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二哈吃坏肚子了,我带它看病呢。”
说着话时,赵雪岚托着前腿缠满绷带的二哈从后面走出,下意识踱到窗边坐下,一身疲惫。
秦幼音远远凝视她的影子,嘴唇咬到尝出腥甜,一个人默默呆立在树下,用没人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对不起。
秦幼音离开宠物医院的范围,立即给王闯打电话。
王闯说:“是不是问赵雪岚女士的美容院?她报过警了,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是段老七手底下人做的,也许不是他授意,是为了讨好他自发的报复行为,但确实跟你有关。”
她在车里冷成一团:“王叔叔,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你一定要保护她!”
“这个你放心,”王闯叹气,“已经布置了足够警力,那群臭鱼烂虾有一个抓一个,也安排专人看护她安全了,不会再出事,她毕竟不是重点人物。”
虽然知道残忍,但王闯还是说出事实——
“现在你知道了吧,他们连美容院都想得到,更何况是顾承炎本人。”
秦幼音仅存的一丝坚持,被赵雪岚的身影和王闯这一句话碾压到万劫不复。
警察在开车往医院走,路上阳光刺目,晃过街边一家牌匾。
秦幼音失神扒着车窗,怔怔说:“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她走入那家店。
店主见是个貌美小姑娘,贴心找了年轻温柔的女纹身师来接待:“老妹儿,想纹身?纹哪?图案随便挑。”
秦幼音在小床上躺下,解开衣扣,按着左边心口砰砰跳动的位置,盯着屋顶轻声说:“纹这里。”
-
三号。
韩国首尔滑冰比赛场内。
姜成叉腰跟赛方工作人员交涉完,骂骂咧咧回来:“啥他妈玩意,比赛还带临时变动的,说是有点特殊情况,500米和1000米时间交换了。”
原本上午十点进行的500米比赛换到晚上八点。
晚上八点的1000米则提前到上午十点。
距离比赛开始就剩不到一小时更改时间,姜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葩操作。
“小炎儿?你听见了吧?”
顾承炎独自坐在最角落里,没一个人敢轻易靠近他。
几天前开始,顾承炎就成了一点即炸的暴风中心,随便一个余光扫过来,都叫人汗毛倒竖。
但成绩却没受影响,反而发了狂似的,刀刀狠得吓人,连番突破自身极限,眼看着要撞破世界纪录。
姜成说:“改了,你的晚上才比,先回去歇歇?还是去训练馆再滑两圈?”
顾承炎没回答,把宽大毛巾罩在头上,脸全遮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站起来往外走。
他哪都没去,就在比赛场找了间无人打扰的狭小休息室,关上门一分一秒的熬。
音音知道他原定的比赛时间,他也不准备告诉她意外的临时变更,等十点一过,她肯定会打过来。
医院。
秦幼音步步紧跟着移动的病床,从医院后门隐蔽处上车,病床被推上去,她坐在床角旁的窄窄座位上,跟着微晃的车身启程。
车厢像一个长方的集装箱。
唯有后门上方有两个小小窗口。
秦幼音靠在角落,关掉了网络,不敢关注任何新闻,一分一秒守着十点,撑过四十秒,五十秒,一分钟。
比赛结束了。
小炎哥肯定是冠军。
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只要他在,绝对能拿到所有荣誉。
他天生就该站在最光明处。
世界杯五站冠军,全世界总积分榜最年轻的第一人。
但那个光环,光环里熠熠耀眼的男人,他曾耗尽心血勾勒出的未来,她拼命想碰触到的那些甜蜜美好的梦,正一丝一寸从她的世界里活生生撕离。
车每开出一点。
她的血肉灵魂,就被割裂得鲜血淋漓,碾在离开的路上。
直到距离比赛过去了足足半个小时,赛后休息,采访,全部都该完成,确保他的状态和形象不会受到影响,秦幼音才贴在冰凉的车壁上,拨通了烂熟于心的号码。
半声没有响完,就被他接通。
车窗外景色萧瑟,已经离开城里,在往她完全陌生的地方飞驰。
秦幼音不知道自己在哪,但她知道,她所有的情感和光阴,以后数年或是活着或是死去的人生,都会在这通电话里完全交付给他。
“哥。”
他呼吸很急促,要穿破听筒扑到她耳畔。
秦幼音庆幸自己是在爸爸的病床边,在警察和医护的眼光里,还能保持着像是个人的样子,没有瘫下去。
她说:“我最后一次叫你哥。”
她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那些翻来覆去折磨了日日夜夜的话,从被他热烈吻过的唇舌中挤出。
“顾承炎,你比完赛了,我终于能说了。”
“异地实在太久,我都忘了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谢谢你对我的好,但是我不想坚持了。”
“我累了。”
“我们分——”
“秦幼音!”顾承炎的嗓子被彻底扯碎,嘶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声战栗喘息铺天盖地砸过来,犹如破败狼藉的风箱,“你生我气了,生我气了是不是?没事我不当真,三分钟,等三分钟我再打过来,你哄哄我,哪怕哄我一句!我就不当真!”
电话被他狠狠挂断。
秦幼音艰难承载了七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坍塌决堤。
她死死按住心口那块还在隐隐作痛的纹身,在这个逐渐远去的车厢里,张开口挤出一丝扭曲的音节,渐渐变调,成为压抑不住的崩溃痛哭。
以为声嘶力竭,其实一声声揉进心脏里,折断神经骨骼,填满这副空荡的身体。
哥……
我爱你,想保护你,照顾你,把全世界珍贵的全都捧给你。
那天我在孔明灯里写下的愿望,是你平安健康,实现梦想,得到最好的幸福。
但现在,威胁这一切的,是这个叫秦幼音的人啊。
我带她走了。
如果有天她还能毫发无埙回来,我让她去求你,追你,永远属于你。
根本不到三分钟,才一分钟不满,电话再次响起。
秦幼音把手背咬出血痕,忍住哭声。
顾承炎的声音已经不像他,只听得出两个支离破碎的字,痉挛着竭力冲出听筒:“哄我!”
狭小窗口太阳消失,乌云压顶,再也没有光线能照进她的眼睛。
秦幼音的长睫合紧。
“我不在医大了,房子也都收拾干净,有新的地方要去,你找不到我,也别再找我,以后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顾承炎,我不爱你了,不要你了。”
“我们分开吧。”
-
姜成心慌得坐不住。
他找不到顾承炎了。
自从那天收到小姑娘信息之后,他就知道早晚得出事,但无论如何没想到竟然会在比赛之前的生死关头上。
或者说,原本应该在赛后,可阴差阳错交换了项目,就爆发在最紧要的当口。
1000米结束,他什么后续都没顾上关注,快把顾承炎手机打爆,依然无人接听。
“教练!教练!”方路脸色煞白地狂奔过来,“找着了!小炎儿在,在卫生间,吐得不行了,我看他嘴角好像有血——”
姜成脑袋轰隆一炸。
1000米比赛过去,500米还没开始,比赛区的卫生间人不多,最靠里的小隔间里,姜成没等走近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剧烈呕吐声。
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捏爆了掏出来。
姜成冷汗直冒,脚步慢了几拍,等他反应过来,里面的人已经踉跄站起来,冲了水,扯开纸巾按在嘴边。
他瞳孔紧缩,亲眼看到纸巾上浸透的血迹。
顾承炎回过身,姜成吓了一跳,他向来黑沉沉的双眼一半是殷红的,角膜充了血,看得人心惊肉跳。
“小炎儿……”
“我护照呢。”
姜成一凛:“你干什么!”
顾承炎血色的眼盯着他,机械重复,嗓子里仿佛有无数尖利砂石在研磨:“我护照呢。”
姜成悚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顾承炎,离比赛就剩几个小时!你前面比了四站,最后一站到了跟前你要放弃?!你知不知道,这是弃赛!情节最严重的弃赛!”
“回去要受处分!你会被国家队开除!”
“全国,全世界都在等着看你,韩国那个孙子上午还跟媒体挑衅放酸话!你未来不要了?!你要把你自己断送了是不是!”
顾承炎依然定定看着他:“护照。”
姜成急火攻心,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你是四站冠军,马上比完这场,你就是总积分第一,全世界头一个!你才二十出头,以后一辈子能风光无限,你今天要是走了,要背的是全国的骂声嘲笑!顾承炎,你就彻底毁了!”
顾承炎点头:“毁吧。”
“……比完不行吗!”姜成被他的样子震得退了一步,咬牙切齿,喉头也是腥的,“你差这几个小时?!”
他说:“差,我和她都差。”
姜成怒目圆睁看着他,濒临绝望。
“顾承炎,你真要葬送自己未来,上次私仇和国家,你选国家!这次——”
顾承炎抹掉唇角断续沁出的红,血色眼瞳里浸着深入骨髓的疯狂。
音音出事了。
他只知道,音音出事了。
“国家有很多选手,但她就我一个。”
“国家也好,未来,荣誉,名声,什么都好。”
顾承炎毫不犹豫。
“我只选她。”
第76章 欺负76下
姜成听顾承炎斩钉截铁说完, 怔愣几秒,狂躁的情绪梗在胸口, 发不出来。
他恍然意识到,顾承炎根本不是冲动的意气用事, 早在他警告恐吓之前, 这孩子已经把利害关系都考虑清楚了。
姜成手撑着膝盖喘了会儿粗气, 摇摇头说:“错了, 国家是有很多选手,但顾承炎,也只有这么一个,没人能替代。”
“小炎儿,”他有些脱力地蹲了下去, “我好不容易遇上你, 你也是千辛万苦才进了国家队,运动员图的不就是趁巅峰期争个第一, 实现价值?这时候走真的值吗?”
顾承炎垂眸看着姜成, 嘶哑回答:“我腿伤原本要一两年才能好, 心理上的障碍, 可能十年二十年也想不开。”
“就算有那场国家队的公开选拔, 我也进不来。”
“我这一辈子, 跟短道速滑都没办法和解, 更别提什么赛场冠军。”
姜成脸上肌肉僵硬, 沉默听着。
顾承炎眼里的血红几乎滴出来, 用浓黑长睫覆盖住。
“教练, 你问过我不止一次了,可你总不能相信,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进国家队,什么都不图,只是希望用成绩,换个能跟她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拿到前面四站的冠军容易么?哪个都不容易,我是个人,我也很累很疼,但是你答应我让她提早做队医,我就是豁出命也能做到。”
“为国家,为队里,我能肝脑涂地,我想要的仅仅只是她一个,让她平安在我身边,很奢侈么?”
姜成别开头,眼眶不禁泛了红。
顾承炎一步步朝他走近,声音被磨砺地快要说不完整:“教练,她是我站在这个地方的唯一一个理由。”
“你看我能抗能忍,像个机器一样从来不知道休息对么?因为她在后面撑着我!”
“她会说分手,肯定是一个人在国内遇到了危及生命的难关!宁可用这种方法保护我!我要放弃的是一场比赛,她放弃的,比她的命更重要!”
“现在十二点,比赛是晚上八点,中间七八个小时,我早回去一点,就可能早找到她一点!我们不是吵架,是她有危险!”
顾承炎被殷红蒙住的眼前全是最后一次视频时,音音穿着连衣裙坐在花束中间浅笑的样子,以及那个垃圾场的凛冬寒夜,她抓着竹竿捅向自己动脉的瞬间。
他双瞳积成两滩血水,走到姜成跟前,对他深深鞠下一躬:“对不起,是我失职,世界杯总冠军我选择放弃,我必须去找她,一分钟也不敢浪费。”
姜成大手盖住眼睛,失控低吼:“我懂!小秦不是那种小题大做的孩子,她两天前就给我发了信息,让我务必扣住你不许回国,原来,原来——”
他长叹:“她是特意等到你比赛完,甚至采访出镜都结束才告诉你,她把负面影响全替你考虑到了,要不是意外改时间,根本没有这些问题!但是真没别的出路了吗?你就彻底不管队里了?!”
顾承炎双手死死攥紧,弯着背,一字一字清晰掷地。
“教练,我现在头痛到站不稳,以目前的精神状态,强行比赛很可能发生重大失误,国家队承受不了我的失败,我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受重伤站不起来。”
“你一直说,比起世界杯,国家最看重的是明年二月的冬奥会,如果你还愿意接纳我,我可以立下军令状,拿到冬奥会上短道速滑所有项目的大满贯,破世界纪录,打败韩国队那个渣滓,弥补我现在的选择。”
“如果不接纳,那今天我走出这个门,所有后果责任我甘愿背负,跟队里,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开除,处分,骂声,身败名裂,我全部承担!”
姜成反问:“如果冬奥会之前,你还没找到她呢?!”
“我找得到!”顾承炎抬头,“就算万一,我也会回来担起我今天欠下的责任,做到承诺以后,继续去找,一直到找到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