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这混球哪里才“眼神像个小流氓”?压根儿整个人就是个小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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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扫地出门”的赵荞乐不可支地上了马车,吩咐阮结香往柳条巷去。
  “二姑娘是讨着什么大便宜了?”阮结香护着笑到东倒西歪的赵荞,“瞧瞧这乐得,活像小耗子落进了油缸里。”
  赵荞靠在阮结香身侧,面泛绯色,笑得见牙不见眼:“结香,我这回可能真的是飘狠了。”
  这三日她在贺渊面前并没当真傻戳着,而是想一出是一出地谨慎试探着他心中对自己的边界底线。
  每次试探的结果都比她预计要好得多,于是她先前就没忍住,顺杆子往上爬了一大步。
  她调戏了他。用的是老套说书本子上的拙劣手法。
  虽他恼羞成怒地喊来中庆送客,但在她走到门口时,他坐在原位没动,却板着脸冲着对面书架说了一句,“明日中午吃糖醋鱼。爱吃不吃。”
  “贺七公子书房里那书架爱不爱吃糖醋鱼,那我是不清楚的。”若非这是在马车,赵荞怕是已经叉着腰仰天大笑起来。
  “但我记得很清楚,昨日下午我没话找话对他提过一句,‘好些日子没吃过糖醋鱼了’!”
  以贺渊的性子,她原以为他会让她往后都别来了。她甚至提前想好明日该怎么厚着脸皮来软磨硬泡的。
  看来那些花招暂时用不上。
  “虽他不记得了,可还是肯纵着让着,总归不会是讨厌我吧?”赵荞笑着揉了揉鼻尖,侧头觑旁侧寻求肯定。
  阮结香答:“那不能。贺大人是规规矩矩的性子,若是讨厌,一定就不乐意再见您了。今日既这样,该是喜欢的。”
  这答案让赵荞更加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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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您在贺大人面前竟坐得住。这几日回去后也没听您喊过无趣。”阮结香抿笑感慨。
  “想当初,您在明正书院求学那三年,若一旬里能老实在讲堂内坐满两日没逃学,哪怕就趴桌上睡大觉,夫子们都能欣慰到热泪盈眶。”
  随着年岁渐长,赵荞虽不再如少时那般“野脚关不住”,但像这几日这样在贺渊书房安安静静坐着,还是很少见的。
  “我真没觉得无趣。”赵荞敛笑垂眼,心中生出淡淡酸涩的歉疚之感。
  以往总是贺渊迁就她,有时他对那些事并无兴致,偶尔甚至还会觉得不可理喻。但他没有不耐烦过,更不曾阻止她去做那些能让她乐在其中的事,次次都毫无怨言地陪着。
  这三日里她心无旁骛地静静看着他,才发觉以往的自己待他大约真不算多好。
  从前她甚至没留意过,原来贺渊坐在自己书房里时,明显比在其他地方自在。
  虽仍是姿仪挺拔的,整个人却不会绷得那么紧。
  他聚精会神翻阅邸报或书册时,表情竟是出人意料的鲜活。
  有时会惊讶瞪眼,有时会疑惑皱眉。偶尔还会孩子气地挠头偷笑,露出右脸颊那浅浅梨涡,甚至嘀咕两声而不自知。
  她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许多不同的面貌,从前也看过不同于外人眼中那般一味寡言冷肃的贺渊。
  可这样自在舒展到有几分柔软的贺渊,她以往没见过。或者说,她没留心过。
  即便是两人互表心意、决定要议亲后,她都没有认真留心过。
  “结香,我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许多事上大剌剌,没有认真问过贺渊,究竟是为什么喜欢上她,又是为什么能一直噙笑纵她自顾自任性恣意。
  后悔以往只顾着被他惯着捧着,却没公平地回报他同样多的好。
  赵荞揉了揉热烫眼眶:“往后我也要宠着他惯着他,不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
  往后会真真待他很好,任他照自己喜欢的模样,开怀自在去生活。
  *****
  进了柳条巷的宅子,赵荞还没开口唤人,小飞就抱着一摞册子跑过来。
  作为归音堂三个小当家之一,小飞主要负责归总各地回来的消息,甄别真伪、轻重,再将这些分配给说书班子或祁红那边刊印杂报用。
  这活儿琐碎烦杂,赵荞懒得过问太勤。小飞知她这性子,没大事不会主动往她面前凑。
  “大当家,上回您吩咐我留心的事有眉目了,我大概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出现在典仪台附近……”
  见赵荞疑惑抬眉,小飞无奈笑叹:“邻水刺客案的事啊!您不是让查是谁对贺大人下黑手的么?”
  “哦对,我近来一脑门子糊涂官司,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赵荞笑笑,“进南院书房说。”
  小飞拍了拍怀里一大摞册子:“这事好像水有点深,有些细节怕要您亲自坐镇捋捋。祁红待会儿也过来,咱们集思广益。”
  赵荞瞪眼看着他怀里那摞册子,俩眼能喷出火来:“意思就是今晚得通宵达旦了呗?”
  小飞皮厚兮兮地咧出一口大白牙:“您是大当家,若偶尔能亲自做个勤于事务的表率,那咱们这些属下定然更能鞠躬尽瘁!”
  “少跟我拽文,听不懂!”赵荞烦躁躁横了小飞一眼,转头对阮结香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你替我去贺渊那里说一声,我有急事需处理,明日怕是赶不上他家的糖醋鱼了。”
  以往她突然有事忙时,很少想得起提前让人知会贺渊。
  如今她在学了,学着像他曾经待她的那样,时时将他放在心上。
 
 
第13章 
  原本小飞就抱了将近十本册子,待祁红来到南院书房时,又另带了三本。
  这些册子里全是归音堂各地掌柜从客人们闲谈中听来的消息,小飞手底下的人收到一条抄一条。
  所以看起来是像模像样的册子,翻开内容却鸡零狗碎,上下句之间通常没啥关联,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看到抓狂。
  十几本这种乱糟糟的册子,寻常人走马观花地看完也得一个多时辰,放到赵荞这里更耗时。
  得有人先念给她听,她再用只有自己才理解的古怪符号记下其中要点,之后才能真正专注于抽丝剥茧。
  她平常不喜插手小飞这边的事,正是这个缘故。
  若非这些消息里有邻水刺客案的眉目,面对这么一大摞册子,最多半个时辰她就得掀桌走人。
  小飞与祁红虽是赵荞手下,却也是多年“江湖朋友”的交情,自然知道她许多事,也明白这堆册子对她来说有多费劲且糟心。
  虽同情,却忍不住想笑。
  赵荞轻瞪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让结香拿壶秋枝酽茶进来。今晚若事情理不清楚,咱们都别睡。谁先喊困谁是狗!”
  说着抓了一叠空白纸笺重重拍在面前,恼羞成怒爆粗话:“不识字已经很惨了,你俩笑个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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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枝酽茶浓烈的涩苦很能提神醒脑,实为熬夜良伴。
  三人忙活完,天已大亮。
  小飞呵欠连连:“陛下有令,禁止打探、私议‘邻水刺客案’。咱们盘这事的消息若被人知道,会不会‘触怒天颜’?”
  “陛下讲道理的。咱们只是从坊间闲话里拼凑着猜,没主动打探。你俩出了这门别再同旁人乱说就是,”赵荞端起茶盏灌下大半,“若陛下知道了,最多就把我拎去骂个满头包。别担心,我有数的。”
  她大事上有分寸,若非“圣驾在邻水遇刺”造成了贺渊重伤失忆,她才不会多事碰这些消息。
  之前赵渭透过风,说此事或许同主政利州的嘉阳公主有关;且昭宁帝也确实命她兄长与鹰扬大将军贺征低调赶赴利州去了。
  可经过一夜的分析推敲,这事看起来远没那么简单。
  似乎还与北境之外的宿敌吐谷契有关。
  若将现有的种种线索加在一起来看……
  嘉阳公主赵萦,似有通敌之嫌。
  赵荞是个性情中人,哪怕与嘉阳堂姐已数年不见,她也很不希望这个揣测成真。
  血脉同源的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本该携手共创盛世,若骨肉相残……
  她不忍再想下去。
  通夜殚精竭虑后的疲惫,加上面对重重疑云的心惊胆战,赵荞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难受得很。
  简单吃过早饭后,祁红与小飞各自回去补眠。
  赵荞微哑着嗓吩咐:“结香,先不回府。去贺渊那里。”
  如今的贺渊大约并不会给她什么轻言细语的安慰。
  但这种时候,哪怕只静静坐在他面前,也能让她慌张无措的心绪稍稍平缓些。
  *****
  近午时,赵荞到了贺渊府上,惯例又是中庆到门口来迎。
  “昨日结香来说您赶不上今日午饭,七爷便没等了,”中庆歉意笑道,“恰巧表少爷放休沐,打算下午回沣南老家,就过来看看七爷。他俩才在饭厅坐下没多久,七爷说,若二姑娘不嫌弃,就请过去一道用饭。”
  中庆说的“表少爷”是贺渊表弟骆易,赵荞从前听贺渊提过,但没见过。
  骆易年岁与赵渭差不多,上头还有个姐姐。
  两姐弟的父母十几年前在战乱中亡故,是贺渊母亲带着他俩,在沣南贺家故地养大的。
  骆易的姐姐读书不多,便没出来谋差,留在贺渊母亲跟前照料琐事;而骆易在沣南当地得书院完成学业后,又考进京中国子学继续深造。
  他读书倒是用功,平常不会到贺渊这里来偷懒,只每次休沐回沣南前来问问贺渊近况,也好给老太太带话回去。
  “他们表兄弟定有许多话说,我坐旁边尴尬,”赵荞疲惫地笑笑,“而且我早饭吃得迟,这会儿没饿。去问问你七爷,方不方便让我去书房等。”
  眼下她与贺渊之间还没彻底明朗,加之她一夜没睡,心情又烦乱沉重,形容略憔悴,这时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合适贸然在他的亲人面前露脸。
  按理这时她该直接回自家王府,下午或明日再来。可她心里难受,就想见见贺渊,同他任意说两句话也好。
  她来得不凑巧,贺渊不可能将表弟独自丢在饭厅,只能是她去书房等了。
  中庆一溜小跑着去了饭厅。没多会儿就喘着跑回来,领着赵荞往书房去。
  “七爷说可以的。您先去书房坐,我让人拿茶果点心来。”
  “不用麻烦,”赵荞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忙你的,我自己坐会儿。”
  *****
  心不在焉吃完午饭后,贺渊直接去了书房,推开门却没看到赵荞。
  硬跟着过来的骆易回头问中庆:“你不是说将赵二姑娘领到书房了么?人呢?”
  “她说想自己坐会儿,不需照应,我们就没打扰,”中庆疑惑嘀咕,“多半独自坐得无趣,又到哪院找人聊天了吧?我去寻寻。”
  最近赵荞天天来,贺渊去前厅待客时,她独坐着没劲就会溜达出去找人磕闲牙,中庆都习惯了。
  贺渊举步进了书房,淡声对骆易道:“你还不走,是想赖着把晚饭也吃了?”
  他的冷脸与赶客言辞并未对骆易造成威慑。
  骆易跟进来,自发在他对面落座:“七哥,我问你点事,你答了我就走。”
  “嗯。”贺渊不动声色瞟向门外,决定在赵荞进来之前赶紧将表弟打发了。
  “七哥,你如今瞧着赵二姑娘,究竟是什么想法?”
  “不记得,不熟悉。能有什么想法?”贺渊冷声,隐隐有点烦躁。
  这问题他自己都没闹明白,偏这小子一顿饭下来旁敲侧击问了好几回,像是存心找不痛快。
  “那你还由得她成天往你这儿跑?”骆易不解。
  “我忘了些事,总归亏欠她。她没怨没恨,只提这么简单的要求,我好意思不答应么?”贺渊将脸撇向窗外。
  “七哥你是说,如今你其实不喜欢她?”
  喜欢她吗?这话贺渊没法接。他若知道答案就不会这么烦了。
  骆易眨眨眼:“既你如今不喜欢她,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的哪门子心?有你什么事?”贺渊倏然回头,眼神古怪。
  “我一直觉得你俩不合适,以往没敢说,”骆易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你一定不知道,上月你还在邻水时,她四弟在书院与籍田令樊大人家的小儿子起了冲突,书院山长通知两家去讲和。她当着山长面将樊老太太骂得哭倒在地。还给赵淙撑腰,让他按着樊家小子又打了一顿,之后丢了半枚小元宝在老太太面前就扬长而去。”
  贺渊微怔,虽觉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什么维护辩解的话。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如此嚣张跋扈的行径,赵荞大约真做得出来。
  “她在京中的名声向来如此。这类恶形恶状的欺人之事,我都不必特意打听,光在同窗口中就听过不止三五件,”骆易颤颤抬起眼皮觑向贺渊,“我觉得吧,其实你没当真亏欠她什么。眼下事情既已经这样,你也不喜欢她了,那就没必要再放任她纠纠缠缠。我瞧着你被缠得也窝火。”
  贺渊眸底渐渐凝起不豫:“你到底想说什么?”
  “七哥,若你真喜欢极了她,她在外再如何你都不在乎,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若不喜欢,或许快刀斩乱麻还好些。”骆易没敢直视他,全程硬着头皮说完的。
  贺渊目光越过表弟微垂的头顶,直直落在对面书架的某处,薄唇紧抿成直线。
  片刻后,他沉声道:“好生读书,我的事不需你操心。时候不早,赶紧启程回沣南去。”
  听他语气转为冷硬,骆易忙规规矩矩执了辞礼,大气不敢喘地出了书房。
  走到门口,又听贺渊寒声道:“门关上。顺便告诉中庆,谁也不许进来。”
  *****
  贺渊靠向身后的椅背,双臂环在胸前,目光始终看着书架最高层的角落。
  那里有个不太起眼的琉璃瓶。
  四下很安静,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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