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大军之中,三百骑兵着实不算多。
若是吴晟不肯屈从于她,她也不会叫陆晔去告状什么的。毕竟强扭的瓜可不甜。
她既然做了这儿的军师,定是要让吴晟承认她的能力的。
陆晔思索片刻后,忽道:“小念, 有件事,我可能想错了。”
“什么事想错了?”
陆晔道:“吴晟向来知分寸,他会叫人传来这些话, 明目张胆违反铁律,可能不只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她, 那到底……
顾念神色忽就一怔, 压低声音道:“他是想造反了?”
这吴晟, 不会是想趁机造反吧!
在少女脑中蹦出‘斩草除根’这种狠词前,陆晔便摇头否认:“造反还不至于,只是我手下三位副将, 只有他一人出身士族。我升为大将后,恐是让他心觉不甘吧。”
若非吴家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长子吴晟实力不俗, 也不必委屈为一介副将。
可顾念对此却还是存疑。
吴晟态度虽傲慢,但他们此前对峙之时,她并未从男子身上看出什么嫉妒或自卑的眉目。
真是如此吗?
但吴晟身上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也不是他们此时该关注的重点所在。
这三年‘流放’的重点,该是想着如何打赢一百场胜仗。
她原本想着哪有那么多仗好打,但一看了近几周发来的战报,便心里踏实了许多。
短短七日不到,沂安境线上几乎天天都发生些大小冲突,待由他们处理。
据说,在伪装成马贼的大将元戚死后,胡国那边立刻闻见风声,伏兵纷纷伪装成百姓闹事,有的甚至是有要揭竿而起的架势。
若三年都日日如此,不光够她打一百回胜仗,就算偶有失误打输了,都不必担心次数不够……
不对!怎么已经开始想打输了的事情了!
顾念赶忙摇摇头,想把脑中这些不上进的想法甩去。
她输了只是小事,这败仗可是要死不少人的!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出征,胜利都该是她作为军师的首要目的。
或许这也是爷爷的想法——区区平叛都做不到百战百胜的军师,是没有资格出征三年后的两国之战的。
顾念在如同小山般的卷轴前翻找了好久,气恼道:“陆晔,大营这片的地形图呢?”
陆晔心不在焉地看着案上的图纸:“不在箱里吗?”
顾念抱在箱边上,默默低头看了眼箱里的百余卷黄皮卷轴。
她来沂安之前明明花了整一天,都按用途和方位整理的好好的……怎么现在全都一股脑地堆在一起了!
顾念索性把箱子阖上,走到陆晔身后,默默瞧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又瞥了眼陆晔案上摊着的黄皮纸卷。
“……陆晔,你再看看你手里那卷卷轴叫什么?”
少年皱了皱眉,翻过图纸一看:“大营详绘一卷?”
顾念无奈地轻锤了他一拳,将一直没寻着的卷轴收走:“你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心不在焉的。”
他脸上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纠结样子,犹豫道:“小念,其实……”
卡在喉中的话语才刚说出,便又戛然而止。
陆晔自顾自摇了摇头,双唇微启,似是又要说些什么。
顾念皱起眉:“你是不是想让我不要在意?你要敢不说,我以后有事也不说了!”
之前陆晔这小子还特委屈呢,说自己什么都不瞒,怎么现在又有事想不告诉她了?
少年果断摇了摇头,“小念,我只是同你之前一样,担心隔墙有耳罢了。这样,你凑近了,我就偷偷讲给你听。”
顾念自然是乖乖凑了过来,既不知这主将军帐四周戒备森严,哪会轻易放人接近,也不知他们此刻的距离暧昧极了,哪里像是一般青梅竹马该有的动作。
陆晔神秘兮兮地俯身靠了过来,双唇在她耳边极近处道:“其实是……”
温暖湿热的气息忽地打在她耳边,不由让少女的脸庞升起一丝温度来,她下意识地缩紧那侧的肩膀,轻轻推了推陆晔,“痒……你离远点呀。”
少年得逞似地笑了笑,便不再逗她,适可而止地退后了身子。
“小念,我们来之前,吴晟的军队便在此驻军迎击叛军了。”
“又是吴晟?”少女眉眼微皱,似是对这个名字都感到不耐烦了。
“你嫉妒他干什么?”
“谁嫉妒谁了!你继续说。”
陆晔接着道:“在他们这次回营前,已发生了三两次的小型冲突,可吴晟那可抵千军的三百精兵竟然不敌未过千人的胡军残党,实在让我想不通。”
确实奇怪。
顾念想了想,问:“对方也是骑兵?装备如何?”
陆晔颔首应道:“都是普通骑兵罢了,没有玄铁装备,着的都是普通的布衣草衣。”
“那怎么可能!”顾念惊呼。
正规军中的精英骑兵怎会不敌草莽之民所组成的散军?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对。
陆晔侧头看向她:“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有所怀疑。”
顾念稍稍放低声音:“你的意思是……吴晟故意为之?”
那头的人未作声回应,却是不可置否地沉下眼:“现在判断还为时过早。”
“但你在怀疑他了。”
陆晔大方承认:“确实怀疑。吴晟若是有心与我相争,他今天的反应便也说得通了。”
顾念摇了摇头。
“怀疑同袍可不好。”
她并非是要替吴晟说公道话,只是军中最忌讳的事之一,就是将领之间的不和了。
倘若他的罪过实则只是一场无中生有,他们二人相争所带来的损失可就无从计量了。
外敌未退,自己人就先打起来了还怎么行!所以陆晔和吴晟的矛盾,她是一定要拦住的。
陆晔听后,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那依小念看,吴晟这边该怎样处理才好?”
顾念从容应答:“吴晟若是真对你有争斗之意,必定是要露出马脚来的,再者,胜败赏罚那样分明,要是他真是故意打败仗,也不敢赔上自己的名声一直败下去的。”
“确实如此。”少年眸中流露出赞许之意,“小念,你倒也确实有了军师的模样了。”
她听得心悦,问道:“军师该是什么模样的?”
“军师自然该是待在将军身边出谋划策的人了。”
她转念一想,接着问:“那你说说,我和叶丞比起来谁比较好?”
朱毅善攻,叶丞善守,但战法颇为激进的陆晔却总是被派去和叶丞一队。
自然不是因为做决定的上级武官脑子出了问题,而是因为朱毅和陆晔凑到一块儿时,效果实在太过差劲!他们两人都是善攻不善守的类型,战法太过激进强硬,总是在细节上碰壁。
相比起来,性格细腻的军师叶丞便更加胜任此位了。
从前辅佐陆晔打了无数场胜仗,为陆晔军中兵将所熟悉的军师即是叶丞。
顾念也不是硬要和叶丞分个上下高低,只是她实在太想知道陆晔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都说直男答不来这些送命题,她可一直都想找人试一试!
而陆晔想也不想便答道:“当然是你更好。”
顾念追问:“那我好在哪里?”
陆晔满眼认真,盯着她道:“你更好看。”
顾念:“……”
陆晔见她愣着半天不说话,奇怪道:“怎么了吗?”
顾念本想找点话去争,却不知怎么的脸一红。
“没,也没什么……”
她好看?她当然好看了!
顾念天生一副貌美如花的好模子,再加她细心呵护照顾,怎会不好看?
可被陆晔这样大方说出口,却又是一种不一样的心情了。
少年的话像一块蜜糖,浅浅地甜进了她心头。
那时她第一次发现,他于自己而言,是一个最不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又凉了,大家注意身体~作者有点小感冒,打了一天喷嚏了
第四十七章
翌日, 顾念便兴冲冲起了个大早。
什么吴晟,什么挑衅, 她全抛在了脑后。严格来说,今天才是她第一次正式作为军师出征才对!
号角短鸣, 士兵整齐列队的足音应时响起,在冬日冷阳的照耀下更显朝气。
军营之中,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却让顾念觉着新奇。
毕竟上回在沂安作战时,那些农民军可是些能把抱团打架当做消遣的奇人。
而这回的情况可大为不同!有了这些正规军,她用心良苦所想出的计策一定可以成功!
顾念信心满满,鼓起勇气——掀开了被褥。
刺骨的寒风瞬时钻入了里衫中, 将她冻得打了个寒颤。
冷!好冷!
沂安的冬天,是个让人一旦躺进被褥就绝对不想出来的季节。
趁着心头火热的大志还未降温,顾念赶紧换上了厚衫雪披, 把自己裹的严丝合缝,不敢透一丝风出来。
她探出身子一望, 发现四下无人。
陆晔虽和她一道睡在帐里, 但为了避免遭人闲话, 席地的被铺与她离了大半个军帐,隔得远远的。
她看着仔细叠好的被铺,想了想, 觉得陆晔应当是晨起去点兵了。初征首日,一军大将亲自下场点兵,对士气大有帮助。
若真是这样, 她只需要在帐里慢慢等待便可。
点兵一事并无需军师多管,将军一人处理就行了。
她要去顾虑去上心的,只是去想怎么打赢那些闹事的胡人。
顾念走至案旁,扫了眼满桌随意铺开的黄皮卷轴,默默抬手,将那副只属于她的玄铁面具小心戴上。
少女清澈的水眸之中满含坚定。
她原本坚信,都这样努力了,即便之后再有什么波澜起伏,至少一个好的开头,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管他什么胡贼什么吴晟,她要通通赢给陆晔看!
然而并没有花多久时间,顾念便察觉到她的期望,因为变故而落了空。
*
二十一天后。
沂安已入深冬,漫天飞雪下个不停,叫天气也愈发寒冷起来。
大雪已然末过马匹小腿时,在外出兵的数支队伍便被迫返程,顾念站在望台上,远远望见肩披大氅的陆晔顶着风雪而归,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一张张铁盔中的面孔都写满了疲惫,看来这一次,也是无功而返了。
望台离地面大约有八九尺的距离,其上风急雪大,比平地上的情况更加严峻。
但她也只能待在这上面了。
若是下了望台,定会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兵,故意给她找麻烦。往她身上砸点雪或是伸脚绊一跤,那都还是小事。
顾念最不愿看到的,是那些人轻蔑的视线。
那些视线就像一根根利针,直往她心上扎去,血流如注。
人眼是会说话的——她如今真是切实体会到了。
但他们会轻视自己的原因,倒是不奇怪。
依照她的山地包夹之策,最初的三日便能擒获至少一个营的胡贼。
然而整二十一日的出兵,别说平叛擒贼了,连个胡贼的影子都没摸着!
可陆晔的兵马怎会有劣?
马儿们都是好谷好食喂养的宝马,士兵们大多都是受过多年严苛训练的精兵,问题绝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而她这个新上任的女军师,自然便成了众矢之的。
她初次出现在士兵们眼前时,他们多数人眼中仍是含着偏见与排斥的,但那会儿他们总归还碍于身份上下有别,会在她面前收敛几分。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偏见已被证实,他们自然认定这女军师就是个花架子,路过她时,连轻蔑的眼神都不再掩饰。更有甚者,总是变着法子故意找她麻烦。
好在这些士兵总体来说还算的上训练有素,也不会当她的面说些难听的话,只是有些闲言碎语顺风钻入她耳中时,还是叫她本就受挫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顾念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绝非想了什么愚笨之策,再怎样倒霉也不会求得这种下场。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胡贼就像是嗅到危险的鸟雀,陆晔领的兵马一旦接近,便敏捷飞速地逃离此地,连一片惊羽都不留下。
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行动一样。
不会真如陆晔所说,是吴晟搞的鬼吧?
“咔哒。”
一阵怪声忽地从身后响起,生生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顾念一听那声音,就立马发觉大事不妙了。
一转身,果然如她所料——原本靠在望台边上的木梯已经倒在了厚重的雪地上。
大雪未停,点点冰星子融为水,滑进了她眼里。顾念赶忙揉了揉眼,再次睁开望去时,只见两个年轻矫健的身影边跑边回头,笑得十分得意。
她立刻就认出了那两个年轻小兵的面孔,前些天她外出时,就是那两人偷偷藏在营帐后,捏了好大一个雪球砸在了她头上。
别看这天上飘的雪软绵绵的样子,揉成一个大雪球后可是非常重得跟铜铁似的。她毫无防备,被砸得两眼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陆晔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放下一大段狠话,对她的针对才消停了一阵子。
没想到陆晔才刚回营,就发生了这种糟心事!
顾念默默站在空荡荡的望台边上,探头朝下看去。雪虽然厚实,但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会摔得很难看……
这处看台立在大营前侧,很少有士兵路过,就算真的发现她陷入困境,也不会有一人出来相救的。相较之下,围了些人在一旁偷乐倒是更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