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忆了几秒刚刚所见到的那些画面,半天都没敢发出声响。
——这,这就是陆晔所说的,训练有素的狗粮军吗?!
顾念的印象里,对于训练有素的古代正规军的概念应该是:衣着至少整洁整齐,懂基本的礼数,会好好地坐下来吃饭……
她叹了口气,心道原来真正的士兵并没有那样理想。
但既然他们表现得这样洒脱放肆,说不定在打仗时也一样放得开呢,这样一想,顾念又觉得心情恢复了不少。
顾念安慰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好汉,出两滴汗,抠,抠两下脚怎么了……
她闲着没事,便坐在陆晔的位子上读起兵书来,
晚烛微烁,将她的影子映在了宽大的军帐中,一放一缩,好像是那帘幕后的皮影戏。沂安气候干冷,西风猎猎,好似要将人的神智也一同吹垮。
外面的士兵有火堆取暖,她却只得藏在冰冷的军帐中,听取耳边那些或近或远的吆喝声,等着一件迟来的大氅。
顾念抱住双膝,极力缩小着身体间的缝隙,想要留住单薄的身子上本就不多的热量。
她也不是第一次吃苦,倒不如说,她吃过得苦,更是比常人多上百倍。
从前,有个她甚至都忘记了相貌的同事知道了她的遭遇,便戏说她运气好,才有了那般的成就。
自那以后,顾念就和那人渐渐淡了联系。
她不喜欢别人拿运气来形容她。
——哪有什么好运坏运,不过都是取舍与牺牲,不过都是千锤与百炼。
穿到这个小军师身上,兴许也是她们的缘分。
她努力,她坚持,她比常人用功百倍,却依旧是在原地推磨,永远没个头。
“小念?”虚晃却熟悉的声音在顾念耳边响起,却未能将她唤醒。
她心道——
顾念是她,她是顾念。她会实现她所做不到的事。
陆晔摇了摇少女蜷缩在一团的身子,低声唤道:“小念,小念?”
她从少年的声音听出来些许急躁,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发觉自己的手已经给冻麻了,只得疲惫地抬起眼,瞧着他那张极近的面孔出神。
“陆晔?”
陆晔见她醒来,总算合眼松了口气,又愤愤道:“你这……哎,怎么不知道去找点盖的东西来?”
顾念觉着四肢都要麻进骨头里了,逞强地想笑给他看,却发觉脸上也僵住了,只扯住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又没死,你急什么?”
陆晔不忍地撇过头,“小念,我……也许不该带你来的。”
顾念眼皮有些乏累,只得半睁开来,倦道:“怎么?你也有反悔的时候?”
“小念,你听好了。”陆晔紧紧握住了她藏在胸前的一双纤手,“到了沂安,就是到了北方,没有人还敢在夜里这样睡下的。”
顾念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会死。”他捏着她的肩,力道微微加重,“小念,就算被人发现了你在这里,我陆晔也会想尽办法为你开脱,你决不可拿自己的性命这样作践。”
陆晔紧紧盯着她不放,似乎以为一直这样子看着她,便能将这些话一字一句烙在她心上。
“陆晔。”
“想明白没有?”
“嗯……还有,谢谢你。”
她在少年的大氅中重新睡下,梦里念着的却是那座遥远的都城。
顾念没有亲自去逛过金国的都城,但她从原主的记忆中认识过它。
那是座很美,很大的城池。
而在那万家沉寂之时,却有这样一些人,正在刺骨的北风下守着他们的家,护着他们还未到来的明日。
她抬眼瞧着陆晔毫无保留的那张睡脸,轻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糖糖糖~
陆晔=心机忠诚大黄狗
下章……大黄狗掉线
开了预收古言文~有兴趣戳专栏点个收藏030
《病弱皇后生存指南(重生)》
军师这本完结后就开~
第十五章
那几日,陆晔回得匆忙,去得匆忙,几乎再没什么闲暇同她聊上几回。
顾念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她在意的,是愈来愈糟糕的战局。
昨晚,她只瞧了一眼陆晔,便心知又是无功而返了。
“这要是给人知道,准要听笑话了。”顾念替他倒上一杯热茶,“来平马贼的兵,竟然连马贼在哪儿都找不到。”
陆晔坐在她身旁,伸手接过茶来,叹道:“要不是秦墨之,我们怎么会这样大动干戈?”
少女瞧着他这样不满,无奈道:“又要怪秦墨之了?”
“苟梁将军今天跟我讲,这破地方也是秦墨之指示的地方。”陆晔抿了口热茶,入口而散的茶香叫他被冻得僵硬的四肢也渐渐放松下来。
顾念确实有些惊讶,“秦墨之指示的?”
“除了他还有谁?”陆晔有些动脾气,“要我说,文官就不该来管什么武将的事……”
顾念插声道:“那我觉得你倒是误会他了。”
陆晔皱眉,“误会?”
“秦墨之那样精明的人,会轻易犯这种错?”顾念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望向里面泛起的层层微波。“若这地方真没什么马贼,你们空手而归,反倒是发指示的他要惹麻烦。”
陆晔阖上眼,思索片刻才道:“……小念说的倒也有道理。”
能爬到秦墨之这个位置的官员屈指可数,而有哪个不是出生入死过的人精?
——官高位显,可不是只躺在金轿子里那样简单。
一旦身居此位,便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虎视眈眈地等着他落马的那一天到来。
同时受到圣上和小太子信任的秦墨之,要是惹了苟梁和朱盛这种名将的脾气……
结果可想而知。
顾念钻进他的大氅,“所以你们真没找到马贼?”
“也不算没找到……”陆晔将热茶杯握在手心里取暖,“这附近不都是农民不住的旧房子吗?马贼总在那里休息,可是我带的小队一接近,他们便像早早听到风声一样跑没影了。”
少女笑道:“你一个做守卫的倒是很积极。”
陆晔梗了梗,辩解道:“要不是苟将军带的那五千部队没几个正经士兵,又怎么需要我东奔西跑?”
她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前几日陆晔同顾念聊过后,她才知道那些不修边幅的士兵果然不是什么正规部队,而是临时征召的一些农民军。
当然,农民步兵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可一般只有大型战役需要大量步兵时,才会在全国范围内征兵。
沂安马贼神出鬼没,形影难测,不知兵法的农民军恐怕真的难以剿灭。
据说,这正值弱冠之年的小太子是悄悄征的兵,将五千农民军连同抄送的兵书作为一份大礼送给了这位狗粮将军……
若事实真是如此,顾念可真是好奇狗粮当时的表情了。
顾念刚把茶杯递到嘴边,忽地柳眉一皱,惊道:“地在动。”
莫非是地震了?!
话音刚落,这地动之声愈发强烈起来,如狂澜一般像他们逼近着。顾念勉强撑住桌案一角,却见那盛满滚烫茶水的紫砂壶从案上滚下,只一寸的距离,就要在她身上摔个粉碎……
陆晔双瞳骤缩,扑上前用手打开了那茶壶,将顾念护在了身旁。
帐子一角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露出了一块不算小的缺口,将冰冷的西风吹入了本就不算温暖的军帐之中。案上的油灯被瞬间吹熄,黑暗中,那紫砂壶在地上摔得粉碎,溅出了滚烫的茶水来。
“陆晔?!”
顾念的双眼还未能适应着黑暗,不知陆晔有没有被这热茶伤到,想要伸手去找,却被陆晔一声“别动”给止住了动作。
他强硬地按住少女那只伸出的纤手,“我要出去看情况,恐怕是那些马贼来了,你别乱走动,就在帐子里躲起来,听到没?”
“嗯,你快去。”
她看见陆晔拉开帐子冲了出去,胸口处的忐忑却久久不能平复。
顾念察觉到,这愈来愈剧烈的响动,竟是不计其数的铁蹄乱足之声。
接连有几匹误闯入军帐的烈马,藏在案后的顾念探出头来,发现马身上还染着些未干的血迹,有些甚至绽开了皮肉,抬着嗓子哀鸣嘶吼起来,又横冲直撞奔向了帐外。
她躲在暗处看得心惊胆战——万一这些受了惊的疯马往她这儿撞,怕是神仙都救不了她的小命了。
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顾念心中生疑:好端端的马,怎么会突然这样狂躁?
难道真是马贼夜袭?
她听着动静似乎小了些,刚一探头便浑身一僵,仿佛置身于千年寒洞之中——冻得彻底,吓得半死。
顾念望着的是一个人,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健硕男子。
——当然不是陆晔,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异族打扮的青年皮肤黝黑,脸上还蒙了块黑布,遮住了半张面孔。他穿着的衣物有些不算旧,却残破得千疮百孔,看上去便不是正经人。
顾念看了他两眼,心又凉了大半。
这哪里只是正不正经这样简单……这,这不就是被她念了一路的沂安马贼吗?!
没等她再能反应,那九尺大汉就从马上跃到了顾念身前,手上还拿着一柄沾血的大刀,在她绝望的眼神下静静举了起来。
要跑,一定要跑。
顾念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可不争气的身子却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她想要最后开口说一声“不”,却连启唇都做不到。
被高高举起的大刀,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微光,男子麻利地掐住她那苍白的喉结,将刀柄与刀身一转,就将少女生生打昏了过去。
那是顾念第二次体会到双眼一黑的昏迷感。
茫然中,她想起第一次,便是她前世噎死的那一次。
而这第二次,恐怕也凶多吉少。
黑幕在眼前拉上的那一瞬,她想起了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陆晔……
————
————————
长久的昏迷后,顾念只感觉头痛欲裂,后脑勺更是钻心入骨地疼。渐渐找回了意识之后,她紧闭的双眼先是微微一颤,干裂的双唇微启,就又被猛地捂了个严实。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话。她费了些时间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想活命,就把哑巴装到底。”
那男人的声音,顾念总感觉在哪里曾听过,可是她的意识被疼痛所紧紧压迫着,一时又想不起来那是谁。
但活命这二字,她还是听得懂的。
顾念识相地点了点头,捂住她声音的那只手便轻轻撤了回去。此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布靴不翼而飞,双足被冻得通红,而脚腕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上,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冰冷的空气重新挤入喉中,干渴的刺痛让她无力地咳了些血污出来,脏了她肩上披着的好布料。
她心里暗骂了好几回这阴冷的破天气,而嘴上却除了干咳外,发不出其他任何声响。顾念强撑着睁开了眼,望见破屋外插着一杆烂旗子,在风中荡着它那漆黑的影子。
顾念心中一怔,想起了自己昏迷前遇到的事,抬眼道:“马……”
蒙面的男子回以她一记凌冽的眼刀,让顾念把嘴边的“贼”字又慢慢吞了回去。
她瞧着那人的侧脸出神——这蒙面人和把她抓走的那马贼不同,单从半张面孔就已能看出他气宇非凡,绝非马贼那等亡命之徒。
她心里有了答案,却不敢去信,更不敢开口。
唯有无限的空寂,在二人身边逐渐蔓延生长,将她那被掐的青紫的喉咙紧紧锁住,不得轻易呼吸。顾念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她喉咙已经干哑发疼,只得又抬眼看了眼那人,委屈地轻道:“渴……”
可那人却理都不理她一下,只是继续阖眼假寐。
她想起男子刚刚在自己耳边的叮嘱,试探地敲了敲冰冷坚硬的地板,那人才稍稍抬了眼,默默等着她进一步的动作。
顾念只得委曲求全,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喉咙,又点了点干裂的嘴唇。
男子显然看懂了她那即兴的手语,眉眼一弯,从腰上取下一个水袋丢给了她。那动作利落自然,显然是很熟悉这套装束了。
顾念拾起水袋,自嘲地笑了笑——他既然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会十分熟悉这马贼的装束了。
她心烦意乱,举起皮质的水袋就往自己嘴里灌去,在男子那冰冷的眼神下,足足喝了大半袋水,总算是润了她干哑的喉咙。
顾念默默扣上水袋上的木塞,也不还他,随意地就丢在了一旁。
毕竟如今她双腿被缚,受制于人,除了这样幼稚的赌气外,便什么也做到了。
半晌,三两个与他穿着相似的马贼走进了屋中,将缩在角落的少女团团围住,像是打量一件工艺品似的。
只是这件工艺品似乎没那么精致好卖,需要再斟酌打量一下。
顾念瞧着正中央为首的马贼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这是个乌发浓密到将眼睛都遮住的怪人。
因为看不见他发后藏着的双瞳,她只能凭着这人一上一下的脑袋来判断,自己正被仔细地端详和打量着。
恐惧。
顾念又觉着自己不像商人手里的工艺品,而是像虎口的鲜肉般,随时都会被吞入那血盆大口之中。
这长发怪人站起,朝身后的蒙面男子缓缓开了口。
“秦墨之,你说我们逮的是顾青城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