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还不是被儿子坑,重点是你自找的。自己把自己根本没那么重要的事实给揭露了出来。你儿子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屑,他压根就不想你的身影存在于他的爱情与婚姻之中。
周夫人当然聪明,儿子完美捏住了她的七寸,真让方行端把她离婚时留下的嫁妆还回来——还是如今这个星瑞,她还要不要脸了?再说她连看到前夫的名字都讨厌,真让儿子把她跟那人扯在一起成为别人的谈资,她不得疯掉?
心里是有些缩的,但是死鸭子嘴硬:“我是他妈!我在为他好!”
面前那人斜她一眼,面貌并不英俊,但对一个中年男士来说保养尚好,颇带几分儒雅气质——与周夫人在一起近二十年,虽说尊重恋人的选择并没有领那张证,但彼此之间也与夫妻没什么两样了——他并没有给周夫人面子,这会儿说出来的话也一针见血:“拜托,你所谓的‘为他好’是在伤害他的心上人!亲妈口口声声打着这样的旗号捅了他一刀,还要他顾及你?感激你?要点脸不!”
周夫人挺心虚的。
她不愿意儿子跟一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纠缠,但杀人这种事也确实干不出来。什么都不做又不符合她的性格,所以才顺势用流言去试探试探……一来她想着自己运气不会那么差,那病秧子肯定不会真因此一命呜呼,二来她没动真格的,儿子那里应该也说得过去……只是没想到,试探并不能伤其毫毛不说,儿子也要跟她翻脸——连跟她聊聊都不愿意。
周夫人何其聪明的人,心里已经想得门清了,但嘴上还是不顺意的说法,带着种身为母亲却不得不向孩子服软的蛮横:“你到底帮哪个的?啊?我都被他气成这样了!”转头又恼,“哼,有了老婆这妈是彻底不要了,我都住院了他也不来看上一眼!气死我了!”
方行端的冷心肝简直一览无余。看他纵横商界,出来时也并不是个吝啬于笑的人,与他打交道的哪个不说他是个明白人,只是大概热情都在爱好上消耗光了,所以对人对事都没了温度。她与方行端本就亲缘浅薄,所谓的骨肉亲情母子缘分在他那大概也就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因为对她的交流好歹是比别人要多一点的,所以叫她有了自己挺重要的错觉,然而这点错觉一旦撞上了他恨不得把心剐出来送上的人,就如梦幻泡影一样彻底击碎。
想想真是难过。但周夫人又很知道因由。
如果当初她愿意为了儿子留在方家,方老爷子宁肯打断儿子俩条腿都不会叫这个婚离成的。但她愿意吗?不,相较于自尊与自由来说,这个儿子并没有这样的分量。更何况她清楚方老爷子绝对会善待儿子……既然本就在儿子的生命中错失彼此亲近的良机,亦未在成长中给予相互理解的烙印,就根本怪不了现在他做出的选择。
对她来说,儿子是她唯一的延续,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血缘,所以她理所应当觉得她们之间关系密切;而对于儿子来说,她只是多年前丢下他走入别的生活的熟人,不过是有点熟的陌生人。当年她对于离婚走得毫不犹豫,自然也得承担这个选择的恶果。
有果必有因,看清楚后就明白下狠手压根怨不得他——只是到底意难平。
*
最后服软的还是周女士。
闷在医院几天,左思右想得都快抑郁了,
唯恐儿子分拆星耀让她下不来台的意图成真,到底还是躬下身按捺住骄傲亲自上门寻求对话。
原想着是让儿子妥协,结果儿子直接把她架在火上烤,可不就剩下服软一途了么,还要什么高姿态!
那毕竟是她儿子!儿子!!唯一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方行端是真在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只要能百分百达成目的,这些“身外之物”他丝毫不放在心上。有些东西得来的太过轻易,或者说你确保自己失去后也能再度得到,那就不会太在意它的得失。而且他心中无比清楚,想让他亲妈放弃任何会伤害到自己心上人的念头,只有剁掉她的手让她痛到绝了干涉自己的心思。他是明晃晃把自己的威胁放在了台面上。
周夫人找上门来他丝毫不意外。
母子俩在工作室里茶水间一人一杯咖啡——方行端埋在工作台上数日了,对主钻戒不太满意,正巧猎手在国外搞到一颗极稀奇的红钻原石,他决定自己再制作一款——他的宝石猎手在全世界溜达,混迹各大拍卖场所与宝石原产地,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制作珠宝的原材料。
方行端对自己恋人的用心程度到了让亲妈都感觉触目惊心的地步。当然,心里挺酸的。羡慕嫉妒,不止是作为母亲,怕是没有女人在面对这样海量又珍奇的珠宝首饰面前不感觉到酸溜溜的吧。
“她能明白你附加在这些事物上的心思么?”周女士沉默了一会儿,待到心平气和之后才出口,但话语明显就带着刺,“她能分辨这些宝石吗?她明白你的礼物的价值吗?她懂这些珠宝中蕴含的意义吗?”
她其实是真想不通儿子到底在图什么。你把精心设计制作的东西赠送给一个可能压根不懂其价值的人,难道没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么?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才让你忽略了其余的所有问题?
“为什么不?”方行端反问一句,道,“我所做的一切又不是默默无闻奉献就够了的,我得让她知道我有多爱她,得让她从这些爱中获得喜悦与幸福。”他说得很认真,“基本的审美能力谁都有,而那些超出普通人知识层面的专业性的东西,她愿意学她就会去学习,她没有精力学习我可以一件件讲给她听。”
周女士被黏糊糊的狗粮糊了一脸,有那么瞬间简直哑口无言。知道儿子的付出不计成本,可没想到连感情都不计成本,简直称得上是溺爱了——她本想就两人之间受教育层次的差别表达对这段恋情的不看好,都没什么共同语言难道还指望着这溺爱会长久会永恒么?但儿子如此干脆利落的反驳叫她根本无话可说。
她确实不了解俞雅,对她的所有认知都是些书面情报与他人的人云亦云。但现在她想到了董女士,想到董女士宛若天成的才华与造诣,或许那大山真的有某种意义上的神秘之处,是外界无法用理解去定义的,她们是没有经受过现代教育,但她们得到的教育外人终其认知都无法碰触,她们身上正是有种难以想象的魅力——正是这吸引到了发现它们的人么?能让成国栋那样的男人一见钟情,能叫自己的儿子情深如许。
“我不否认你的爱,可你所做的一切注定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周夫人忧心忡忡道,“你把爱倾注在她身上,可你知道她不会如你爱她一样地爱着你——她的身体无法使她做到这一点,是吗?”
周夫人所说的正是她这些时日来一直思虑忧愁的事物,因为现实所以绝望:“她能给你什么呢?她不能久站,不能远行,她得靠药吊着命,跑医院的次数如此频繁……她只能对你笑。”她深吸一口气,“你们不能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不能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没法探求人生的绝大多数乐趣,她甚至注定会早早地离你而去,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你到底图什么呢?如果你想娶她不过是将她当作一副美丽的花瓶放在屋中欣赏,就像你对那么多宝石的收藏癖……那我觉得,我试图阻止你的想法,是对的。”
如果婚姻不是冲着让彼此都幸福的目的,抱着决心并肩走向人生末路的勇气,那么它有什么用呢?她有过一段失败至极的婚姻,并非因为爱结合,而是利益与时势的权衡。它最终令她难受至极,如鱼刺梗喉吐不出咽不下,只是从一开始就不报以期待,所以能忍受失败的代价。
现在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孤注一掷走向一段看着如此绝望的婚姻。凭着一时的热情与无畏的牺牲能持续多久呢?永恒这两个字是如此不可企及的存在,或许因为她的寿命叫这个词拥有了可见的限度,但你如何保证你在这有限的度衡之间,做到不辜负?
周夫人道:“如果你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她,那么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要是失去这样的爱,哪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呢?可是如果你真如你现在所表现得那样爱她,那么你——我的儿子——就太可怜了,要是失去她……到失去她的那一天,你要怎么办呢?”
其实后者正是她最担心的。或许被儿子的威胁吓到措手不及的时候,觉得自己或许从来没了解过他——但毕竟是自己儿子,她知道儿子执着到甚至顽固的品质。她害怕的,正是“情深不寿”这几个字。
她虽然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爱,但她想象的到,如果失去自己全心全意守护的人之后,被留下的那个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想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方行端很认真地在听他母亲说的话。威胁是威胁,礼数是礼数,方行端直面自己母亲时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尊重,所以他安静地等她表达完自己的想法。
换作别的人,可能会就此被问倒,但他是方行端,他曾经就已思考过他妈提到的所有的问题。
“我不需要小雅对我做出回报。因为她活着——或者说开心、幸福地哪怕多活一天哪怕多活一个小时,对我已经是一种恩赐了。决定结婚并不是我想要给她什么保障,只是因为那是我所愿,所以她配合我,纵容我。我将我的心思转化成珠宝与服饰赠送给她,并不是说要收回什么,看她穿戴上看她的喜悦就是我的乐趣所在……您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神微微放空,似乎在尽力地思考着:“就像我对艺术的追求,我在我喜欢的事物上倾注我所有的热情,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停顿一下,然后微笑,“您不知道,俞雅就是我的梦想。”
说到这里他甚至是有些愉悦地笑出来:“ 为什么所有人在得到的时候都会想着失去呢?我比谁都知道,她注定会离我而去,这个时间或许会早一点,或许会晚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个怎样的存在,与她在一起,我能获得什么,并且做好了准备我要舍弃什么——这是我所愿,也是我所能接受、认同、承诺——所以我为什么要为失去放弃得到?为什么要因为知道是悲剧所以选择不开始?”
周夫人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是不懂,不懂儿子与那个人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才会让他拥有这样的感情,但她没再开口。她只是心里在难受。
我怕的是,她活着,你守着爱过,她死了,你守着爱她的回忆过。
——那要有多惨啊。
方行端看着他妈流泪,想了想,平静且无比认真地说:“妈,珠宝是凉的,图纸是凉的,我喜欢这些事物,但热情耗上面,我所能感受到的温度却只有她的快乐与幸福。并不是说你们不理解就能否认这段感情的对等……您也别担心她走之后我会怎样痛苦。与她相恋的每一刻我都是快乐幸福的,就算她离开了,这些幸福与快乐也不会消失。以前我怎么活,将来我依然会怎么活。”
他笑着,带着某种心满意足:“但在这之间,我曾拥有过‘梦想’啊。”
第104章 豪门继女15
那头母子俩的对话正在进行中, 对于一个表现出服软态度并且急于修复母子关系的妈,与一个无所谓母慈子孝逢场作戏、但能保持表面和谐总比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好的儿子而言,对话结果并没有什么悬念。
而这厢的董女士与俞雅之间,短暂的交流——或者说作为母亲努力摒弃它试图与女儿寻求沟通的一个碰面,以俞雅犯头疼紧急送了回医院而告终——董女士原来已经自顾不暇,这下更是焦头烂额。那点子勇气散了之后, 越发不知如何面对女儿。
当然, 俞雅本人并没有什么事。
跟体质与病魔多年的抗争叫她对自己身体各方面的掌控都无比纯熟, 常人很难想象, 但伪装一些病症出来对她来说确实轻而易举——准确地说来并不是伪装, 因为像是发烧缺氧血压高低之类的, 对她就是酝酿一下的事, 压制身体器官与机能病态的抗议并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专门爆发出来也是她以往习惯的,毕竟一年中总是只有那么点时节适宜养病, 这种本能就像是生物为了适应苛刻的环境顺应改变一样——当然, 现下这么做只是为了回避与董女士的交谈。
……她怕董女士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决定。
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事物。不可能呈现单纯的黑亦或是白, 也不可能只存在善又或者恶。好人也会有恶念, 就像是恶人某些时候也会产生些莫名其妙的善心,但前者就像是一潭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汁, 善良终究会稀释掉那点污黑,而后者就如同一壶墨汁中加入一滴水, 这点清水完全无法改变那些人黑暗的本质。
假如要从这方面来评价的话,董女士真的还算是个很好的人。瑕疵是有,然不掩瑜。要是除却过往那些纠结不清对错的糟污不谈, 就对国家对社会作出贡献的层面,她还能够到“令人尊敬”的边。这不可能伪装得出来,也不是他人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拥有这些可贵的品质。
某种角度来说,正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她的道德心还挺高……所以当被丈夫点破了那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欺欺人后,强烈的内疚与负罪感必定叫她处于某种偏激且不太理智的状态中。俞雅不知道自己母亲与成先生的交谈会是以怎样一种形式收场,但她确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董女士的心情不可能平复得下来。
鉴于俞雅的存在对自己母亲来说先天就是种折磨,在董女士没有想到该怎么对待她时,俞雅决定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所以不愿这时候与她面对面给她增加刺激。
又一次陷入绝望——而这绝望是深爱的丈夫所带来——的董女士,其实挺可怜的。
“你们母女俩还真是有意思。”
成耀明来看俞雅然后就被抓了壮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喋喋不休。他嘴巴又不带门把想说就说毫无忌讳,但也诚实地表示这诡异的人际关系实在叫人看不透:“这是闹矛盾了还是犯别扭?寻常你要发个烧咳个嗽婶她大惊小怪非要把你按医院做全套检查不可,这会儿犯头痛这么大的事,就放任你在家里随便养养?话说我婶她人呢——怎么连人都没见着?”
成小少爷眼中,俞雅就算不似某些人眼中随时会挂的病秧子,也脆得跟个薄胎的瓷娃娃一样了。
他虽然在外浪的时间多,但毕竟常在成家落脚,很熟悉成家这些人的生活状态。这会儿心里也嘀咕着,家里气氛不对啊,不仅他叔跟他婶之间的怪怪的,他婶跟女儿之间也不似从前模样……或者说是因为以前他婶对自己女儿殷切太过,所以现在淡然处之就叫人觉得冷漠得多了……家里现在连经常上窜下跳的俩贱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