若是真打算这样, 心上人多半不会拒绝——但他怎么愿意委屈人家?有很多东西没准备好,他又素来是喜欢精益求精面面俱到的性子, 觉得先将这些备齐再上门也不迟, 反正心上人已经答应了求婚, 准丈母娘那里也已经报备了, 就算自个儿亲妈真要出什么幺蛾子非坑他不可,他也不至于百口莫辩无话可说。
——只要俞雅肯信他, 他就无所畏惧。
至于为什么未雨绸缪?无它,他百分百肯定亲妈知道俞雅身份后会拿成家大小姐做文章。
她绝不会满意俞雅这个儿媳妇的。
虽说这亲根本没相起来, 只是见了面看过一眼而已,但有些事只要开了个头,别管有没有进展在别人眼里也就算板上钉钉儿了。
而成亦秋跟俞雅两者有什么关系?没关系。牵扯在其中的是董女士董清荣。
两个都是她的女儿, 一个她打小教养了十多年,不是亲生胜是亲生,一个是她的血脉骨肉,母女情分最近才得以续上,可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这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那么她会站在哪边?
周夫人管不了成亦秋会不会跟俞雅对上,但她管得了外面悠悠八卦的一杆碎嘴。人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只会看自己想看的,听自己想听的。到时候,女儿的名声成家的名声就是董女士最大的负累。她是成家的当家媳妇,是成家的门面,成家也是她的依仗,是她的选择,她没法不去在意外界的风风雨雨。亲生母亲都有偏向了,那么对于女儿来说,伤害会有多大?
虽然按照心上人的心性,方行端不觉得成家与董女士对俞雅来说有多重要。她即便寄身于成家,但那更多的是对于董女士这位占据着“母亲”身份的人的一种妥协,与其说她对于自己的亲娘有多少期待,不如说,她只是在成全对方迟来的母性——方行端有把握她不会陷于这种情谊以至于不顾病躯——但只要有一点有可能会存在的影响,他就无法不去考虑。
这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舍不得一点阴霾遮掩的人啊。
所以,如何在这些事物时间作平衡,就是他要认真考虑的。
玩政治的都会些脏手段。他妈打拼多年屹立不倒,就不是个等闲能搞定的角色。周夫人要是不想让他如愿,有太多方法可以使。方行端当然不怕,如果手段是对着他使的,哪怕千般不愿万般不肯都拿他没办法,但他不得不防备着他妈对心上人出手。
他不想把自个儿亲妈想得太坏,毕竟俞雅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但他跟他妈这点母子情分到头,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何况俞雅这条软肋实在是太软了,就算她摆明了是挟制方行端的命脉,都唯恐贸然出手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周夫人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不考虑到这点,她懂得取舍。
可是人这种生物,就算明知道摆在眼前的是自己做不到的事,也非去试试不可,不撞了南墙不肯回头。越是骄傲的人越顽固,越是手里捏着权势的越是自负。无论如何,周女士心中肯定是会有棒打鸳鸯这念头的,她不会沾手,但她会动口,有些事她不做,别人做了,也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而且不会承担因果的祸害,这种手段她玩的溜。至于她会管这事牵扯到无辜之人么?不,她只知道自己说不行就是不行。
方行端除了被动等待接招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不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到自己,甚至,他还想着先下手为强的可能——把脖子伸到别人手底下任其挟制这种事,他怎么会干?
*
方行端发现了一家极出色的私厨。
老板就是厨师本人,念书念到博士教书教到自己儿子都长大成人,堪称民俗学方面的大家。从小好吃,从好吃发展到好厨,四十来岁的时候辞职携着妻子去云游,潇潇洒洒周游世界后回来在老家附近圈了块地,木屋池塘,菜地果园,原生态的食材加上顶尖的厨艺,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来往的无不是老饕,每一位新客最后都成了老客,可见老板手艺的出色。
鉴于老板亲自操刀每日接待的客人只有中午晚上各一桌,极少数逢着心情特别好才破个例,方行端是东托西请曲线救国才在预约列表中加上的塞。
大白头顶上戴着顶深蓝的袖珍绅士帽,长脖子上用同色缎带系着块轻巧的木牌子,浑身羽毛打理得油光发亮,洁白如雪,一看就知道是有主人精心饲养的宠物鹅……虽然这年头确实也没见过将鹅当宠物的,比较稀奇就是了。
因为今日去的是家有些类似于农家乐的私厨,就怕万一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误会,所以方行端对于这只大舅鹅可上心了,他可不敢一时失察害得自己的姻缘多生波折。
“所以……这些就是大概会遇上的事了。”方行端跟讲八卦一样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个遍。
像是局外人盯着别人厮杀的棋局,又或者是陌生人说着不关己身的事,他这种口吻就仿佛是把自己跟俞雅独立拎出这件事,有种漠不关心的腔调。
俞雅并不觉得这口吻有什么不对。她想了想,只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方行端笑:“我还做不出来主动破坏规则的事,但如果别人出手了,那我也不用留情了。”
人活在这世上就得遵守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比如说母子、母女情分。长辈的话,多少得听听,这就是压着你低头的孝道。但凡事总是有来有往的好。先有父母慈爱再有儿孙孝顺,先有他宽容礼待再有你理解谦让。人啊,总是愿意接受,而不愿意付出。再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做出独立选择的权利,当然,有求于人,那你就得忍,你要啃老,那你就没法把父母的意见当耳边风——不过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孝道直接就把人给压死了。
方行端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比较冷漠的人,他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远胜过与别人交流,他所欣赏的乐趣也永远不是繁杂的热闹的有太多人存在的。父母离异对他来说影响确实不大,因为他对亲情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方老爷子身上,而当他爷爷离世之后,他对亲情也就真没了多少期待。名义上的父亲,也仅仅是名义上的罢了,母亲愿意搭理他,他也就回报几分,但要真说有多少感情,那也不至于。
这世上的父母,总是指望儿女顺从自己的多,会放手让儿女自己选择的少。骨肉亲情、养育之恩,捆绑彼此低头妥协都有可能,可若是本就没什么情分,非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指手画脚,这就可笑了。
方行端能接受周夫人身体生活方面的关怀,并报以同等的关心,但毕竟亲缘有限,双方都有着更重要的事物,对于彼此也不是必须,如果这位非仗着母亲的身份对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恋情使绊子,他想想都如鲠在喉。
“所以小雅,我的家庭其实很简单。”方行端认真道,“那些人全都是无关紧要的,这世上只有你是我愿意肩负并且承担的重量。”
他不欠他妈。如果他妈一定要拿恒瑞集团中她当年留下的那一部分为恩情,来绑架他的意志,那么放弃这一部分对他来说也没有多么艰难。就算恒瑞因为割去的肉太多被打落一流的位置,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将它再度带回顶尖实业集团的行列,只不过路更难走些罢了。
话说到头,把恒瑞继承下去发扬光大也只是方老爷子给他的目标罢了,而不是他由衷的梦想。
俞雅也没觉得这种态度薄情,因为某种意义上她自己也是一样。
“家人”这个词是很奢侈的。方行端不认可他爸他妈作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就如她虽然顺从董女士的想法待在成家,也会相应回报别人的善意,但确实没把自己当成那个家的一部分。董女士不是个情感用事的人,只是目前来说自己与成家没什么矛盾,所以董女士不愿去思考谁更重要的问题。但彼此其实都很清楚的,对于董女士来说,没什么比她当年亲手作出的选择更重要。如果双方出现矛盾,且真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那舍弃也就舍弃了,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这么想或许是太偏激了,但心是需要用心来换的,感情是需要用感情来交互的。所以为什么说生恩不及养恩,生命中那么多年没有你的位置,猛然间多了一个人,想靠着那一条血脉抹煞一切不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俞雅跟自己的恋人碰了碰杯,老板亲酿的果酒,度数很低,但果香极为醇厚,她挺喜欢的:“我明白。”她笑道,“就算你要我去在意太多的人跟事,我也没这个精力呀。大白放最前,剩下的,也就一个你了——是吧,白?”
大白抬头,严肃又郑重地应了一声。应完一声觉得不够,又点点头再叫了一声。
方行端看着大白,眼睛里的光亮闪闪的。他笑起来其实极为纯粹,一点都不像混迹商界高深莫测的那种意味,反倒很有毛头小子面对心上人的那种青涩又小心翼翼的感觉。
在没把感情述诸于人前,他等同于跟自己谈恋爱谈了那么多年,俞雅的每一点回应对他来说都是超过预期的。
“那我就放心了,”他夸张地吁了口气,半点没有被自己竟不如鹅的事实所打击,反倒笑吟吟道,“哎呀,我真是幸运。”
于是俞雅也跟着笑了。
她特别喜欢这样的方行端。
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真切的忧愁与烦恼。他注视着她时永远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热情与喜悦,那些阳光从他身上蔓延到她眼底,也叫她充满了快乐。甚至在陪着她去医院,听到医生口中某些并不客观的描述时,他也是如此满怀着希望与憧憬的。医生说的不对吗?不,正是因为足够清楚,所以更懂得珍惜。每一天都是赚到的,那么每一天都该让自己开开心心的才是。他对她的爱就是那么纯粹而灿烂的,所以他能给她的也就是这些纯粹且灿烂的爱。
哪有无法圆满的爱情呀。所谓分手,其实不过两样,你不够好,他/她不够爱。
*
周夫人确实气炸了。
在了解到儿子的心上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的时候,她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最先开始倒也没太过生气。在查到对方今年才来城,此前从未出过老家山区,而且因为身体因素甚至没有受过现代教育时,她也就是皱了皱眉而已。毕竟她相信能令自己儿子倾心的女人绝对有着可取之处。而且她亲妈是董清荣……成家那个董清荣啊,一个叫人不得不佩服的女人,同样从大山里出来、二嫁成国栋——能在文坛上爬到如此地位且由文转政——在整个东边地带说话都有几分重量的女人,何等低的起点都能给她翻身到这地步,周夫人那么看重成亦秋,当然也有几分她的缘故。
只是再有未知的可取之处,就一个糟糕透顶的身体已经负分了。资料上用的词语相当触目惊心——天不假年。老天爷不让她活得久……周夫人就很难受了。天底下哪有亲妈愿意自己儿子喜欢上个病秧子短命鬼?
没禁止方行知把她逼问的事告诉自己儿子,甚至她就等着儿子知道,她以为儿子怎么着也会过来跟她亲自解释一下,毕竟这是终身大事——以儿子的个性,谈个恋爱玩玩的可能几乎为零,他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都是一脑袋栽进去认真到底的——结果儿子完全无视了她。
她想着儿子可能是不好意思,或者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所以干脆就当没这回事。等啊等,等啊等,结果她就得知儿子的工作室在联系别的公司分派准备婚礼的工作……结婚?跟谁?还会有谁?!这脸就打得够狠了。他哪是不好意思啊,他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不然哪有都打算结婚了,亲妈连女方的脸都没见过的?!
周夫人忍不了了。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且带了好几年的儿子!多年来一直关心沟通保持着密切联系的儿子!
方行端性子是凉,但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周夫人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毕竟她能在他沉浸在工作台的时候把他叫出来一起吃饭不是吗?她一个电话,他就会出来不是吗?自己是他母亲!
周夫人猛然间有种儿子忽然叛逆的感觉……懂事到连中二期都不存在的方行端,终于迟来地叛逆了?她当然不敢把儿子怎么样,但她对儿子他对象的观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跟儿子好好谈谈,但作为长辈的骄傲跟倔强让她根本不愿低头,儿子不来找她,她也不去找儿子,她想让儿子主动来寻自己。
如方行端所预料的那样,她首先是去找俞雅的麻烦,试探性的,带着恶意的。
——“哥,你这样是不是不对……”方行知尴尬又小心地对他哥道,“我老觉得你该跟婶婶聊聊……她就在等你主动跟她去说呢,肯定的!”
方行端埋首于工作台上数份婚纱设计中头也不抬:“我去了,她会同意我娶你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