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从天际那头浮现,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清晨的小雀们初醒,不知疲倦地尖声鸣啼着鸟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喳喳……
平静……平静不下来啊!
顾念现在很烦躁。
她拘谨地正坐在马车之中,偷偷瞄了眼身边正的秦墨之: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正拿着一卷旧卷轴,专注地研究着其中的文字。
让顾念烦躁的,就是这沉重又尴尬的空气。
不算宽敞的马车中,两人并排而坐,各做各的事。若这是熟人也罢,关键他们关系又不亲近,身份也差距不少,这样紧挨着却无话可对……
顾念发自内心地想逃离这个尴尬的空间,然而马车之外人来人往,现在出去便会被检查的伙计们逮个正着。但她也确实该庆幸自己错上的是秦墨之的车,否则要换了别人,自己少说也得被拖去关上十来天禁闭。
但是陆晔现在找不到自己,肯定正着急呢。她想到那人焦虑的模样,就有一种想要跑出去找人的冲动。
可冲动归冲动,她本身就上错了车,可不能再给陆晔添麻烦了。
顾念瞧了一眼正专注着的秦墨之,犹豫了半晌才问道:“我能问一件事吗?”
青年神情依旧专注,仔细地辨着卷轴上的奇怪文字,淡淡道了一句:“你问。”
顾念道:“你为什么会去沂安?”
“我记得我说过。”他眼睑半垂,有些心不在焉,“顺路罢了,半程我就会下去。”
“噢。”顾念见他没什么聊天的心思,反倒松了口气,但是心里也好奇起来:秦墨之从前对她的脾气可都好过头了,怎么突然间又这样随意了?
少女注意到他一直认真在看的卷轴,问道:“那是什么文字?”
顾念自从穿越后,就继承了原主的所有知识,对金国的文字了如指掌了,然而秦墨之所看的这卷轴上却并非金国文字,叫她心里生疑。
秦墨之的动作顿了顿,缓缓道:“……这是唐甄的古文字。”
“唐甄?怪不得这么好看。”
顾念凑过来端详起这些陌生的字形来:这唐甄的古文字如同细柳垂杨,一弯钩一竖撇都好看的很。
传闻唐甄古国是个温和不争的民族,土地丰饶民风向善,一度吸引了许多贤人志士。只可惜乱世当道,这文明古国又不善战事,二十余年前便被他们大金给灭了国……如今新组建的唐甄仍然存在,但国势衰微,早已没了当年古国的盛况。
秦墨之总算有了些反应,垂眸笑道:“你喜欢这些文字?”
“嗯,很漂亮。”顾念的夸奖发自肺腑,但又抑制不住心下的好奇,“你怎么知道会认识唐甄的古文字?”
秦墨之阖上眼,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研究罢了。”
“是吗?”顾念随心一问。
秦墨之似乎是觉得她误会了,平静地解释道:“我从前只是个胡国军师罢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重身份。”
少女一愣,“我没有怀疑你。”
秦墨之苦涩一笑,“嗯,我知道。”
顾念叹了口气,决心还是不与他交谈了。马车在他们闲聊的这一阵子已经启程,朝着遥远的国境——沂安前进了。
似乎漫漫无期的路程让顾念渐渐起了睡意,再加上车马颠簸,震得她昏昏沉沉,很快就靠在身侧的木门上熟睡过去了。
梦里的生活很好,却离她很远。
顾念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生活的世界,她也没有被月饼活活噎死……
她很忙,但是却也很满足。顾念努力地工作,努力地还她那套精装房的债务,不光如此,她还认识了一个待她很好的男子叫陆晔,虽然很幼稚。
不知怎么的,她梦到自己去还债,坐在了银行的柜台前。一个低下头,看不清面孔的人直叫她还钱……
她的手刚往包里伸去取存折,忽地被一只手给紧紧地拽住。梦里的她猛地一回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的模糊面孔……
男子阴森森地扬起嘴角,道:“不接着还债吗?顾小姐。”
梦境刚进行到这里,顾念整个人就鲤鱼打挺一般弹了起来,觉得身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太恐怖了。
秦墨之那张脸,要让别家的小姐看——那就是怎样也不会看腻的英俊。可是换做心思敏感的她,却总是觉得他笑里藏刀,或是不怀好意。
虽然与秦墨之相处过不少回了,她也知道这人并不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可是……
她就是止不住心里潜藏的恐惧。不知为何。
而这梦中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她身旁,放下卷轴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噩梦罢了。”顾念叹了口气,朝后座放松地一躺,想平复自己焦躁的心。
少女心里安慰自己道,一定是因为她第一次上战场,心有不安罢了。并不是其他的缘故。
秦墨之忽然伸手抵着她的额头,眉间微微一皱,“顾小姐可要注意身体了。”
她抬眼问道:“我怎么了?”
“虚汗未免太多了。”秦墨之从木箱中取出薄薄一层被单,递给身子微颤的少女,“若是生病了,就要给陆将军添麻烦了吧?”
“……谢谢你。”顾念真心道。
秦墨之唇角微微勾起,含笑道:“不必见外,要是顾小姐真想谢我,以后便不要再喊我公子了。”
她心里觉着奇怪,“你不也喊我小姐?秦公子官高位显,若我这样越级,分明是显得我无礼了。”
“你倒聪明。”秦墨之不经意地轻笑两声,“那以后我也叫你顾念可好?”
顾念随意地“嗯”了一声,忽地双目一怔,惊觉——她这是上套了?!
然而望向青年,却还是见他笑得一脸纯良,弄得她又没了脾气,只好悻悻道了一声“睡觉”,便侧过身去不理会他了。
虽然才没醒不久,但这小小的马车之中实在太无聊,她也不像秦墨之那样可以拿着本书专注地看上一天,于是顾念很快又沉沉睡去。身上还盖着秦墨之交给她的那床薄被单。
这次,她没做噩梦了。只是单纯地睡得很熟,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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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
模糊的声音渐渐在脑海中聚焦,终于汇成了一句完整的话语。
“顾念,醒一醒。”
“嗯……”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简单应了一声。
才睡醒的少女喉间的声音都软糯糯的,好像大娘蒸笼里的肉包子那样软。
“怎么……要扎营了吗?”
“嗯。”秦墨之掀起窗帘一角,扫了眼车外的人来人外,“你可以回陆将军那里了。”
顾念困倦得很,还在打哈欠呢,遭他这么一说忽地又清醒了过来。
“回陆晔那里去?”
秦墨之点点头,淡淡理了理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袍,“我托人把你送过去。”
四周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看来是准备生火扎营了。她担心道:“不会被人看到吧?”
“嗯?当然不会了。”秦墨之眯眼一笑,让少女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顾念看着秦墨之那瘦长的纤指,缓缓指向了那个她刚刚藏身的木箱……
顾念觉得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原来是要把她快递回去……
杂物箱子中装得都是些□□短刀的东西,仔细一看还有些叫人害怕,当时她根本没多想,整个人就跳了进去,没扎到身子可真算是命大。
顾念把刀枪的锋刃都推向另一边,挪出了一块还算宽敞的位置来,便乖乖坐了进去,
她小心地提起裙角,抱住了双膝,往头顶一看,忽地发现秦墨之又在冲自己笑了。
只是这回,比往常都要微妙……
顾念心里有些不安稳,“秦,秦墨之?”
“没什么。”男子又恢复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假笑脸,边将木盖阖上边道,“顾小姐可坐稳了,别让人发现这木箱里装着个人了。”
“噢,好……”
木盖阖上后,四周陷入了无底的黑暗之中,仿佛是置身于一处火柴盒中。而且这火柴盒密不透风,叫她觉得身心都烦闷起来。
过了许久,箱子外面都没有动静,顾念是又无聊又担忧。她想起刚刚自己乖乖坐进木箱的模样,感觉好像牛肉卷懂事地躺进了火锅,任人宰割一样……
就在顾念绝望地以为自己要在这木箱里呆一辈子的时候,这木箱总算是被人抬了起来。
似乎是由两个人各从一边托起了木箱,她勉强撑住两侧的木板,好让自己不会因为颠簸而滑来滑去的。
顾念心里苦,身子也不好受——这颠来倒去的,她都觉得要晕船了!
总算是似乎到了目的地,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木箱就整一个被摔在了地上,她那白白净净的额头也给磕在了木盖上,撞出一个大红印来。
好在顾念反应快,一下捂住了嘴,才把跑到嘴边的□□给压了下去。但这一下实在太疼了,疼得她眼里都浸了些泪水出来,却又不敢吱声,生怕被周围的人发现。
沉重的木盖被缓缓揭开,一阵阵陌生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来:“……将军,这是秦大人亲自要我们送来的大礼,您就收了吧。”
“不收,送回去。”
“您看这武器都是……”小兵一边说,一边把木盖整个掀开,然后望向了其中正眯着眼,努力适应着亮光的少女。
“这,这是?”
两个小兵先是面面相觑,忽然又恍然大悟地往后一退,小声道:“秦大人真是想的周到……”
陆晔头也不回地看着手中的地图,“送回去,秦墨之的东西我不要。”
顾念从木箱中冒出一个头来,一只还搭在木箱边上,另一只手愤愤地揉着自己撞疼的脑壳。
“谁是秦墨之的东西啊,陆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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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念?!”
陆晔闻声,立刻丢下了地图,转身定睛一看——果真是他那个走丢了的本姑娘。
“你,哎……”顾念心里也放松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想去冲他抱怨,“你那标记也做的太差了,我根本就没找到那车子嘛。”
“那辆车……临时给人拉走了,我也没想到。”陆晔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又忽然两眼一睁,道:“你怎么会在秦墨之那里?”
“我上错的那辆车刚好是他的,回头可得谢谢他去。”顾念撑住木板的一边,试图想要起身,却发觉腿都麻了,使不上劲来,赶忙道,“陆晔,你,你快过来拉我一下。”
“你自己出不来?”陆晔走过来,在她头顶上半说笑道,“叫你平日里吃那么多糕点,现在难怪要卡住。”
在顾念脸色接近冰点前,他还是识趣地把少女拉了起来,两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出了木箱之中。
陆晔瞧着顾念气红了的脸颊,笑道:“还真是份大礼。”
“陆晔!”
顾念难得地吼了陆晔一句,却见他丝毫没在意的样子,只是愉快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似的。
她心叹道:果然笨蛋直男还是笨蛋直男……
陆晔见她面露不悦,服软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小念先找个地方睡吧。”
算他识相!
顾念赌气似的坐得离他远远的,往地上一躺,忽地发觉不对,问道:“有盖的被单吗?”
刚刚才重新抱起地图的陆晔一愣,思索片刻才道:“有草席,我给你去找。”
“找?”顾念理着裙子的手一下顿住,“这草席都供不到你这里,莫非军需出了问题?”
正巧从军帐的帘缝中刮来一阵西风,十月初的风寒冷入骨,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去给你拿草席去。”
“陆晔,算了。”顾念把手怪怪缩进了不算厚实的长袖中,好在襦裙还是有些厚度的,不至于冻得她两手发麻。“既然你这儿都没御寒的被褥,那些士兵的处境肯定就更糟糕了,那些人为我们打仗不容易,还是别同他们抢东西了。”
陆晔有些惊讶,“你能愿意替他们着想也是难得,可……小念还是别冻着了。”
顾念以为他执意要为自己拿席子,刚想起身阻止,却见陆晔朝自己边走边卸下了他肩上的大氅,一下罩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刚刚安稳地在厚实的大氅下暖和了一秒,顾念忽然又冒出头来,问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陆晔,陆晔?”
陆晔难得迟疑,“……什么问题?”
“你实话和我说,这次的军需是不是出问题了?”
陆晔低下头道:“没有啊,好得很。”
可是顾念对他可认得清楚,这小子根本不是个说谎的料,一说起假话来就不敢正眼瞧人。
她装作委屈道:“陆晔,你又想骗我了?”
陆晔哪里受得住她这样一说,只能实话道:“这次军需……派不下来。”
“怎么会派不下来?”顾念神色一惊,几乎无法相信少年口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