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是去问清楚吧!”水白条欲言又止,似乎在不得已地说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水白条的态度,让李惠美和何启弘面面相觑。这一刻,两人的心里都有了股不祥的预感。
为了搞清水白条的话,李惠美和何启弘吃过饭后,回到了地面。他们一定要跟负责人确认下,自己的薪资工期到底是怎么算的。
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李惠美和何启弘见到了负责这事的会计。和那个办事处人的好脾气相反,这人一脸的冷漠,对他们问的问题,也全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每月工资是4块钱。”
“什么,不是50块吗?”李惠美急了,她没想到白字黑字签下的东西,竟还能反悔。
“对啊,”会计冷冰冰地解释道,“每月4块,一年可不就48了吗?还有两块钱算节假日加班费。”
“那工作时间?”
“每天12小时。”
“不是每天6小时吗?”
“你看清楚,”会计把李惠美和何启弘签的合同拿了出来,指着上面的一个条款说道:“是12小时时制的6小时,核算成一天24小时时制的,不就是12小时了吗?”
李惠美被会计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何启弘看会计这样无赖,也不想再做下去了,他径直说道:“那我们不做了!”
“不行!”会计早料到何启弘有这样一句话,他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说道,“这里写着,你们必须要做满5年。如要提前离开,得反过来赔偿我们一万块钱。”
为了让李惠美和何启弘更无话可说,会计指着合同下角强调道:“看清楚,这上面的签名,这手印可都是你们的!”
李惠美和何启弘彻底没有办法了。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井下,比起之前干活的起劲儿样,两人都变得无精打采的。
“我们很久没回去的话,”何启弘还抱着丝最后的希望,“表叔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吧?”
“会吧,”李惠美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家人了,“至少我哥,哦不,奶奶一定会着急的。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开始着急了呢!”
李惠美只猜对了一半。李招娣现在到确实为件事着急,但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邓丽君的演唱会。
这天晚上,李明照常去老胡家下棋,李国正在看一封侄女从那美克星寄来的信。李招娣无所事事,便去了那个卖卡带的小店。
“怎么样,”店主怂恿李招娣多拿些钱出来,“不但能到香港旅游,还可以看邓丽君的演唱会呢!出去的门路,你不用操心,我都能帮你搞定!”
“但是,”李招娣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要这么多钱,我到哪儿弄啊?”
“这个倒不是问题,”店主在下一句话就进入主题了,“我刚好有个门路,有个工地上正缺个烧饭,薪水待遇都挺不错的。你要愿意,我介绍你过去?钱嘛!存一存就有了。”
店主曾听说介绍个人工过去,会有提成拿。他想着,就算在别的上没挣到李招娣的钱,但在这个上面挣了,也是一样。
李招娣觉得店主的主意不错,当下就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李招娣乘上了辆破旧的小巴士。巴士带着他进了山。走山路数日后,巴士停在了一块山中的开阔地上。
李招娣一下车,一阵夹着煤尘味的风迎面扑来。她定了定神,扫视四周,蓦地,见到不远处的坑洞里爬出来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同时见到了她。他们三个都是一脸的惊愕,对彼此的相见不可置信。
“惠美?”李招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李惠美满脸灰扑扑的,他不禁有些心疼,“你们,是怎么来的?”
第023章
煤窑里, 每天只开两顿饭。
矿工12小时一休, 实行两班倒。
但给这些矿工烧饭的人, 可就没这么舒服了。一个简易大棚搭出来的厨房里, 四面透风。下雪时候, 不时的还会有雪花飘进喷着热气的锅里。
矿上近百人的饭, 都由李招娣一个人烧。切菜、配菜, 连个帮手都没有。
当第一天活干下来后,李招娣终于明白给她的工资,为什么会高一些了。原来是本该十来人的活, 让她一个人干。这样,只付给她双倍的工资,还算是便宜不少了呢。
“你别嫌弃这工作, ”会计听了李招娣的抱怨后, 满不在乎地笑道,“多少人还盼不来呢, 要不你和矿下的人换, 他们可比你累得多了!”
矿下的工作强度是个什么样子, 李招娣无从得知。她每天, 只有送饭下去时, 才能看见李惠美和何启弘。每一次见到他们,李招娣都觉得这两人饿得更厉害。她偷偷给他们打满的饭菜总是不多会儿, 就被吃个精光。
“要是能把他们弄上来,在厨房里工作就好了。”李招娣在心里暗暗思忖着。何启弘对他来说, 倒还无所谓。他就是受不了李惠美受罪。有的时候, 他甚至想和李惠美换一下,替她在下面幸苦。
“李招娣,今天发完饭,你就不用上去了。”
一日,李招娣刚刚下井,就被会计叫到一旁。会计的边上站着井下的工头。两个人摆出了副交接李招娣的架势。
“厨房的活,我们另外有人干了。从今天起,你改在井下做矿工了。”
原来,是这煤窑老板找来了个乡下的亲戚。她要的薪水只有李招娣的一半不到。老板当即就决定不用李招娣,改用她了。
会计对李招娣说话时,用的是陈述的语气。那意思就是,李招娣只是被告知者,没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
于是,就像交接货物一样,李招娣被移交给了矿井下的工头。
“你就和新来的那两个胖子一组吧,”工头看李招娣七八十岁的苍老模样,嫌弃地连连摇头,“让那两个带带你吧。以后你们就是一组了。”
现在和李惠美、何启弘一组的,不光有李招娣,还有一个水白条。
“他和我们一样,”李惠美向李招娣介绍水白条道,“都是没人要的。”
李招娣以审视的目光看李惠美、何启弘和水白条。在心里,她不由地叹道:“惠美和何启弘胖得不行,别人做一分钟的事,他们得做十几分钟。这个水白条身量不足,瘦得跟个水耗子一样。这样三人在一起,难怪没人要和他们一起呢!”
想到这儿,李招娣又以同样的审视态度看自己,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道:“我这样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在外人眼里,还不如他们呢!”
何启弘虽然干活的效率不高,但他搞爆/破居然不错。只看过一次别人埋□□,他就都学会了。
每次,在何启弘爆/破过煤层后,李惠美他们便会背着筐回去,铲煤、运煤,将所有炸下来的煤块倒进运煤车后,再周而复始。
没天没夜地干着,食宿都在矿道里。多日来,阳光都见不到几次。
出了巷道,靠近吃饭的平地边上,有几个洞穴。这里,宽敞、干燥、通风的,稍微舒适的洞穴都被那些先来的,年轻力壮的人占了去。而剩下的那些老弱的、新来的矿工便只能睡在狭窄的、闷湿不已的洞里。
很明显,李惠美、何启弘他们这一组,是属于老弱群体的成员了。
一日,李惠美他们被轮换下来。回到休息的洞穴时,里面已经歪七扭八地躺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地,他们躺了下来。何启弘最累,刚一趴下,便睡着了。
接连一整日的爆破声,震得李惠美的耳朵嗡嗡地直响。她睡不着,只好斜靠在岩壁上发呆,有意无意地听着洞穴里各种细碎的响声。在这些声音里,有因为累得不行的人发出的呻吟声,有打发寂寞的几个人的窃窃私语声,也有独自靠坐在岩壁边的人吹出的悠扬口琴声。
突然,水白条坐起身来,捂着胳膊,连连喊了几声:“哎呦,哎呦,疼死了!”
李惠美、李招娣都关心地去看水白条。只见他的胳膊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多出了道长口子来,粘稠的蓝色血液正从口子里往外冒。
李惠美正要找布给水白条包扎,乍一看见水白条伤口中流出的血,立时吓了一大跳。
“准是刚才挖煤的时候,磕到什么地方了。”
水白条只顾喋喋不休地解释伤口是哪里来的,对李惠美的惊讶神色全然不知。
“你是外星人?”李招娣也看见水白条的伤口了。他极力压低了声音问水白条。可奈何,洞穴里在他话一出口的同时,瞬间静谧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
水白条冷不防地被李惠美和何启弘这么问到,一时间愣了神,不知所措。
“我们也是啊!我是那美克星人!”李惠美显得格外兴奋。她怎么都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能碰到与自己同是外星人的人。
“真的?”水白条也和李惠美一样,激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想到……”
水白条的话还没说完,洞里的其他人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我们也是啊……”
李惠美环视周遭一个个,或个子过高、瘦得像皮包骨一样的人,或咳嗽不已、面色铁青的病佬鬼,还有几个人仿佛换了大头症般,身材比例严重失调的……
原来,在这洞里的老弱病残群体们,除了何启弘,其余的,竟全是外星人。
“我在这里打工,也是没有办法,”水白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因为找的是不正规的移民公司,他们给我的身份是黑户。没有户口,连工作都找不到。最困难的时候,我出过家,也要过饭。”
“怎么会?”李惠美有些不解,“不是入境的时候,都要配身份,要不然,进不了地球。”
“真的有这种事,”李招娣用手肘戳了下李惠美,“他们找的移民公司是专帮人非法偷渡的,类似于地球上的蛇头。”
“还有更倒霉的呢,”一个大头的外星人抢白道,“我听说还有种公司,专门卖有问题的身份,价格也就比你们正规的便宜些。”
“有问题的身份?”
“没错,就是那种通缉犯、杀人犯之类的,运气好的,进去做几年牢就出来。运气不好的,刚到地球就被抓起来枪毙了。”
李惠美曾以为,在银河系的移民家庭里,像他们这样的已经够穷了。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比他们要穷得多。
水白条叙述完自己的故事后,病佬鬼又开始讲自己是怎么相信了虚假广告,在大减价的时候,搞了现在这个病秧子人的身份。其实,他原先在新德克萨斯星球时,还是个有公职在身的警长呢!大头症的故事也不比病佬鬼和水白条的好,他曾是半人马星的一个部族首领,由于被叛乱分子颠覆了政权,不得不逃亡出来,流落在了地球上。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身份、成了黑户后,才不得不在这黑煤窑里打工糊口的。
许是很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倾诉的口子一开,其他人也都一一说起了自己的往事。每段故事讲完后,都会伴随着一阵叹息、一阵抽噎。不知不觉间,大家坐在一起,一直聊到了下次开工的铃声响起。
何启弘被铃声吵醒。他见大家都围坐在一起,有的人红肿着眼睛,还有人在擤鼻涕、抱在一起,统统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他挠了挠头,被眼前的凄惨场景搞的一头雾水。
三天后,水白条的合同到期了。他没有续约,选择了要到别的地方去碰运气。
“现在改革开放了,”临走时,水白条对李惠美和何启弘说道,“我想到南方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呢!”
水白条刚走没两天,有一日,工头突然把所有的矿工叫到地面上集合。他和会计站在最前面对人群指指点点,似是在清点什么。几辆载送他们来的破巴士依次排开,就等在一边。
“听说是要把一部分人,转移到小煤窑去。”有人交头接耳地这样说道。站在那人身边的或老、或弱、或病、或残的外星人们一听,立时吓得面色铁青。大家都知道,小煤窑的条件不但比这里还差,并且还更危险。那里面没有矿灯,只能用煤油灯,不能有大响动,甚至连说话都要轻轻地讲。若不然,会有塌方的危险。
工头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名。
大家最不愿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所有被叫出来的,都是那些身体不好的、病弱的外星人。当名单念到最后,李惠美、何启弘和李招娣的名字也依次被喊了出来。
可怜的外星人们被押着排起了长队,依次被往巴士车上推。每辆车子,都是实在塞不进半个人了,才关上门,再开始往下一辆车上装人。有的人想要逃跑,当即就被膀大腰圆的工人们架了起来,强押回了车子上。
巴士车破得就像用铁皮包出来的,活脱脱的一个装满沙丁鱼的罐头。在上面,哀嚎声不断。
“不管怎么样,”李招娣一只手握着李惠美的,一只手握着何启弘的,他闭上眼睛,冥想样地祈祷道,“只要我们在一起,就都会熬过去的。”
“下一个!”
所有人都上车了。现在就剩下李惠美、何启弘和李招娣了。窄小的门晃悠悠地敞开着,只等着他们上去。
“李惠美!”
轮到李惠美了。她的腿先迈上了车。接着,她弓了弓身子,又将头抻进门里。再之后,便是最难的部分了。她深吸了口气,紧缩了缩她肥硕的肚子,狠狠地用力往门里挤进去。她没能如愿,生生卡在了门上。进不得,也退不得。工头带了好几个人,用力地将她往车上推,想把她硬塞进去,却怎么都不能如愿。
“算了吧!”工头累得气喘吁吁,他看了看比李惠美还胖的何启弘,不由得放弃道,“反正这两个胖子,和那个老太太也没多大用处,就不用带上他们了。”
李惠美和何启弘做梦都没想到,超乎常人的肥胖,居然在关键时刻,让他们逃过一劫。
“这里不能待了,”何启弘每每回想起差点转去小煤窑的事,都不禁后怕连连,“还是要想法子出去才行!”
“是啊,”李招娣也赞同何启弘的话道,“矿洞里也不一定安全,听说弄不好,还会塌方爆炸什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