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思索至此，才明白了陆晔话中之意。
要是秦墨之因此倒台，其手下跟随的大批官员，就需重新选择站队哪一方了。
届时，不用想都能猜得到，将是顺位继承人金晟赢得这场家族内斗。
黑白对局之中，秦墨之手握的棋子，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纵观大局，他们确实手握了一项重要情报，然而顾念却不愿这样妥协。
“秦墨之救过我两回，还亲手杀了元戚，难道不是我们一方的眼线才对吗？”
陆晔摇了摇头，“沂安一战直属苟将军负责，要是派去过眼线，至少我们都会清楚。倘若他真是一心为了大金，何必连我们都瞒住？”
顾念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
这……这倒也是噢……
她从前正面问过秦墨之，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她——问心无愧，又怎会刻意相瞒？
陆晔眯眼觑她，装作随心地问道：“小念是不想他被问罪？“
“总之，我不参与。”顾念悻悻坐在他身边，“他多少也于我有恩，你要想跟我爷爷告状的话，你就自己去好了。”
“你不拦我了？“
“不拦。“
“那我也不去了。“
陆晔这一摊手看戏的模样，倒又让顾念惊讶起来了，“你怎么又变样了？”
奶白色的卷帘之下，是闺房少女最为隐秘的床榻之处，而陆晔自在地坐于一角，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正过身，目光湛然若神。
“我这些日子拜访五老时，已托顾大军师谈妥了一件事。”
瞧见不正经的少年竟然一下端坐起来，让瘫在舒适软塌上的顾念也不免紧张地坐起身。
“什么事？”
陆晔余光瞥了眼紧阖的木门，略微压低嗓子道：“顾青城已经同上面谈好了，三年后的国祭一结束，便向胡国大举进军！”
顾念双瞳骤然急缩，暗道一声：终于！
他大袍一挥，顾念便像只小兔子般被搂进了他身侧，故作神秘道：“大太子暗中已有示意，大战在即，暂且要维持住两方的平衡，我哪里能在这时冒出来端秦墨之？”
瞧见他这样神秘兮兮的动作，顾念竟是未发现自己被偷偷占了便宜，还乖巧凑过来，玉指半露，小心遮住脸一侧道：“那就是要一直留他？”
“聪明。”陆晔在她耳边笑了两声，顾念这才后觉害羞，竟觉得肩上揽着她的那只手臂也愈发沉重起来。而少年下一句话，又是一刹间就让她把这些胡思乱想抛了个精光。
“小念，我求过顾青城了，他说三年后的金胡之战，你可以作为我的军师前去！”
顾念一惊，“我爷爷竟然会答应你？”
这样规模的大战，她爷爷竟会放心让她这个吊车尾军师去？
陆晔点点头，“就是有一点小条件而已。”
“什么小条件？”
她的视线一触到陆晔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上，便发觉不妙。
这人不会替自己揽了什么麻烦活吧……
少年手搭在她纤瘦的肩上，笑道：“你爷爷说，要是国祭前的这三年，我能带你打一百场胜仗，就可以带你一起去痛揍胡贼了！”
“……我还有机会拒绝吗？”
“没有。”
“……”
陆晔见她脸皱得快成了一根圆苦瓜，才解释道：“这胜仗是大是小都随意，只要在金胡边境那儿待上三年，别说一百场，三百场战役恐怕都打的下来！”
这难度倒是降下不少，叫她放心松了口气。
顾念心底里算了算：三年，一千多天，七天打退一队兵马……似乎确实是够。
不对，这不是关键啊！
关键的是，她要回到沂安那鸟不拉屎遍地死村的地方待上三年？？
这还没完，陆晔接着又开口道：“征兵的消息已经传进坊间，走漏风声后，胡国更是不会安分了。小念，明年正月前，我练的兵马就要去沂安守疆了。”
“我也要去？”顾念有些不情愿了，“一定得正月之前？！”
这样一来，她不就没法过除夕了！
陆晔主动松开了揽她的大手，点头道：“正月之前是最好的，但要是小念想留下，去参加百花春会也是好的。”
可话音刚落，顾念的身子就僵住了。
百花春会，是他们大金士族出身的女子都会参加的，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而赏花只是外因，同其他贵小姐们交际往来才是真正的内由。
草长莺飞，蜂蝶恋香之景，虽然听上去美好，可是她却在这蜜香中嗅到了一丝不安。
“那位林氏林允不会也要来？”她小心问道。
“林氏？林家连同林氏分家的女人肯定也都会在场，小念要想与她们结识，大可放心。”
陆晔心里觉着，顾念要是能在其他士族小姐中交些朋友也不错，可他哪知这段他不在的时间里，林允早已成了她避之不及的头号人物。
林允那边人多又势众，万一她想在赏花会上找顾念麻烦，她可就没法像之前那样拿家世压她了，准要被欺负得
顾念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去了！”
“怎么突然不去了？”陆晔倒觉着奇怪了，“小念要是想去，沂安那边推迟些再去也无妨。”
“我！我是觉得作为军师，赶紧去打打仗也挺好的……”
一个林允就够她心烦了，竟然还跟了一大堆林家的人！
不去！绝对不去！
顾念心中想的是，就这样避开林允，找点清净也是好的。
谁料陆晔此时笑得正欢，已然是准备把她捞上贼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3=今天本西风做了一天的志愿者，就拖到9点更新啦
下周考试周，有点头秃
第四十二章
当夜, 黑幕静谧，白雪纷飞, 晚虫独鸣。
静夜之中，陆府却尤其热闹, 大大小小的楼阁中都灯火通明，连成了一道发着光的灿烂金线。
顾念一问才知，原来是陆父为其子设宴庆贺晋升一事。
多亏五老的推荐与美言，陆晔得到圣上大为青睐，已然是升为了万人级的大将军。
升为大将军后，便可纵万人兵马，普通的出征与平叛都无需再上报军处, 于陆晔来说，这可是件尤其方便的事。
而于陆父陆母来说，这又是件尤其光荣的事——如此年纪, 便能手握万人兵马，放眼金国上下, 都是件足以让人惊叹的稀事！
与他同辈的少年武将们, 如今顶多也只停留在千人级别, 无一人有这个能耐升入万人大将。
小月说完此事时，难掩仰慕，两只大眼眨巴眨巴, 似乎都要冒出星星来。
而顾念听完，心中只暗暗道了一句：陆晔这嘴，看来真是不得了啊！
平时贫她就算了, 竟然还把五位护国功臣都给贫住了，实在是太厉害了！
顾念会这样想，是因她还不知道，陆晔这万人大将的条件，来得并不简单。
那一百次胜仗，既是她参战的条件，也是顾青城施于陆晔的条件。
*
静室之外，是飘着飞雪的皇宫长廊，静室之中，是一只香木扶椅。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倚靠在扶椅上，全然放松的身子，叫他显出一分朦胧的睡态。
两片紧贴的眼皮缓缓分离，顾青城目视静室一角晾倒的金柄羽扇，缓缓开口道：“既然念念选了这条路，你这臭孩子啊……也少想些有的没的，替我好好陪着她便可。”
陆晔倚在窗边，一身厚实庄重的藏蓝正装，其上还纹着几只威风凛凛的黑色雄鸡，但凡看者，一眼便觉他身份显赫，气势威武，需要他们敬之一二。
“不劳您说。”陆晔眼都不睁，任由耳边乌发随风荡起，“小念的安危，自然比我更重要。”
谁料他一说完，方才还虚弱瘫坐的老人一下直起了身，怒目圆睁瞪着他，好像匹吃人的饿狼。
“去去去！你这混小子，叫谁叫那么亲热呢？！”
陆晔一时对这护孙女狂魔无话可说，嘴角抽搐了两下，才别扭改了口：“……顾小姐。”
“……哼。”
闻言，顾青城才闷哼一声，捋了把花白的胡子，默默靠回了扶椅上。
一道道老纹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即便不开口，也显出一分老者智慧来。自然不是所有老人都具备这样的相貌，只有多年来的智谋之斗，能在人的脸上描绘出此般纹路。
顾青城轻描淡写道：“既然这么自信，叫你做个万人将也不为过吧。”
万人将？！
陆晔双目骤张，不可置信地看向平静的老者，发觉他并非是在戏言。
他直起身子，转而又半跪作揖在老者面前，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陆某征战仅十余年，资历尚浅，功业不足，统率千人也未过五年，还请顾大人慎思！”
陆晔托辞委婉，语气却坚决。
他并非无法受此大任，如今同辈武将之中，只有他陆晔授的勋，立的功，足以够陆父陆母炫耀一辈子的了。
如今的他，足以胜任此位，赢得所有人的赞美与欢呼，然而……
顾青城会突然发话，绝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事。
陆晔担心的是：万一顾青城是看他不顺眼，一个号令把他发配远征到什么荒漠绝境，好让他那宝贝孙女自由翱翔去了……
叫小念陪着别的将军征战？他哪里会愿意！
顾青城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不屑地撇撇嘴，“你放心好了，我家念念还得由你看着，不会让你和那些蛮子打滚去的。”
陆晔抬起头，疑惑地望去，“那是为了什……”
“这三年，只要能打够一百场胜仗，念念便也有资格参加国祭了吧。”
陆晔怔住。
金国国祭，便是大战之前，圣上为了祈求战争胜利而举办的重要祭祀。
金国尚武，此等大祭，必然将邀请金国的一众武将，并在祭祀结束之后，设下筵席，盛情款待这些为国出征的英勇将士。
换言之，能登上国祭，就是金国武将为自身才干做出的最好证明！
然而，金国自开国至今，国祭上还未曾出现过女子的身影。
这虽是一件前所未闻之事，但陆晔转念一想：若是未来三年，小念能积攒足够的功勋，外加顾青城这个稳当当的大靠山在此——参与国祭，确实并非登天难事。
“如何？堂堂万人大将，这点要求总是能做到的吧。”
陆晔思索片刻，终是恭敬地俯身受命。
顾青城忽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
“大人何事吩咐？”
顾青城性格古怪，阴晴不定，竟是无缘由地生起气来，一拳锤在木扶手上，“别大人不大人了，有够烦人的！”
这刚刚还谈着正事，怎么就不用喊大人了？陆晔忍下想大喊一声‘臭老头’的冲动，还是冷静回了一个‘好’字。
“把念念的身份也给我护紧了，随你出征时，面具不可无。”
“好。”
“臭孩子，这么没礼貌啊？”
陆晔脸上又是一僵。
这要不是顾青城，换做其他什么将领，他早都一拳往这人脸上拍过去了！
陆晔一边忍着心下冒上来的火气，一边默念：这是小念她爷爷，小念她爷爷，小念她爷爷……
*
画面一转，陆晔从回忆中晃过神来，面前的，还是那个皱着眉的少女。
“所以我一定得带着面具？还不能让人知道我的名字？”
“这可是你爷爷亲自吩咐的，可别瞪错人了。”陆晔看着她一脸埋怨，无奈笑笑，“顾姓太过惹眼，你今后就明白了。”
说到这份上，顾念也只得妥协——她对此也有耳闻，由于她爷爷欠下的那些血债，有千万他国士兵于他是恨之入骨，甚至到了一遇到顾姓的俘虏，违反军纪也要偷偷杀死他们的地步。
即便如此，顾念还是有些不满意的——她原本还想着，若是在战场上出了名，便能回来挫挫朱毅那帮人的锐气。
隐姓埋名虽也安全，平日里不用担心遭人暗算，可是这立了功都无人知……
“小念，你之后几天没什么安排吧？”
“没有是没有……怎么了吗？”
“我托人请了老匠人，过几日便会来为你试面具，你要是有空，我们就个日子了。”
“上门来？”顾念皱眉，“街上不也有店面吗？为何要……”
话才说完，就看陆晔用一副‘真是个可爱的小傻子’的眼神觑了她一眼。
她，她难道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你特意上门定做，是生怕谁不知道顾家小姐大驾光临吗？”
就顾青城那副‘谁碰我孙女谁就烂手’的架势，要是知道顾念要上个街出个门，没十几辆车马跟着，陆晔是不信的。
“哦。”顾念不服气地应了一声，显然是对这个结果很不满。
她来这个世界这么久，竟然都没去街上逛一逛！
顾念特想看看这座古城的模样，有没有沿街叫卖鲜花的小商贩，香气四溢的糕团老店？
前世的她一生忙碌奔波，别说逛街，散个步都抽不出什么时间来。如今一朝穿越，却也在忙着左赶右赶，依旧享不到什么清欢。
顾念并非懒惰之人，只是她又会担心：倘若这一世，她也只是忙了一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