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挂了电话,习惯性给秦幼音的微信发了条语音:“宝宝,今天是十一月三号,下午六点,我到了更北边的兰县,刚吃了一个面包,没什么味道,胃有点疼……”
喃喃到后面,他音量越来越小,低垂着眼帘问:“我想你,你想我吗?”
越野车汇入车流,等红灯时,顾承炎愣愣盯着手机屏上的壁纸。
是一个月前从中年女人手里要来的,那张不够清晰的音音。
却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把这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一笔一笔凿进脑海里,日夜刻着她现在的样子,心脏疼得抽成一团,又为了找对方向而汲取到星点的慰藉。
音音就在他前面,差两个小时而已。
但这两个小时,又一个月过去。
他再也没得到她的消息。
顾承炎找完两家医院,到最后一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对流程早就熟悉,跑上住院部挨层询问,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再把病房一间一间找,直到亲眼看过一遍才算。
上到六楼神经内科时,他去护士站哑声问:“有没有四五十岁的男患者,长期昏迷,身边有个小女孩照顾?”
护士摆手说没有,旁边另一个护士年轻些,被他外形轮廓吸引,忍不住捅捅同事:“不是有一个明早上要转院来的吗?床位都安排好了,跟他说的差不多。”
顾承炎已经迈开的脚步硬生生回转,一把按在护士台上,幽黑双眼粲然发亮:“真的?!”
“真,真的啊,”年轻护士被他吓得一退,“患者是中年男性,植物人,女儿跟着的。”
顾承炎压住狂涌上来的情绪,干涩咽了咽,稳了好几秒才张口:“几点来。”
“应该七八点,你想找的话明早上过来吧。”
病区熄了灯。
顾承炎在墙上扶了一下,缓步走到电梯口的长椅边坐下,不敢坐得太随意,怕万一是梦给惊醒了,整个人毫无声息地浸在暗影里。
七八点,还有十个小时。
才十个小时。
他在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天亮后,顾承炎不坐了,去护士站又问了一遍,到电梯门边守着,守也守不下去,干脆下去一楼大厅,在门边一眨不眨朝外看。
救护车送来的,轮椅推来的,他不错眼地等到两三个,但哪个也不是音音。
直到上午九点,他心慌到极点,再次上到六楼,也许医院还有别的门是他没注意的,万一来了呢。
果然护士一见他就喊:“转院的都住下了,你咋才来?”
顾承炎耳中一下喧嚣一下死寂,艰涩问:“在哪?”
护士一指:“9号2床。”
顾承炎屏住呼吸疾跑过去,僵硬的手掌按住门边,心跳轰鸣着往里看。
2床昨晚空着,现在躺了个男患者,在床边忙着盖被子的,是个长头发的女人。
不认识的,陌生的女人。
顾承炎呆站在门口。
护士过来奇怪问:“转院的就这对父女啊,不是你要找的?”
顾承炎说不出话,缓慢回过身,一步一步沿着走廊往外走,到一楼大厅时,人潮拥挤喧嚣,外面天光大亮。
他双腿逐渐弯折,不堪承受地蹲下身,把头埋在臂弯里,无声痛哭。
接近中午离开兰县,去往下一个目标时,中途会经过一座远近闻名的寺庙,传说求签无比灵验。
顾承炎匀出半个小时转道过去,匆匆迈上高耸台阶,到人气鼎盛的求签处,花最贵的价钱买了不用排队的名额。
和尚看他:“所求是什么。”
他说:“找人。”
和尚给他签筒,他抿唇晃了几下,一根掉落,上面写:“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路去又难。”
“下下签,”和尚递给他,摇头,“希望渺茫,留身边做个警醒吧。”
顾承炎捏着那根竹签,忽然笑了。
他干脆利落把竹签一掰两断,手一松,噼啪掉在地上,被他踩在脚底下。
和尚震惊瞪他。
顾承炎冷笑说:“我不信。”
他迈下台阶,背对庙中菩萨大步离开,头也没回。
不信。
他死也不信。
他的人,他找得到,不管前面还有多少路,他一定能找到。
-
立冬过去,天气急速转寒。
十一月中旬,秦幼音和秦宇在距离上次竹县百公里之外的地方,已经留了大半个月。
这地方依然是个小城,比家里要冷上很多,市里仅有唯一一家中心医院能安顿秦宇,看起来目标明显,可因为小城偏僻,地图上都容易被忽略掉,反而平静了一阵子。
但平静永远短暂。
午饭时间早过了,秦幼音照顾完秦宇进食,去食堂时只有剩下的一点饭菜,她买了碗半凉的小米粥坐在窗台边,食不知味咽了两口,手机又震了。
王闯气喘吁吁,顾不上用词文明:“两个来月,我他妈总算摸着那杂种的巢了!音音,安全起见,你们再转一次,晚点我安排人过去接!”
秦幼音闭上眼。
两个多月了,这件案子一再后压,不断被新的重的大案顶上,针对段老七的警力一减再减,到现在基本只有王闯在雷打不动的坚持。
秦幼音托他把秦宇的房子卖掉,换了钱维持医疗,王闯也自掏腰包执意补贴,被她拒绝。
她身边可见的警察很少了,她也做好了随时会出事的准备。
秦幼音放下粥,低着头,一手摸到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攥住,一手略带着抖,放在锁骨间,按住悬在链子上的那枚戒指。
哥哥给她的戒指。
她每天要做很多事,手上磕磕碰碰弄了不少伤,第一次把戒指碰出一条划痕时,她捧着它哭了许久,再也不敢戴,买了根链子挂在脖颈上,紧紧贴着身。
停,不能想……
不能想他。
秦幼音缩着肩膀俯下身,心底死死上的锁又被轻易撬动,疼得浑身发冷。
自从走后,她把原本的手机关机,压在箱子最底下,一下也不敢去看,不上网,不关注任何新闻,唯恐见到顾承炎三个字。
但他夜夜在梦里,一声一声问她,你不要我了吗?
她总流泪惊醒,在各个不同的病房里睁眼到天亮,把手臂咬出层叠的牙印。
可是最近几天,她梦不到了他了。
秦幼音清瘦的脊背弯折,努力抱住自己,咬着牙站起来给秦宇打水擦脸,她站在镜子前,怔怔看着里面映出的影子。
苍白黯淡,眼睛空洞,头发短得不像个女生。
哥大概认不出她了,才连她的梦里都不愿意来。
秦幼音扶着洗手台蹲下去,脸埋在膝盖上,求着今晚能再梦到他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好。
临近晚饭时间,秦幼音接到电话,负责转移他们的人会在一小时后到达,要她提前准备,然而半小时还没到,这小城阴了快一周的天色突然大变,闷雷滚起,竟下了大雨。
雨势迅猛,还夹着细细雪花和冰粒,被狂风卷着,席天慕地砸下来。
-
顾承炎的车开到高速岔口,雨夹雪突降。
地图上显示着距离他的目的地庆城还有十五公里,然而视野严重受阻,路上的车辆打开双闪,在雨雾里模糊不清,多数减速甚至靠边停下。
庆城虽然叫城,但占地面积小人口少,连县的规模都够不上,里面仅一家医院有去寻找的价值。
是他列出的所有目的地里,可能性最小的一个。
顾承炎敛眸,缠满血丝的眼专注注视前方,穿过暴雨朝庆城直奔过去。
可能性再小,他也不能放过,更不能浪费时间。
越野车在极端天气里特立独行飞驰,接近庆城入口时,超过了一辆伪装过的救护车,把它远远甩在后面。
-
秦幼音站在庆城中心医院三楼病房的窗口,抿唇盯着外面狂风暴雨。
负责转移他们的人刚来过电话,说雨太大了,高速上不敢快开要减速,晚些到,让她等着。
秦幼音心神不宁。
王闯又发了条信息:“人到了吗?到了抓紧走,庆城不怎么安全,我怕已经有段老七的人混过去了,这么前仆后继,不知道是许了多大的好处!我联系了当地公安局配合,需要点时间。”
秦宇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秦幼音看他一眼,紧紧捏住兜里的水果刀,不时回头去望走廊,天色太阴,走廊里灯光昏暗,总像有影影绰绰的危险。
她脊背挺得笔直,手指攥到发僵,目光在窗外和门口之间来回徘徊。
数不清看到第几次。
秦幼音的视线掠过楼下,本已转回,却有某个刚刚惊鸿一瞥的画面,毫无预兆的,轰隆撞入她的脑海。
她怔愣一瞬,猛地按住窗台,踮脚拼命朝外张望。
没了……
没了,是她,是她的错觉,雨太大,她看错了!
怎么可能……
那辆越野车,她,她坐过无数次的黑色越野车……
不可能,庆城太小,哪有人会开那么贵的车在暴雨天出来,而且光看车顶差别不大,都很像,像而已!
秦幼音脑中在重复着对自己强调,却抵不住炸起的心悸,一下下猛烈撞击着胸口。
她用力闭上眼,口干舌燥吞咽,微微喘着再次睁开,只试探往外看了一下,心脏就像被谁一把掐住,不能跳不能颤,僵滞地死死凝固在喉咙里。
一把伞。
遮天的风雨里,她看到一把伞。
伞是透明的,伞面印着一个图案。
是一只猪崽,捧着火红的心。
秦幼音往后倒退两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她唇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张口想发出点声音,却全部哽住。
不可能。
是她眼睛花了,她太想了,想到出现幻觉!
秦幼音耳朵里有声音,在声嘶力竭警告自己冷静,别异想天开,别做这种可笑的梦,可她一双腿有了自己的意识,哪怕因为莫名紧张,筋肉开始痉挛剧痛,也挡不住朝外挪动。
不知道要去哪,但必须走出去。
秦幼音脸色死白,穿过吵闹拥挤的病房,站在走廊里茫然环顾,喉间被涌上的血气冲得发腥。
她沿着墙壁往前走,眼前经过的全是陌生人。
电梯一部坏了,一部停在最顶层迟迟不下来。
她下意识走去空荡的步梯间,沿着台阶下楼,走到二层,二层也很多人,男男女女,光影摇晃。
似乎有道熟稔刻骨的脚步声,在远远的逐渐向她靠近,若有若无,一下下凶猛捶打胸腔。
秦幼音头重脚轻,想继续往一楼走,去找那脚步声的来源,刚冲进安全门,忽然余光一闪,被一只凭空伸出的手臂死死勒住了脖子。
她呼吸一窒,全身沁出冷汗,剧烈挣扎,手摸向水果刀,艰难拔掉刀鞘,朝后面胡乱捅过去。
别挡她!
不准挡着她!
秦幼音双眼充满猩红,细瘦的手指狠攥着刀柄,不顾一切挥向身后。
她要去楼下,去楼下看一眼!
肺里的空气迅速被掏空,她眼前开始看不清东西,听觉错乱,仿佛那道脚步近在咫尺。
秦幼音拼命想睁开眼看看,却再也喘不上气,手脚渐渐绵软。
哥,哥……
她眼角涌出水迹,哗的流过脸颊。
一道模糊的高大影子突然冲上楼梯,带着仿佛能点燃一切的热意,撕扯开绝望,铺天盖地撞入她昏黑的视野。
背后钳制她的人随之发出惨叫,手臂被迫松开。
她踉跄着摔下去,水果刀砰的坠地。
下一秒,她倒入一个湿淋炙烫的怀抱里。
男人一把抱住她,手掌狠狠掐着她的后颈和腰,一下下往身体里按,恨不能揉烂碾碎,融进他的骨骼,化入他的血液。
秦幼音头昏目眩。
她听到他在说话,似哭似笑,沙哑研磨,在耳边扭曲得语不成句。
“宝宝,我找到你了。”
第78章 欺负78下
漂泊的两个多月里, 世界大到空洞无垠。
但此时此刻, 世界只缩成一个小小的身体,攥在手里困在怀里, 填满他的千疮百孔。
顾承炎急促喘着,不顾一切搂紧, 胡乱扯开拉链把她往衣服里面藏, 藏好又觉得不安, 生怕是梦, 手腕颤抖着捧起她的脸端详,怔怔看几眼, 再重新揉进胸口, 掏出全身力气, 死命地箍住她。
他刚才还勉强能说得出话, 现在喉咙里肿胀充血, 张口好半天,反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知道紧紧抱着, 稍微松一点, 她就要消失了。
秦幼音的腰快被他勒得断掉,骨头都在酸疼。
可仍然不能相信是真的。
她试探触碰他的脊背,硬的, 热的, 真实存在……
不是做梦时那样, 怎么够也够不着。
秦幼音吃力抬起头, 看到他瘦削的下颚,高挺鼻梁,再往上,是赤红的狭长双眼。
撞上他眼神的瞬间,她微弱跳动的心脏彻底麻痹,整个人坍塌决堤。
不是幻觉。
不是想象。
他真的是顾承炎。
那辆越野车,那把印着小猪的雨伞,刚才敲进耳朵里的脚步声,不是别人,真的……真的是她的小炎哥。
“你……”
她艰涩挤出一个字,就见顾承炎眼中猛地迸出暴戾,侧过身护着她,一脚踹倒那个要挣扎起来的男人。
男人闷哼着跌在墙上,同时楼上楼下一起传来杂乱响声,几个面色不善的壮汉从三楼下来,穿制服的警察们则从一楼跑上,正好在二楼这个楼梯间相遇,警察低喝着直接上手抓人。
“老实点!不许乱动!”
十分钟后,加上勒住秦幼音脖子的男人在内,一共五个全部被控制。
警察是当地公安局专门来辅助行动的,其中两个冒雨把人押走,剩下的负责人看了秦幼音两眼,跟照片对比确认,指了下顾承炎:“他是你什么人?王副队没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