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临近战前一夜了,怎么会还派不下军需?这未免太过荒谬了。
战事乃国家大事,更别提以武为尊的金国了。
陆晔叹气,揉了揉紧皱的眉头道:“其实军需确实派了,只不过实在太少,与我们上报的数量根本不符,真不知道上头这帮武官在干什么!原本朱军师布置的是五千步兵,速战速决只打十五天,可是昨夜我的人过来一查才知道,这派下来的军需顶多只够十天……”
顾念怔然道:“那这仗怎么打?”
两人都答不上来。
战争绝非儿戏。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一旦临战削减军需,就意味着总将和军师所布置的战略规划全部付诸东海……
顾念这个局外人想想都头疼,更别提负责此战狗粮将军和猪剩军师了。
这场战役出现的纰漏实在太多,可是人员配置倒是出了奇的好,让她实在想不通。
总将苟梁是享誉金国,白手起家的老将了。而朱盛是朱家的家主,朱毅的父亲,他朱家也跟顾家一样,是金国有名的军师世家……
就连负责大本营的守备工作的陆晔,都是名气不小的少年武将,乃金国年轻一辈中的豪杰。
出征者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在战前准备上有军需不足,战报错误……
结合起朱毅的嘱托与秦墨之的提醒——顾念只觉得冷汗直落。
这场仗有问题。绝对不会错。
她谨慎地抬眼一看,发现陆晔已经继续研究起沂安的地图来了,他那厚实的大氅在自己保暖,现在便只着了一件简单的里衫。
单薄的衣物衬上他那精壮的好身材,看得顾念原本正经的心思也渐渐飘远了……
她心里悄悄念叨:原来陆晔也有这样认真的模样。
当然顾念是清楚的,一遇到战事,陆晔就会跟变了个人似的认真,经常闭门不出好几天,就为了研究一张被他摸旧了的地形图。
但离她这样近,这样认真的陆晔,顾念第一次见到。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帅气,大概就是如此的感觉吧。
他同自己相处时,总会是幼稚,孩子气的一面,她当然早都习惯了。可当她真的看到这个男人专注着,为了一件事去努力的模样,便又会觉得新奇。
顾念越想,心里越开心,殊不知她竟把自己放在了女友的那个位置去考量陆晔。
她披上大氅,往陆晔身边一坐,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下道:“我也要看。”
陆晔有些拿她没办法,但还是劝道:“不晚了,小念快去睡吧,明天赶路可又是好久。”
“那就明天赶路的时候再睡。”顾念把大氅往陆晔那里盖了盖,“你当自己铁打的人呢?要是你病了,谁还能守大本营?”
陆晔把这大氅往身上裹了裹,笑道:“若你病了,这军医一传,可都要以为我金帐藏娇了。”
这虽是玩笑话,却着实有些让她担忧,“那万一我真要病了,不就会给人发现了?”
陆晔直率地笑了两声,道:“你放心好了,军医可不敢乱我的闲话。”
“真要那样就好了……”顾念悄悄往旁边缩了缩,觉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大条了……
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他们靠的这样亲近,是不是会不太好……
这时已过了深夜,宽敞的军帐之中,似乎温度都集中在了他们这处,叫顾念觉得很是暖和。可他们的距离挨着太近,身体也时不时相触几分,难道不是太过亲近了?
顾念烦恼了没一会儿,就说服了自己:青梅竹马本就亲近非常,这样一定也合情合理。
可烛火昏暗,又叫人忍不住朝那处多想。在他们相谈许久后,顾念已经有些犯困,更是无心再思考什么平原什么马贼了。
她只是半倚在少年身上,任凭思绪逐渐涣散。
迷蒙之中,顾念想到——若她能永远与陆晔这样相依,兴许也是很幸福的一生。
————
————————
一声尖利的军号让顾念完全放松的身子迅速绷紧,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然而眼前四面为帐,看不到周遭发生之事,倒是让气氛显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只是杂乱的脚步声,对话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无不提醒着她新一天的到来。陆晔正在她身旁假寐着,听到少女起身的动静,立刻两眼一睁,“小念醒了?”
她简单“嗯”了一声,整理并重新盘起了睡乱的长发,道:“已经开始行军了?”
“没有,但快了。”陆晔掀起营帐一边,扫了眼帐外的状况,“我叫他们晚些再来收拾我这里,你快再躲这箱子里就行。”
顾念点点头,熟练地拉开木盖就钻了进去,自己都有些心觉可笑。
古有三顾茅庐,今有她顾念三入木箱苟且偷生……
这回搬运的人动作更加麻利了不少,速度虽快,但却让她在里面晃来晃去,空空的肠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害得她胃里的酸水都差点给捣鼓出来。
“小念?”陆晔进了马车后,马上把木盖一掀,却看见少女痛苦地蹲在里面咳嗽,“你真病了?”
顾念脸色发青,继续咳嗽了大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陆晔哪里会看得下去她这样难受,“你等着,我马上叫军医来。”
“等,陆咳……”她赶忙伸手扯住了少年的披风,“我没事……”
陆晔自然以为她逞强,“怎么会没事?都咳得这样严重了!”
顾念平复了呼吸后,红着脸道:“他们动作太大了,我,我呛着口水了……”
这样的丢脸事,她才说完,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了。
然而低下头等了半天,却没等到陆晔的嘲笑。
少年扶额,叹了口气道:“还好你没事。”
顾念生疑,盯着他道:“你不笑我?”
“笑你干嘛?”陆晔的眼神格外认真,“小念,在战时生病不是儿戏。”
少女被他的严肃所感染,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晔似乎是有些焦躁,沉默了许久,甚至忘了把她从木箱子里抱出来。
他沉着脸,忽地开口道:“小念,你答应我一件事。”
“一,不许离我太远,二,不许出什么三长两短,三……”陆晔的眸子里透着些不安的色彩,“和我活着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好晚了,好想吃猪排饭……
第十四章
出征的马车三面都由木板围着,只有正前方是一条长帘,严实地遮住了马车里的情况。长途行军的艰苦虽叫大部分人都困乏的很,但也总会有精神的人在。
比如:睡了几乎一整天加大半夜的顾念。
顾念被陆晔从木箱里捞出来后,便利索地将布鞋脱下,直接踩在了绵软的褥垫上。
她展开地图的一边,问道:“陆晔,你刚才说你这里有多少人?”
“两百人……小念,你问这问题都三遍了,回去得给你补补脑子了吧?”
“算了吧,我不爱吃脑花。”顾念一点不把陆晔的调侃放在心上,“我这不是怕出错嘛。”
这地图太大,顾念想要把它全部展开,手又伸不了那么长。陆晔只得帮她握住了另一角,两人便趁此并肩琢磨了起来。
陆晔瞧着她样子严肃得很,问道:“小念以为这仗该怎么打?”
顾念已经研究了许久这些泛黄的图纸,都有些眼乏了,直言道:“打不了,撤兵吧。”
陆晔:“……”
她转头一看,发觉陆晔竟然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不放,不服输道:“你这两百家仆莫非都是精兵?”
“当然不是。”陆晔低头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
“朱盛跟你说的一模一样。”陆晔学着老军师的样子抚了一把无形的胡须,阴阳怪气道,“打不了,这仗打不了……”
“你学什么老人家呢!”顾念心觉好笑,不加力气地拧了下他的侧脸,“猪剩真那么说?”
“真的真的。”他笑着轻轻拍开少女的手,“你看,你这都跟朱盛一个水平了,离你爷爷那水平也不远了啊。”
顾念翻了个白眼出来,“你就贫吧。”
她忽然转念一笑,问道:“既然军师都以为这仗打不好,你们到底为什么被派去啊?”
陆晔脸一沉,轻声道:“我跟你讲了,你不要再跟秦墨之说这回事。”
“秦墨之?”顾念皱眉,“我干嘛要跟他讲?”
陆晔压低声音道:“沂安这事……是小太子强硬要批下来的。”
“小太子?小太子跟秦墨之有什么关系……疼疼疼!你打我干嘛!”
顾念捂住被少年弹红了的额头,有些幽怨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陆晔竟然学着她之前的模样,眼神瞟向一侧,笑道:“隔墙有耳,不是你自己说的?”
虽然是在马车之上,虽然外面风声呼啸。
……但万一这车夫是个顺风耳,倒是真会出些问题来。
顾念后知后觉地压低了声音,道:“你继续说,秦墨之和小太子怎么了?”
“前些日子他被派去给小太子教书,不知是用了什么伎俩,就立刻把那个难□□的小孩给哄得服服帖帖了。”陆晔沉思道,“这个小太子向来只读圣贤书,这回突然插手战事,我觉得必定和秦墨之有关系。”
“可这也没证据啊。”顾念不解,“要真是他做的,我倒想不清这原因了。”
若真有秦墨之在背后指使,他们办坏了事,那这人的处境可能也要受牵连。
顾念还是决定先不信这瞎传的闲言碎语。
她虽觉得秦墨之城府深,但在朝堂之上为官本就少不了心机,绝不意味着他就是个乱政的小人了。
况且从旁人口中去认识一个人,本就不可取。
她这话却叫陆晔听得有丝丝不愉快,“你替他说话?”
顾念说教道:“什么替他说话?陆晔你自己说说,你这些小道消息是不是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过来的?”
看着陆晔果真点了头,她接着道:“那这些就都只是传言而已,与其去想什么秦墨之,不如先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你……”
陆晔语气有些迟疑,她还以为这人是又有什么不满意了,没想到少年接着道:“小念你,好像我娘啊……”
——好,像,我,娘,啊。
顾念脑袋里一空,只觉着自己已经气得五雷轰顶。
“陆,晔。”顾念这回丝毫不留情,把少年的耳朵一揪,“我顺便替你娘教训你怎么样?”
陆晔被她整得没脾气,“欸欸欸,小念你别……”
顾念心情大好,笑道:“来呀,叫声娘来听听。”
陆晔:“…………”
少年一把按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笑道:“小念你现在得意,但这沂安马上到了,你就可得又回那箱子里了。”
“这么快?”顾念一下安分了下来。
她将帘子悄悄掀开,往马车外偷看了眼,四周的景致同书中记载的无二:黄沙漫天,寸草不生,迷雾遮天烟气如盖……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又陆续经过了小规模的村庄,可这村庄里的屋子个个看上去都门窗紧闭,招牌半落,明明是住人的地方却毫无生气,似乎是已经荒废已久了
顾念心有不安,看着这一排排破房子问道:“这就是沂安?”
“马贼在,老百姓早就跑了。”陆晔淡淡道,“马贼的事总将他们那边应该也知道了。”
“沂安这儿若都是这样子的话,小太子叫你们来讨伐马贼倒也没错。”顾念皱眉道。
沂安这儿地处边境,从前就总是爆发小规模的战乱,一些受了重伤,或被团队落下的散兵领着存活的马匹集聚在了一起,便成了马贼了。
从前当地活跃的山贼,似乎也在这些马贼出现后销声匿迹。当然,更可能的是他们也被归入了马贼之列,进一步壮大这些人的势力。
夺人钱财,害人性命,这沂安肯定是住不下人的……
陆晔颇为不屑,又道:“那小太子叫我们伐的可是山贼。”
“太子年纪小,现在搞成这样也没办法,我们做好自己能做的就是了。”顾念沉沉叹了一口气,“狗粮的士兵怎么样?”
“苟梁大人亲自练的兵,哪里会差?”陆晔得意道,“我小时候就同他打过不少回仗了,你可放心好了,虽然这仗打不了,但却也难输。”
陆晔说得信誓旦旦,让顾念……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沂安到得很快,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了已经扎营的大军,终于是放下了心。
顾念熟练地进箱子,经过一阵更加严重的颠簸,半迷糊着被陆晔抱了出来。
陆晔似乎看上去有些焦急,匆匆离开了帐子,而她悄悄从帘子下方透过的一角往外望,就看到了些……有味道的画面。
含蓄地讲,那就是几个穿着非常随意的士兵坐在草席上,不断用手接触着三个地方:脚,大饼,以及鼻孔……
顾念沉默,默默收回了视线,重新找了一处小角落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