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这什么干巴巴的情史?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还没你讲的话本子有意思。”
  赵渭满脸嫌弃地嘀咕了两句,忽地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办。从明天开始,你也成天往他眼前戳!”
  能看顺眼一次,那就能看顺眼两次。
  反正赵荞还是那个赵荞,贺渊还是那个贺渊,不是吗?
 
 
第7章 
  赵渭这小子一向沉迷钻研奇巧机关、兵器火炮、铸冶匠作之类,根本懒怠在不相干的活人身上多费神。
  他能替赵荞指明方向,让她“抛开前事不提,也往贺渊眼前戳回去”,这已经很了不起;至于具体该怎么“戳”,他会有法子才出鬼了。
  而赵荞在“如何主动接近一个男子并积极示好”这种事上,也没什么经验心得。
  毕竟,当初若非贺渊锲而不舍,一次次像麦芽糖似地黏过来,他俩大概此生都不会有什么亲近交集。
  次日清早在去贺渊宅子的路上,赵荞五味杂陈地叹道:“世间许多事,还真是‘刀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疼’啊。”
  随行的侍女阮结香懵了一下:“二姑娘是指什么?”
  赵荞心虚气弱地将额角抵在马车车壁上,有点笑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她心里能没数么?
  以往总是贺渊迁就她、包容她多些。大约这回是天意让她还债?
  “想想一开始我是怎么对他的,我就忍不住为自己捏把汗。”
  其实她与贺渊算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
  她纵心恣意惯了,行事多凭喜好,不太在意外人对自己如何评说,完全没打算要勉强自己去符合世人心中“一个王府姑娘该有的气派”。可贺渊却是个克己自律,事事让人挑不出太大错的“世家公子”范本——
  至少在外人面前他是这样的。
  早些年他俩不熟时,赵荞只觉他对自己约束太过,差不多就是中规中矩地完美给别人看,活得憋屈又枯燥。
  而他眼里的赵荞,大约就是“荒唐妄为、不求上进、莫名其妙”。
  总之双方不对盘,相互敬而远之,不是敌人却绝成不了朋友。
  直到去年冬在溯回城,赵荞无意间抓到个与贺渊有关的小小把柄。
  其实那件事在赵荞看来只是笑笑就过了的小差错,她根本不会再对别人说。
  但贺渊却如临大敌,完全无法信任她的承诺,从溯回一路谨慎跟回京,得空就到柳条巷去守着她,仿佛只要一发现她有外传的苗头就要将她灭口。
  被个不相熟的人成天当面盯梢,以赵荞的脾气自不会笑脸相迎。
  “我那时候对他,不太友善吧?”赵荞懊恼地以舌抵腮。
  阮结香诚实点头:“确实称不上友善。”
  刚开始,赵荞对贺渊那摆明就是上门盯梢的行径非常恼火。
  初时她还耐着性子让他放宽心,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泄露他的那个小秘密。
  偏贺渊仿佛信不过她人品,还是得空就去守着,气得她撂过些不大中听的狠话。还让人与他动过手。
  奈何以多欺少都没能打过,根本拦不住。
  几次下来后,赵荞认清楚这个现实,便也放弃顽抗,任由贺渊自如出入柳条巷那宅子,天天戳在她眼前。
  而今这局面,轮到赵荞要拼命往他眼前戳,她可不得为自己捏把汗?
  “他应该不至于,像我当初那么不给面子……吧?”
  *****
  好在贺渊虽缺失一年记忆,但多年的自我修养还是没丢的。
  面对再次不请自来的赵荞,他虽没什么表情,却也没至于像她当初那样试图将人扫地出门。
  原本贺渊打算像昨日那样,在小客堂接待赵荞。可赵荞不愿被他当做客人。
  最后贺渊折中妥协,两人尴尴尬尬逛起了花园。
  好在冬日还有梅可赏,不然真是谁都下不来台。
  在小小梅林间沉默漫步半晌后,赵荞总算起了个话头:“昨天我是突然想到点事才走的,不是生气。”
  贺渊目视前方,微微颔首:“那就好。”
  赵荞没有计较他这不咸不淡的回应,扭头看着他,又问:“你头还疼么?昨天我走了以后,韩太医怎么同你说的?”
  “有劳二姑娘关怀,不疼了。韩太医只是重又把了一次脉,没说什么。”
  问一句答一句,这样很容易冷场的。
  赵荞无奈勾了唇:“我不请自来,你会觉得烦吗?”
  “还好。”贺渊答得平淡,却也是实话。
  烦是没觉得多烦,就是有那么几分手足无措而已。
  赵荞同情地笑了:“也是难为你。这情形,换了谁都得懵上好些日子。”
  她的目光一直大大方方落在他的侧颜上。
  贺渊颇为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与哪个姑娘单独走这么近过。更没被人用这么坦荡热切的眼神直勾勾看过。
  这让他耳廓开始发烫,没好意思回视她,也不知自己该怎么接她这话。
  赵荞眸底烁着某种忐忑又期待的笑意:“那我问你,若我明日还来,你会乐意见到我么?”
  贺渊身形高大,她侧头看着他得稍稍仰脸。
  以这种扭曲又费劲的姿势边走边说话,她便没注意正前有一枝旁逸斜出的枝丫,再多走两步过去就会刚好擦过她的额头。
  贺渊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眼疾手快地长臂一展,将那枝条挥开。
  虽他受了伤,可这一挥的力道还是不小,立刻就有花瓣纷扬,打着旋儿落了赵荞满头满脸。
  他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熟门熟路地就探出手去,替她拂去鬓边落花。
  那动作之轻柔,简直近乎谄媚。这让他深深怀疑……
  这玩意儿,恐怕不是他的手吧?!
  被自己吓到的贺渊倏地将右手缩回来背在身后,尴尬垂眸。
  “冒犯了。抱歉。”
  方才他不但碰到了人家的头发,指腹还不小心擦过她的额角肌肤。
  虽只虚虚浅浅的片刻接触,但那温软滑腻的手感却像烙在他指尖,热烫发麻之感久久不散。
  “咳,小事,”赵荞轻抿笑唇,低下头随手拍了拍头顶,又抬脸看向他,“没了吧?”
  贺渊稍稍撇开头避过与她四目相接,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畔,示意她唇角还有一片花瓣。
  被小小波折打岔后,赵荞似乎忘了自己先前问了什么。
  她不以为意地笑着摇摇头,边走边道:“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其实也没旁的事,就是来看看你好些没。”
  原本贺渊以为她定会追问自己有没有想起,或者频频提及旧事试图使帮他回忆。
  他本已做好准备,以为多半要再次承受昨日那种突如其来的遽痛。
  可她却显然没有提旧事的意思。甚至没再问他,“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就只是真的前来探望。
  贺渊心中惭愧且歉疚,开口时嗓音沉沉带了点沙哑:“对不住,我实在没能想起什么。议亲之事,可能要暂缓。”
  赵荞噙笑点点头,爽快地将话挑明了:“眼下这样,就算你肯勉强着议亲,那我也是不肯的。别道谢,也不用道歉,这又不怪你。”
  她不让道谢,也不让道歉,贺渊无话可接,只能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任那带着梅香的微凉气息充斥胸臆。
  就这么莫名其妙将小小梅林逛了半圈。
  赵荞看看天色:“你的伤还没痊愈,还是该多休息。那我就先走了?”
  眼见就要近午,贺渊本还在踌躇该不该开口留她用餐。
  闻听此言后,他绷了一早上的心弦莫名松了,随即又涌上一丝暗戳戳的失落与烦闷。
  “好。”
  *****
  午时,贺渊坐在饭桌前发愣。
  他在想赵荞先前那个问题。
  她问,“若我明日还来,你会乐意见到我么”。
  对他来说,那姑娘真就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还是脾气秉性都不对盘,若无特别的机缘,连个朋友都成不了的那种。
  他看得出来,其实方才她也没多自在的,不过是硬着头皮在努力找话题而已。
  真不知在他忘记的那一年里,两人到底是如何相处的。
  这么尴尬都能走到议亲的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就这么个局面下,若要问他乐不乐意见她,答案似乎很明显。
  可是……
  中庆将甜白瓷小盅摆到桌上,才揭开盅盖就见贺渊眉心微蹙,以为他是嫌弃餐食清淡,赶忙出言安抚。
  “七爷莫恼,太医官们叮嘱了,餐食上至少还得清淡半个月。”
  贺渊这人在旁的琐事上不挑剔,甚至不会轻易将喜怒好恶摆在脸上。唯独饮食习惯上,他与大多正当年岁的习武之人一样,坚决偏爱味重些的肉食。
  “嗯,”贺渊不动声色地收回飘忽思绪,垂眸看了看盅里的粥,“这是什么?”
  “厨房尽量在给您变花样。这是梅花粥,您试试。若不喜欢,下午他们再换别的。”
  那粥是松原贡米加去瓤核桃仁熬的,最上有十几瓣梅花花瓣。
  花瓣先在小火煨着的雪水里过了一遍,呈柔嫩明艳的淡绯色。
  贺渊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拿起小匙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又开始恍神。
  看着他沉默地连吃好几口后,中庆不安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绞成麻花儿。
  “七爷。”
  满脑子怪里怪气的思绪被打断,贺渊有些狼狈地扭脸瞪他。
  “又怎么了?”
  “粥,是不是太烫了?”中庆小心翼翼地确认。
  贺渊被他问得一头雾水,眉心微蹙:“粥是你端来的。烫不烫,你不知道?”
  “我先前摸着盅壁是觉得不烫的,”中庆垂下眼,小声嘀咕,“可您吃得耳朵尖儿都红了,看起来就像是被烫着了。”
  贺渊收回目光,瞪着面前的那碗粥,捏着小匙的手紧了紧。
  只是一碗粥。
  只是粥里的几片花瓣。
  这些花瓣里,绝不可能有那一片,刚好就是先前贴在“她”唇角的那瓣。
  所以……
  他也不懂自己耳朵尖在红个什么劲啊!
 
 
第8章 
  就在贺渊吃着滋味古怪的梅花粥时,从他那里离开后的赵荞在回信王府的半道上,正正遇上鸿胪寺宾赞岁行舟。
  其实赵荞在马车里,原本是没留意外头的。
  倒是岁行舟认出了信王府的马车,笑着向车夫打了手势。
  听了车夫通禀,赵荞倒也没做多想,撩起车帘打招呼:“行舟兄,这么巧啊。”
  岁行舟笑睨她:“巧什么巧?我去信王府,三公子说你上贺大人家了,我正说往贺大人那里找你的。”
  岁行舟到底是个文官,平素在鸿胪寺当值无需如何走动的。今日这穿了半座城地来回跑,累得他在这大冷天里双颊竟带了热腾腾红晕。
  他本就是个斯文白面的俊秀长相,面上稍稍一红看起来就很明显。
  跑这么多路也非要找到她不可,看来是真有事的。
  赵荞歉意地弯了眉眼:“害你跑这么多冤枉路,是我的不对。你吃过午饭了么?”
  “实不相瞒,早饭都没吃。”岁行舟笑。
  “那你上来,咱们去馔玉楼。正好我也没吃,”赵荞大大方方邀他上车,“有什么事,咱们边吃边聊。”
  馔玉楼是赵荞名下的产业,离这里就五个街口的距离。
  “行。说起来都快半年没见了,也正好叙叙闲话。”岁行舟倒也不忸怩。
  上回见面还是六月,赵荞有事去鸿胪寺找的他。
  之后岁行舟随鸿胪寺卿前往沿海的沅城,接待一队外海番邦来使,昨日才回京来的。
  这一转眼夏衫都换冬袍了,可不是半年没见么。
  到了馔玉楼,赵荞直接领着岁行舟楼上的向阳雅阁。
  阮结香去吩咐菜色,两人便坐在阁中喝茶叙话。
  岁行舟解下荷囊,从里头取出一个还没半个巴掌大的绒布小锦囊。
  “这是行云给你的生辰贺礼。她在信里说,你们王府有规矩,家中双亲健在是不能轻易大肆庆生的,特地叮嘱我定要这月廿二之前将东西给你。”
  岁行舟的妹妹岁行云在武德四年秋入了军籍,如今是驻防北境边关的一名前锋营小将军。
  赵荞与岁行舟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全因岁行云的缘故才熟络起来。
  说来令人莞尔,这俩姑娘是十一二岁时在街面上认识的“江湖朋友”。
  虽两人家门出身别如云泥,并不经常腻在一处,却是“有事说一声就行”的那种交情。
  早年岁家拮据,岁行云入国子学名下雁鸣山武科讲堂读书的事,还是靠赵荞帮忙才成了的,因此岁行云很记她的情。
  岁行云投军从戎后一直驻防北境,三年来就回来过两次,但与赵荞之间一直没断音讯。
  因为赵荞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岁行云不便直接写信给她,就只写给自己哥哥岁行舟,再由岁行舟转达给赵荞。
  有时她得了点什么京中不多见的小玩意儿,就会特地带回来给赵荞看个新鲜。
  “又劳烦行舟兄跑腿了。我家是有那规矩,我长这么大,也就满月、百日、成年庆过三回生。难为行云还记得这事,我就同她讲过一次。”
  赵荞笑着打开小锦囊,取出里头的东西。
  是一只半透芙蓉石雕的圆脸小狐狸坠子。笑嘻嘻弯着唇,眼睛眯成狡黠的弧度,活灵活现。
  芙蓉石本身并不贵重,就算这一块水色格外通透,价值也不超过三十银角。可赵荞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的朋友托了人,辗转千里送回来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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