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法很特别啊,看不出是哪个流派。”
见她珍而重之地收好,岁行舟也笑了:“岁家祖传手艺。她在营地上闲着没事自己雕的,说你在她心里就长这样。”
“我呸!凭什么我在她心里是个圆脸狐狸?可瞎了她那对小狼眼吧,我明明是瓜子脸!”
得了朋友从远方送来的礼物,赵荞露出近来少有的开怀之色,拍桌笑骂。
岁行舟摇头笑叹:“她说,你笑起来就狐狸样,狡猾狡猾的。”
“那我还说她笑起来小狼样,凶残凶残的呢,”赵荞哈哈笑出声,“回头我也画个圆脸小狼,你帮我带给她,算作回礼了!”
“行,一定送到,”岁行舟眉眼温柔,温声感慨,“你们这俩姑娘啊,好像永远长大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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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远方朋友的音讯与礼物,赵荞心情大好,翌日起了个大早。
她到贺渊那里时天才麻麻亮。听中庆说贺渊进膳厅坐下准备吃早饭,她索性就自己过去了。
“反正昨日不请自来也没被他轰出去,今日索性就得寸进尺地蹭个饭吧。”她边走边笑,嘀嘀咕咕像是说来给自己鼓劲的。
跟在她旁边的中庆也笑:“二姑娘想哪里去了,七爷怎么会将您轰出去。早上还吩咐午饭得备好菜,今日要留您用饭的。”
赵荞惊讶瞥向中庆:“他这是,一觉睡醒想起我来了?”
“怕是没想起的,”中庆歉意地耷拉了嘴角,“昨日下午陛下派人送来了嘉奖封赏,还派了七爷在金云内卫的一位下属同僚来为他答疑解惑。他俩还有韩太医在正厅关着门说了一个多时辰,据说是将他忘记的这一年里所有事都捋过了,他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赵荞有些担心:“那,他听了过往那些事,有没有像上回那样头疼?”
“没上回那么严重,就是脸色有点发青,躺会儿就缓过了。”
说话间已到了膳厅门口,赵荞对中庆颔首致谢后,独自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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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荞绕过屏风的瞬间,正低头喝粥的贺渊倏地抬眼看过来,有些意外地怔住了。
“你以为进来的是中庆?”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笑眼弯弯地走过去,“我请他去帮我拿碗筷,打算蹭你一碗粥喝。”
当她提到“粥”,贺渊像是如梦初醒,眼里似有狼狈的恼色一闪而过。
接着,他似乎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事,有些古怪地以掌盖住了自己面前那盛粥的甜白瓷盅。
“你做什么?”赵荞不解。
贺渊呆了呆,似乎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古怪的动作。
“没什么,”他状似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你今日来得早些。”
“起早了,一时也没旁的事,就早点过来看看你。”
赵荞颇有点欣慰地想,气氛虽然还是尴尬,但至少没有昨日那么严重了。
落座后,她随意瞥了眼他的那盅粥:“梅花粥啊……”
话音未落,贺渊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就刚好当季而已!厨房非要做这个!”
语气特别斩钉截铁,像是在强调什么。
“呃,对,是正当季没错,”赵荞一头雾水地觑他,“你脸红什么?”
贺渊垂眸,重新拿小匙舀了一勺粥:“粥太烫了。”
之后便一副“食不言”的架势专心进食,再不肯出声。
*****
吃过早饭后,贺渊主动请赵荞与他去书房,说是有话要谈。
赵荞自是不会拒绝的。
进了贺渊的书房,两人隔桌而坐。中庆带人上了茶果后就退了出去。
桌上有一瓶梅枝,幽幽冷香若有似无飘在鼻端,沁人心脾。
赵荞双手捧了茶盏,认真看着对面的贺渊:“要谈什么?”
想起中庆说昨日内卫有人来帮他捋过之前的事,赵荞隐约能猜到他要与自己谈什么了。
他大概已做好足够的准备,要直面与她之间的僵局。
贺渊也目光郑重地回望她:“中庆大约已经告诉你了?昨日内卫来了人,告诉了我过去一年里的事。”
来的那名金云内卫叫孙青,两年前就跟在贺渊麾下。
这人选显然是有人精心斟酌过的,这样就不怕贺渊不记得或觉不熟悉而有所顾忌。
两人一问一答,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贺渊总算将丢失的那段记忆大致补完。
赵荞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你听完后可有不适?或者,有没有想起什么?”
“稍稍头疼了一阵,但没想起什么,”贺渊抿了抿唇,“听了孙青说的那些,我就像看了份卷宗记档。”
了解了“之前发生过这些”,却完全没有“我曾身在其中”的实感。
包括造成他受伤的那场恶战。不过就是二十几天前的事,他却毫无印象。
“韩太医说,我可能随时会想起来,也有可能永远想不起来。”
贺渊顿了顿,见赵荞垂下眼睫藏住眼中所有情绪,胸臆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撕扯。
他原计划是留她一道吃午饭,过后再说这些事。可她提早来了,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计划。
总归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说早了为好。
“你和我的事,这几日我也问过中庆他们。虽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听了之后的感觉,其实与昨日听内卫下属说那些公务上的事,差不多。我不记得你,没法像你记忆里那样待你,对你不公平。若长久这样尴尬拖着耽误你,平白受了你的好,这不合适。”
贺渊一鼓作将自己考虑了整夜的事说完后,撇过脸看向窗外。不忍直视她眼里的失望与脆弱。
昨夜他反复斟酌过许多。虽他不讨厌她,可是……
这姑娘在他印象里就是个需敬而远之的人,两人脾气秉性、行事做派全不对盘。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会倾心喜欢上她。
既如此,就更不该含糊拖着哄着,让她怀抱希望与期许,一次次忍着尴尬主动上门来接近示好,又一次次强做镇定地失望而去。
至于早上为什么会要求厨房再做一次梅花粥,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于……
大概是她美色惑人,他一时没把持住,迷了心窍。
赵荞垂脸坐在那里,反复吐纳调整气息,尽力平复好起伏翻涌的心绪。
良久后,她抬起头:“听这意思是,你认为既太医官说了你可能永远想不起,那我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拍两散完事?”
“我没这么说。你……”
“但你就是这么个意思!”
此刻的赵荞忘记了,最初贺渊到柳条巷当面盯梢时,两人之所以曾闹得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便是因为她这轻易不让人的性子。
对待不相干的人,贺渊是吃软不吃硬,不会任由谁在他面前耍威风的。
眼前这个贺渊看她不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可不是后来那个对她全然包容、会自觉服软让步的贺渊。
她这么冷声硬气地一拍桌,将面前贺渊也惹出气性来了。
“你说是就是吧。”
第9章
两人各有各有的委屈,各有各的脾气,谁都不甘示弱,就这么杠上了。
事情陷入僵局,一时无解,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中庆一直候在书房外的廊檐下,虽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但赵荞拍桌怒声的那句“你就是这么个意思”是听得很清楚的。
见赵荞怒冲冲负气而出,中庆也不敢乱问,赶忙跟上去送她出门。
送走赵荞后,中庆折身回到书房门口,小竹僮忐忑迎上来,小声道:“七爷方才好像……砸了什么东西,砰砰砰的。”
外头不明就里的人总觉贺渊是个凝肃冷淡的威严性情,家里这些人却都知,他就是个八风吹不动的闷罐子而已,公务之外的生活单调枯燥,少有大起大落的喜怒外显。
这小竹僮在贺渊跟前做事快两年了,还从没遇过他发脾气砸东西的场面。先前那接连几声闷响吓得他肝儿颤,拿不准该不该进去善后。
到底中庆在贺渊身边年生久些,比小竹僮们稳得住。他侧耳听了听里头没动静了,便过去敲门。
里头没应。
中庆稍作斟酌,壮着胆推开书房门,尽量放轻手脚进去了。
贺渊双臂环在身前,闭目仰靠着座椅后背,喉间时不时滚上两滚。
中庆没敢吭声,半蹲下去收拾散落在地的书册。
抱着书册站起身时,中庆瞧见这头的椅子上有个东西,没忍住脱口“咦”了一声。
贺渊睁开眼,冷冷看向他。
中庆赶忙将手中那摞书册放在桌案上,弯腰去将那东西捡起来亮给贺渊看:“七爷,这是赵二姑娘落下的吧?”
粉嘟嘟的芙蓉石雕圆脸小狐狸坠子,配了根桃花色双股绞丝颈绳。想是绳配得仓促,结扣处没卡好松开了。
拍桌子嘛,发脾气嘛,不讲理嘛。
力气大得将绳结都挣开了,也不怕把手给拍肿,呵。
贺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玩意儿。
笑眯眯的俩眼弯成狡黠细弧,慵懒卧着,毛茸茸大尾巴盘在身前,尾巴尖儿微微翘起。
不知为何,他竟从小狐狸那状似无辜无害的姿态里,隐隐看出点有恃无恐的嚣张气息。
物随主。贺渊重又闭上眼,心中淡哼一声,随口漫应:“嗯。”
他不说这东西作何处置,中庆拿着可烫手了。想想还是出声请示:“七爷,这坠子,我是让人给送回信王府去么?”
贺渊没答,只是坐直身来,端起自己面前那盏已微凉的参茶抿了一口。长睫低垂,神色无波。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中庆察言观色片刻后,立刻笑着改了口:“咳,我这说话也不过脑子。坠子到底随身之物,该直接交到正主手上才对,叫人转手几回不合适。赵二姑娘惯在外走动,这会儿不一定就回王府了。要不就先替她收好,只差人过信王府去告知东西落在咱们这儿,请她得空时来取?”
“不必那么麻烦,”贺渊眉眼轻抬,不咸不淡道,“放那儿就是。她发觉东西不见时,应当会回来找的。”
*****
从贺渊那里出来后,赵荞没回信王府,气哼哼吩咐马车往柳条巷去。
她气性来得快去得快,马车还没驶出两个街口的距离就懊恼到有些想咬指甲了。
如今的贺渊不记得与她那段过往,看她就像个陌生人,这几日两人之间的相处也着实尴尬。
他觉得既连太医不确定他将来是否能想起那一年过往,两人之间就没必要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在情理上讲,他好像也没什么错?
“……结香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讲理?”自己什么德行自己知道。
她打小在街头巷尾瞎混,书没多读、架不少吵,不吃亏不让人,一言不合就泼皮般拍桌子骂街是家常便饭。
有些习气确实不大好。
阮结香不动声色拉下她的手,阻止了她咬指甲的动作:“站在您这头来看,贺大人出京前与您还好得蜜里调油,回来就不记得您了,您正委屈窝火不知该怎么办,听他说了那样的话后发脾气,倒也是人之常情。”
“是吧?”赵荞闷闷撇了撇嘴,“我知道我不该拍桌子瞎吼。方才就是气头上没过脑。”
这会儿回头想想,方才贺渊大约是想再听听她的想法,大家商量着解决眼下的尴尬僵局。结果她拍桌一吼,将气氛闹得剑拔弩张,自然是谈不下去的。
这么大个人,很多事道理都明白的。她那时一把无名火直冲头顶,无非就是受不了他那“我们来冷静剖析利弊,争取圆满解决这个问题”的态度罢了。
赵荞想想又怄了,忿忿嘀咕:“冷静个屁啊?我和他之间的事是公务吗?!剖析他二大爷的利弊哦。”
略感头疼的阮结香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她觉得,若这会儿是三公子在,只怕又要摇头啧啧:情情爱爱,反反复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这种时候旁人没法劝,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听着就是了。
*****
赵荞在柳条巷的宅子里待了整日,忍着满心纠结烦闷处理了归音堂的事务,忙到申时才回府。
赵渭听说她回来,便过涵云殿来关切进展。
听她说了今日种种,赵渭只能以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自家二姐。
“他想不起你俩的事,也不确定将来能不能想起,觉得这样拖着对你不公平,这些话全都没毛病啊。你干嘛冲人拍桌子发脾气?”
“我被他那态度给气着了啊,”赵荞缩在暖阁墙角窝着,讪讪摸了摸鼻子,“就,一时冲动。”
赵渭无力地倒在暖烘烘的柔软地垫上,四仰八叉地盯着房梁猛叹气:“他如今看你就像看个陌生人,冷静地跟你商量这事该怎么办,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那不然他还能怎么的?跟你抱头痛哭,温言软语地哄着?”
他这二姐虽不喜欢读书,却不是个傻的。平常对待旁的事条理分明、利落果断,怎么在情情爱爱的事上稀里糊涂的?
“二姐,眼下的事实就是,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所以咱们之前才说,得是你想法子去往他眼睛里戳,想法子让他重新再喜欢上你。事情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发火置气?”赵渭真是搞不懂这些挣扎在情爱中的俗人。
赵渭这些话句句是事实,却又句句扎在赵荞心口上。
这家伙不过才十六,就活像个即将跳出七情六欲的超脱半仙。不管什么事到了他在这里都很简单:确定目标,尝试,发现问题,换种法子再尝试。
对赵渭来说,任何事情都不会超出“成功”与“失败”两种结果。无论出现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种,他都会平静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