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显然是新来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道:“我看上面写着‘给小念’,方才就送去给顾小姐的宅子了……”
顾念皱眉道:“给我了?”
小童脸上神色大惊,显然没想到这漂亮姑娘就是传闻中的笨蛋军师,吓得跪了下来道:“我,啊奴,奴才这就取回来,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
没等顾念上前,陆晔就立刻把小童扶了起来,神色严肃了不少。
“站直了。”
吓得眼里含泪的小童没明白过来状况,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板,问道:“少,少爷?”
顾念瞧了眼陆晔的神情,才发现,她是第一次见这少年如此认真严肃的样子。
他剑眉一挑,道:“你是新来的,做错事我不怪你。但是在我手下帮忙,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许下跪。今后时刻也不许丢自己面子,听见没?”
小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到顾念也柔声相对,让他不要在意,才总算松了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陆晔叹气道:“真是白跑一趟。”
顾念冲他笑了笑:“也不是白跑一趟啊。”
让她看到了陆晔这样的一面,顾念倒是觉得心里很开心。
顾念从前认识的陆晔,除了乐观,热情,有时候有些蠢但其实脑子挺好,打仗也厉害……这些标签外,她也只能说:陆晔是个真实的人。
他满怀真情实感,是个有趣又鲜明的少年。
可是方才这番事故,让她真正确认了——陆晔是个绝对正直的好人。
顾念一直相信,要判断一个人好坏与否,不该看他对自己是不是够好,而是要看他对那些比自己下一阶的人如何。
作为这宅子身份地位最高的主人,他能为了维护一个下人的尊严而动脾气——顾念说实话,她很赞许这样的做法。
但陆晔看不透少女心里的想法,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笑着道:“白跑还乐成这样,你是不是又傻了?”
“谁傻了?”顾念耍起小性子来,“我是觉得啊,你挺好的。”
陆晔毫无防备,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夸,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起来。
“你……你也挺好的。”
“说什么傻话呢,我要回去了。”
他微微侧过脸,点头后又一愣,拦住她道:“小念,你的手还……”
顾念举起了那纤瘦的腕子,冲他眨了眨眼,道:“早就好了,不用涂药的。”
虽然她左推右拦的,陆晔还是执意送了她一程,本来说好了送到门口便可,可陆晔同她聊得开心,还是一路把她送回了顾念的宅子边上。
看着少年愈走愈远的身影,顾念心里竟是多了些不舍。
她能够明白,为何那个傻傻的顾念会苦恋这样一个少年。
少女的诸多遐想还没来得及萌发,就被侍女小月的一声唤给勾回了神。
“小姐,方才……”小月犹犹豫豫,不敢正眼瞧她,“秦大人来找小姐,还执意要在屋里等,奴,奴婢就让他在客堂等候了,不知道做没做对……”
少女眉头微皱:“秦墨之来找我?”
“大人他正等在客堂呢,还说不见到小姐就不回去……”小月看上去烦恼极了,“我,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看到除了陆少爷以外的客人来呢……”
小月待的最久的就是这陆府了,遇到个这般英俊的陌生公子,自然是怕生了。
“你别急,我马上去见他。”顾念安抚着眼前慌乱无措的小女孩,“他人在客堂?”
小月点点头,便马上领着顾念前去找人了。回廊不算曲折多拐,却让她觉着心路迂回辗转——秦墨之这时候找她做什么?
那时已值黄昏,木门半掩,从那夹缝中漏出丝丝微光。小月已经乖乖退了下去,顾念一人走近,轻轻伸手抵开了门——侍客的大堂内四下无光,只有一处烛火静燃,映着秦墨之半张俊秀的面孔。
木门发出了“吱啦”一声,在这静谧中响得突兀。男子闻声,微微正过脸,望向了还犹豫不前的顾念,含笑道:“秦某造访得突然,打扰顾小姐了。”
顾念淡定得很,缓缓道:“不打扰。秦公子要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否则回去晚了,难免要给人说了闲话。”
少女对自己吐字清晰,冷漠于无形的这句话满意得很。
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值得称道的一大进步就是——她已经不会再被秦墨之的这张脸给骗走神智了。
在顾念从前的世界,要是有男子能长着秦墨之那张俊脸,恐怕得让路过的女孩们一步十回头。起初顾念见了他,也难免脸红两下,但现在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因为看惯了的缘故,她已经可以平静地应对这人了。
秦墨之倒是没为她的冷淡所影响到分毫,他神色平常,道:“秦某并无私心,只是受人所托,要来给顾小姐带一句话。”
“什么话?”
“别去沂安。”
顾念神色一怔,冷汗直落,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沂安……是陆晔答应带她去的战场所在。
难道秦墨之已经知道了她要跟着陆晔去沂安的事?虽然他们只是计划,还未真的实施,可是密谋此事,便已是死罪……
顾念心里越想越怕,宽袖中藏着的纤手早已攥成一团,任凭手心里不断冒出冷汗来。
秦墨之见她吓得双目无神,将声音放柔了许多,道:“秦某只是受一位身份特殊的大人所托,却不懂这话中意,顾小姐大可不必提防我。”
顾念愣了愣,有些怀疑地看向男子,问道:“那位委托你的大人……到底是哪位?”
秦墨之摇了摇头,道:“这位大人身份特殊,不便泄露。但他性格不同于常人,性情不定,所以秦某虽然不知道沂安究竟要发生些什么,但私以为顾小姐其实无需过于在意这句话。”
男子缓缓道完,才让顾念那惊得苍白的神色稍有回复,松开了被自己掐红了的十指来。
秦墨之被发冠束起的青丝在烛光下忽闪忽暗,他扫了眼缓下情绪的少女,接着道:“若不信,那就勿听。”
顾念抬头,眼里已有了几分坚定。
“我勿听,你勿言。”
秦墨之难得有了些惊讶的神色,眉眼一沉,扬起的嘴角在交叠的光影下显得似笑非笑,却还是不失那种沉稳的气质。
“好,我答应你。”
出于礼节,她该去送送秦墨之的,但男子似乎看出了她有些乏累,便拒绝了顾念的客套,先行一步离开了。
硕大的客堂中,摇曳不定的烛光前又只剩一人了。
只不过,这次换做了顾念。她趴在了圆木桌前,无心再想闲事,只觉得心神俱疲。
她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陆晔和她谈论此事时,四周既没有闲杂人等,他们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到底怎么会被知道了她要去沂安的事?
门扉依旧半掩,漏进了许多不同的声音——有穿林打叶,有西风呼啸,也有人的欢闹,低吟。
顾念心乱了,神色却未乱。
陆晔好不容易重回战场,绝不可能为了她口中那不明不确的安宁而放弃这机会。
秦墨之口中所说,想必那神秘的大人也是官高位显,深不可测。若是讲出去,凭她一面之词,又有谁会信呢?
顾念睁开了眼,发觉有汗丝悄悄渗进了她的瞳孔中,叫她眼里有些发酸。
都那样难堪地死过一回了,她还在怕些什么?
顾念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要去沂安,还要活着回来,不止如此……
她和陆晔,都要平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念成长中——
第十章
之后的几天,顾念难得郁郁寡欢了几天,瘫在阁楼的小间中歇息,却还是忙着在看各类图纸。
当然,她看的不是那些原主留下来的抄本,而是从陆晔那儿借来的旧战报。每逢出征时,战场上一寸一毫的信息都会有专人记录,以供后世的军师和武将研究。
从前原主只知道读死书,自然不会想到在战报中还藏着玄机。顾念也是无意间想到,借来一看后,才发觉这些战报中藏着的信息要重要的多。
“你怎么还在看这些?”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她都不用抬头就知道:陆晔又是闲的没事来找她了。
“我闲。”顾念侧躺在绸制的被单上,将黄皮纸摊在一边的被褥上,样子颇为自在,“你不也是闲了才来找我?”
“怎么会?我来找小念可不需要理由。”
陆晔看上去心情不错,坐在一边的圆凳上,拿起一杯凉茶往嘴里送去。凉茶微苦,在这季节里喝似乎不太合适,却正能解陆晔那火热的性子,半杯下去,叫他的眉间也放松了许多。
瞧着陆晔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似乎这就是他自己家似的。
“……哎。”
顾念又想起秦墨之的那些话,忽地叹了口气,引来了陆晔不解的目光。
“怎么,心情不好?”
“没事。”顾念坐起身子,焦躁地卷起了图纸,丢在圆桌之上。“陆晔,我问你个事。”
陆晔心子急,立刻道:“你说。”
顾念瞧着停在窗边的小雀,缓缓道:“我要是说沂安那儿凶险十分,让你不要去战场,你答应吗?”
陆晔听到“战场”二字,立刻神色一紧,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她并不意外。
毕竟让陆晔放弃打仗的机会,待在家里陪她散步……想想都不可能。
再说了——临阵换帅,兵家大忌也。就算陆晔同意,总将,军师,还有各方武将都会对此颇有微词。
见着顾念心思飘远的模样,陆晔问道:“小念要是反悔了,实在不想跟我去……”
“想去想去!”顾念赶紧打断了他。
怎么能不去?!
顾念心知沂安之战可能有险,决不可让什么都不知道的陆晔只身前去……万一从前线传来陆晔出事的消息,她又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呢?
既然是负责守卫工作,他一定也不会离自己太远。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小姐,虽然一没蛮力,二没巧劲,但至少能帮陆晔盯住暗处的威胁。
顾念抿了一口凉茶,喉间的微苦叫她微微皱了眉。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而已。”
陆晔低下头笑了笑,“小念能有这份心是好,但战场怎会有平安之地?况且我们有武将御敌,军师为谋,对方却只是一介莽夫山贼,不足为惧。”
“就算他们都不中用,我也会护好你。我发誓。”
他眸子里的认真,她看得清楚。
顾念心里是感动的,却不敢直视少年目光,撇开头犹豫道:“我,我不是担心自己……”
陆晔一愣,“那还有什么……”
“我是担心你,陆晔。”
她一手攥着细长的裙身,不自觉地散发出了紧张的气息。
陆晔听完只是释然地一笑,道:“小念,这世上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我。”
“那可不一定……”顾念叹了口气,又拾起床角另一卷黄皮纸来,“沂安的地图你也看了吧?陆晔,这仗不好打。”
“不好打?”陆晔眉头一皱,将茶杯缓缓放下,思索片刻后道,“此地打的是平原战,对我们的军队行军有利无害才对,怎么会不好打?”
“对我们有小利,但对敌军却有更大的利才是。”
少女急着想跟他解释,像刨土似的从床脚翻出另外几张黄皮纸,转身丢给了陆晔。
“你先看看这些。”
她已经研究这黄纸黑字好几天了,又偷偷熬夜翻遍了近二十年沂安曾发生过并有记载的小型战役,才得出了此结论。
——此地凶险,绝不会错。
陆晔一碰到战事便神色一转,目不转睛地翻看着这些战报,半晌又问道:“这些战报……不都赢了吗?”
“赢是赢了,你看看时间。”顾念扶额,“金军和山贼最后一次打的仗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陆晔将后面几张黄皮纸都抽了出来,对照了时间后,发现果真如同顾念所说——他们此战的敌人,在二十年前后几乎被全部歼灭,销声匿迹了。
“二十年……”
陆晔颔首,带着茧子的手指在老旧的黄皮纸上抚着,似乎是在寻着战场的气味而动。
他将剩下的两张战报摊开,在“敌军”的位置一左一右,写了两个不同的名字。
——胡军,和马贼。
他们所处的金国比邻三国:阴,胡,唐甄。
而胡国与他们大金边境的交汇处,正是沂安所在。因此偶有争端,倒不是什么怪事。
但看到马贼这二字时,陆晔心里也一定有了答案。
少年眉头紧锁,“你是说我们这次迎击的不是山贼,而是马贼?”
顾念点头,微微仰头饮下了半杯凉茶,接着道:“对付谁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金军不可能会输给区区马贼。只是这错误非同小可,既然我能发现,此战的总将或军师必定不会视若无睹的。”
陆晔脸上的表情如同峰回路转,拐了好几个弯才刹住了车。
“你是说我们里面出了奸……”
“嘘!打住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