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若成功,那就得偿所愿,皆大欢喜;若失败,那就是方法不对,换个法子再来。
  他是绝不会浪费精力在沮丧颓靡、消沉纠结,甚至难过伤心发脾气这些事上的。
  感受到三弟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赵荞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红着眼眶横他:“又不是谁都像你似的,年纪轻轻就活成半个仙人。说好的亲姐弟呢?这种时候,能有点温情贴心又有用的意见不?”
  赵渭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她:“我是不懂你们那些莫名其妙又无用的爱恨嗔痴的。若你要问我的意见,这事既然已经闹得这么僵,那你无非就两条路。”
  “哪两条?”赵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第一,若你还是想同他走到一起,那就硬着头皮当没事发生,继续往他眼睛里戳,直到他重新喜欢上你为止。”
  “我今日走得那么有骨气,巴巴儿又倒回去,像话吗?”赵荞不太甘心地皱了皱鼻子,“第二条呢。”
  “第二条更简单。既他不喜欢你,那你也不要喜欢他了啊。”
  赵荞傻眼。这什么破法子?若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那她这些日子是在难受纠结烦躁伤心个什么劲?
  “那也就是没得选,只有第一条路可走了,”赵荞认命地垂下脸,唉声叹气地问,“那,若是不管我怎么往他眼里戳,他都还是没能再喜欢上我,那怎么办?”
  赵渭反手摸摸后脑勺,思索片刻后,沉着地竖起食指,严肃道:“若那样的话,就还只能走第二条路。你别再喜欢他了,换个人去喜欢。这不就成了?”
  “我真是疯了才在这儿听你出些鬼打墙的主意。”赵荞扶额。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第一条路可选。明早还是厚着脸皮再去吧。
  *****
  次日一早,当赵荞的马车被堵在贺渊宅邸外的巷口时,她就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自贺渊从昏迷中醒来后的一连数日,除了她,以及前日下午领命而来的金云内卫孙青之外,就再没什么外客前来探望过。
  这倒不是因为他人缘坏到受了伤都没谁搭理的地步。实在是他金云内卫左统领的身份事事关乎帝王,此次导致他重伤的“邻水圣驾遇刺”又疑云重重,昭宁帝在当时就下了封口令。
  是以在圣意未明之前,谁也不敢贸然探望,生怕被误会成“妄图从他这里刺探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前日下午内卫孙青是随两名内城近侍一道来的。
  孙青奉命来为贺渊答疑解惑,而两名内城近侍则带了昭宁帝与昭襄帝君给贺渊的嘉奖封赏。
  经过一天两夜,这消息自是传开了去。有眼色的都知圣意所指:贺统领护驾有功,大家要关心、要巴结的,都可以登门了。
  镐京城中人精多,永远不乏嗅觉灵敏、随时闻风而动之人,这时就像约好似的络绎而来。
  撩起车窗帘子望着从贺渊宅邸大门外直排到巷口这里的马车,赵荞除了苦笑叹息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阮结香小心地问:“二姑娘,咱们……”
  “算了,去柳条巷,”赵荞咬了咬唇,“下午再来。”
 
 
第十章 
  到柳条巷时天已大放晴光。
  难得冬阳融暖,照得后院那几株梅花显出几许华艳之色。
  赵荞让阮结香在梅树左近的石凳上铺了锦垫,又在石桌上摆了茶果。
  负责杂报刊行的小当家祁红拿了下月初要发售的样本文稿来,逐字逐句地念。
  归音堂的杂报每月刊行一份,仿朝廷邸报样式,专讲街头巷尾热议的逸闻趣事。执笔者大都是归音堂自己的人,知道规矩,不该写的事不会乱写。
  但为谨慎起见,祁红每次归总好下月样本后,都会请赵荞再过一遍。
  不过赵荞有个古怪毛病,不太认字儿,得旁人念给她听。
  待祁红将样本上的文章全都念完,赵荞随口道:“从哪儿蹦出个‘希夷神巫门’,怎么十处打锣九处有他。”
  祁红道:“约莫十月上旬起就有风声了,滢江沿岸好几州都在传,说是请了他们的符水能见到仙境。”
  “信他个鬼的仙境,神棍骗钱呢吧。”赵荞是京中街头混大的,对神棍们的把戏略知一二。
  不过寻常人对神神鬼鬼的事总是喜闻乐见,她也不能上街一个个揪着人说“那是假的”,只能略尽人事了。
  “往后神神鬼鬼的消息少刊些。让各地掌柜们留心这‘希夷神巫门’搞些什么花招,若有违律犯禁的事就报给官府。”
  “是。”
  “还有,你每回都念得跟爆豆子似的,再有趣的事照你这么念也无味了,”赵荞捂唇打了个呵欠,懒懒笑道,“下回若是祁威忙得过来,还是劳烦他来念吧。他念起来就有意思多了,我听着不容易走神。”
  祁威是祁红的弟弟,归音堂名下说书人之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性子活泼许多。
  “行,今日委屈您耳朵受累。我是真没法子像他那么声情并茂,”祁红也笑,“既您愿听他来念,那谁管他忙不忙,自是先紧着您这头。”
  *****
  祁红的话让赵荞怔忪出神。
  她抬眼瞧着冬阳下的静谧繁花,指尖漫不经心轻叩着茶盏外壁。
  她的出身使她少有需要刻意讨好谁、迁就谁的时候,生来就是旁人讨好她、迁就她多些。
  以往在与贺渊这段情里,她没费过什么心思,全靠贺渊一步步主动近前;后来更只管顺心而为,安然享着他的呵护纵溺。
  如今贺渊突然不记得与她的前情往事,她立刻抓瞎,才惊觉自己居然连“向心仪的人示好”这点事都不会。
  这几日在贺渊面前那种种叫她手足无措的尴尬,可把她给憋屈惨了。
  夜深人静时,她在床榻上对着一室黑暗干瞪眼,使劲绞着被角回想以往贺渊是如何接近自己。
  有些事真不能倒回去细想。想想自己最初是怎么对待贺渊的,她就觉得这几日贺渊对她,其实不算太糟。
  “也不知他那时忍了多少委屈多少气,”赵荞羞愧地摇头自语,“真是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说穿了,以往她就是被贺渊惯着,坐享其成。
  可世间许多事都有个天公地道,不会由得谁从头到尾不劳而获。
  男女情爱大抵也是一样的道理。
  赵渭说的许多话都是事实。
  眼下贺渊不记得与她的事,没打算稀里糊涂与她勾缠下去。如今是她放不下人家。
  若她还端着架子等着人像以往那样来哄来让,这不白日做梦么?
  虽有点无从下手,但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真就这么莫名其妙一拍两散。
  那样她心里会疼,将来也一定会后悔。
  道理是都想通了,可她还得愁,拿不准究竟该怎么做才合适。
  她此刻就有点像旁人说的那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早上牙一咬脚一跺去了贺渊那里,却被抢在前头的访客们打了岔。这会儿过了半日,竟就不知该以什么姿态再去,去了见到贺渊又该说什么才不尴尬。
  她蓦地想起前日与贺渊在小梅林里的场景。可真是尴尬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她再不想那样了。
  更不想像昨日那样,无端与他闹起脾气不欢而散。
  所以得有个轻松又随意的由头才好。
  赵荞咬着唇角,不自知地反手摸着后颈。
  颈子上光不溜丢,什么也没有。
  “咦?我的小狐狸坠子呢?!”
  她这一咋呼,候在不远处的阮结香赶忙闻声而来。
  “昨日出门前是戴着的。晚上是银瓶照应您沐浴更衣,我没瞧见。您想想那时还戴着没?”
  “那时就没了吧?我平常不大佩首饰,偶尔戴了,瓶子帮我摘首饰时就会七七八八问几句。昨夜她没提过,也就是说回府更衣那会儿就没戴着了!”赵荞急了,站起来跺脚。
  那可是她的朋友亲手雕好,大老远托人送回来给她的。才戴没两天,还没捂热呢!
  “您别急,昨日咱们也就早上去了贺大人那儿,下午在这里,没去过别的地方。我先叫人四下找找,若这里没有,想来就落在贺大人那儿了。”
  阮结香匆匆去唤人。
  一听是大当家的东西不见了,大伙儿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帮着找,将昨日赵荞待过的地方翻个底朝天。
  等阮结香来禀说没找着时,枯坐良久的赵荞非但没了急躁之色,反而笑得眉眼弯弯,同那小狐狸没两样。
  “一定是落在贺渊那儿了,”方才她想了许久,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契机,“真要多谢行云,这生辰贺礼送得太贴心啦。”
  落的时机和地点恰恰好,简直贴心到灵性。
  回头得给岁行云还份大礼,再将小狐狸吊坠捧起来供着!
  *****
  申时初刻,中庆出来迎了赵荞。
  他边走边歉意赔笑:“委屈二姑娘稍待。今日各家跟约好似的,清早起就接连来客,七爷今儿光忙着陪人喝茶了。”
  “他是不爱磕闲牙的性子,最多就别人说着他听着,可不只能陪着喝茶么?”赵荞笑吟吟调侃。
  见她并未流露出被怠慢冒犯的不豫,中庆松了口气:“二姑娘真是个随和性情,多谢您雅量了。”
  以往多是贺渊去赵荞那头找她,那是她的地盘,中庆即便是跟着,也只能在外头马车里等,所以之前并未像近几日这样与赵荞打过交道。
  这几日下来,他感觉这位二姑娘虽确实不太像个宗室贵女的做派,却也不是外头传言那么难相处。
  “我随和不随和,那也看人看事,”赵荞斜眼睨过去,板脸吓唬人,“说翻脸就翻脸的!”
  中庆先是呆了呆,待瞧见她得逞般笑眯了眼,这才好笑地嘀咕:“看我被吓一跳,您就高兴啦?”
  “你被吓到突然呆住的样子,像极了我六妹妹养的那只猫,还挺有趣的,”赵荞笑看他一眼,小声又道,“昨日我走时与你七爷闹了点小不痛快,你也瞧见的。我这会儿有点尴尬,同你打个趣儿缓缓。委屈你担待些,成不?”
  被她的坦诚和笑脸感染,中庆也少了拘谨客套,笑呵呵压着嗓答:“瞧您这话说的,我哪儿就委屈了?您说想看啥吧,我原地变给您看。”
  他忽然有点明白,自家那位沉闷无趣的七爷之前为何会与这位姑娘走到一处了。
  *****
  贺渊也不太清楚今日陪着来客喝了几壶茶,听了多少真切关心或客套寒暄的闲话。
  反正等面前这位终于站起告辞,已是正申时了。
  他头上的伤布虽拆,伤却还没痊愈。这会儿人有些恹,也不打算亲自送客,便朝屏风外唤了声“中庆”。
  进来的却是个小竹僮:“七爷,中庆陪着赵二姑娘在九曲回廊前的庭中逛着等您。”
  贺渊闻言微微敛眸,睫毛尖儿几不可见地轻颤两下:“知道了。你送送钱大人。”
  宾主双方互执辞礼后,钱大人便在小竹僮的恭送下离去。
  贺渊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从袖袋中取出那枚小狐狸坠子捏在掌心,也没再唤人,独自往九曲回廊去。
  这片庭中植有几株桃树,可这时节还没到花期。举目看去,最绚丽夺目的就是赵荞身着杏红浣花锦的背影。
  她的衣衫样式有点与众不同。
  束腰束袖近似武袍,简洁利落。却又不是寻常武袍那般显刚硬的裁剪。
  衣摆柔软恣意,身移影动间全无拘束,旋身就如花儿般绽开,是独属于少女的张扬明媚。
  贺渊无声笑哼,心中再次感叹,物随主。
  她与中庆似乎相谈甚欢,两人都没发现背后五六步远处多了个人。
  贺渊长身立在廊下挺拔如松,静听着吟吟笑语。
  “……鸿胪寺哪个段大人?九议令段微生吗?”赵荞问。
  中庆答:“对,就那位段大人。他与咱们大将军是堂亲连襟,论起来也是七爷的姻亲,所以中午七爷就留他吃饭啦。”
  赵荞笑嗤:“这京中各家,七拐八拐总能沾亲带故,我倒忘了这茬。我与段微生的夫人还是书院同窗呢……呃,扯远了。你说段微生问你七爷什么来着?”
  “他问七爷还记不记得,夏日里为了您,与岁行舟大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
  廊下的贺渊趁没人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吃里扒外的中庆,才多会儿功夫就跟人混熟了?什么都说。欠收拾。
  “段微生这碎嘴篓子,都过去半年的事了还翻什么闲话?”赵荞不知想起什么,哈哈笑了。
  “也不是碎嘴,就话赶话说到那儿的。他先是在讲,昨日中午有人瞧见岁行舟大人请您在馔玉楼吃饭来着,”中庆顿了顿,哼哼抱不平,“您若喜欢在馔玉楼吃,该叫我家七爷请啊。”
  贺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蓦地心跳如擂,喉头发紧。
  他握拳抵在唇前,忍住清嗓子干咳的冲动,没有发出声响。
  赵荞似乎愣神片刻,随即笑道:“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段微生,就知道信谣传谣!不是行舟兄请我,是我请他。”
  行舟兄?啧。贺渊牙根莫名发酸。
  “那您怎没说请我家七爷,独独请他呢。”中庆护主得很,极力为自家七爷争取着他或许并不需要的福利。
  “呿,也得你家七爷肯啊,”赵荞笑啐一声,“行舟兄专程给我送东西,我请他吃顿饭,那不是该有的礼数么?欸你那什么眼神?我又不是跟谁都泼皮。只要人对了,我还是有礼貌的好吧?真是给我送东西来的,就是你说捡到的那个芙蓉石小狐狸坠……咦?”
  说话间,她旋身过来,正正与贺渊四目相对。
  “你几时来的?怎么不吭声呢……”赵荞的声音小了下去,再无先前与中庆闲聊时那般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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