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小声说:“少爷已经放我离府了。”
嘿!还来劲儿了吧。
春十三准备去揪她的脸,忽然仔细砸吧她说的话,扭头,看叶知秋:“你说的?”
叶知秋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久写了张字条:“我后悔了。”
后悔让一个什么都搞砸了的小丫头离开叶府,后悔府里空落落的没个人气儿。
春十三凝眉看了会儿,趁田甜没抬头,飞快的将那纸揉了丢到一边。
然后自然极了的问:“你说你家少爷放了你,你可有证据?”
诶?
田甜懵了。
抬头看着叶知秋,可叶知秋却抿唇,心虚的握住膝头,偏开了脸。
春十三就知道那天叶知秋哄田甜走没将卖身契给她。
小丫头片子又白高兴一场!
春十三邪恶的笑笑,手指终于落到田甜光滑的脸颊狠掐了一把:“小田甜,你真是天真到可爱了,放你走卖身契不给你么?”
田甜“蹭”的一下站起来,大脑放空了一瞬,目光呆愣的看着叶知秋。
好久,才艰难道:“可是,少爷,您明明答应的啊。”
叶知秋不语,看着她,眸光转了转,张嘴又阖上了。
田甜没想到出手阔绰、衣食不缺的叶知秋竟然是个无赖。
他竟然骗了她!
春十三笑眯眯的拍拍田甜的肩膀:“小田甜,你便跟着你家少爷回去吧,等以后你将你家少爷伺候好了,可有不少福气等着你呢!”
田甜瞬间被冰封住,连话都嚼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从楼上花萼相辉中缓行出一位绯衣公子,他拥着鸦鬓美人,踏着波斯毯邪气横生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儿,要把我府里重金请来的厨娘给带走啊?”
第十四章 (已修)
绯衣公子拥着怀里的美人慢慢悠悠的走下来,潇洒狂妄,一双上挑的凤眼像狐仙一样摄取人的心魂。
田甜认得他,这是再回首酒楼的老板,顾斯年,顾先生。
顾斯年瞧了瞧田甜这幅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转过头盯着那两个人看了许久,才问道:“他们是谁?”
田甜身躯一僵,还没说一话,就被春十三抢了白。
春十三略抱了下拳:“这位公子,你这酒楼里重金请的厨娘,乃是我好友府中丫头,和府里的少爷闹了脾气跑了出来,如今我家好友已知道自己错了,特意来赔罪请田丫头回去。”
说完,给田甜递了个眼刀子。
田甜接到后,腿有些抖,连头都不敢抬得太起了。
而叶知秋却什么也没有说,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田甜。
他看的很清楚,田甜在这儿过得很好,不必担心受怕、不必卑躬屈膝、她还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叶知秋心里就越难受。
他以为她一介孤女,必如菟丝花一般牵依着乔木才能活,哪晓得那种狭隘的看法只是他的一叶障目。
她不仅能自力更生,还过得漂亮出彩。
从某个方面来说,田甜比他这个大男人可强了太多。
叶知秋越觉得心闷。
田甜虽低着脑袋,可她却能感受叶知秋灼灼的目光。
很烫很烫,比锅里烧了热油蹿上来的风还要灼人。
她不晓得,叶知秋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要耍无赖,想将她给带回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做丫头的时候也不讨人喜欢,更何况,自己总是给他惹麻烦,让他平静的生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是这样令人讨厌的麻烦精,又怎可能让他惦记了连脸皮都不要了也想重新将她带回去。
指不定他们又想了什么法子好折腾她。
正疑惑不解,便听顾斯年讥讽一笑:“哦?竟是这般?你说我楼里的厨娘是你家的可有什么证据?若口说无凭,我也能说你是我对家楼里跑出的小二、伙夫,故意来我们楼里来讹人!”
来再回首酒楼吃饭的人本来就爱看热闹,见这边儿嘈杂吵起来了,不少人都围在周边盯着瞧。
更何况,这场变故的中心人物是楼里如今风头最甚的厨娘,怎么能不让他们群情鼎沸?
听到顾斯年这般胡搅蛮缠,春十三气的鼻子都快歪了。不管走哪儿去,都是他春十三一张杀人嘴说的让别人抱头求饶,可偏偏在这个地方,这厮居然呛得他下不来台。
他当下伸着手指头,点着顾斯年的鼻子:“好好好,你等着,要证据是吧。知秋,你把田甜的卖身契拿给他瞧!亮瞎他的狗眼!”
叶知秋却没动作,春十三一个人唱着这独角戏,只觉得自己的薄脸皮就要被人掀了踩在地上来回跺了。
见叶知秋还没反应,春十三索性用手肘捅了捅他。
叶知秋终于动了,偏头对春十三说:“没带。”
说完也不管愣神了的春十三,自己从衣袖里拿出纸墨,写了张条子递给田甜。
“你不愿回去便留在这儿吧。我不强迫你。”
田甜接着纸条,有些懵。
叶知秋到底再玩哪样?明明是他赶她走的,好,她走了,如今他又追过来,还用这么莫名其妙的态度……
明明是他的错,可如今倒像是田甜的不对了。
叶知秋走了,春十三也觉得自己再留下来没有意思,可临走前他还威胁田甜道:“小丫头,别得意!我们走着瞧!”
叶知秋出门的时候,发现除夕真的要来了。
小孩儿在大街上来来回回的跑,手里点了炮仗丢的远远地、街道小巷的门前都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红灯笼,到处都是年的味道。
这些热闹的东西,他府里都有。
可惜,却没人陪他过年。
过些日子春十三便要回京中的老家团年,和兄弟姊妹打闹,承欢膝下。
叶知秋的府邸也在京城中,但他知道,没人欢迎他回去,哪怕他就是死在外头了,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他。
思及此,他顿下步子,侧身看着“再回首”酒楼。
若是那喜欢闯祸的丫头能在府里闹腾起来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便能够排解掉孤单,也不会那么寂寞。
可是啊,她在的时候,自己嫌弃她这儿,嫌弃她那儿,觉得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还嫌弃她心眼儿多。
可她不在了,偌大的宅子便变得更空旷了。
人就是这样,从荒凉的地方走到热闹的地方会觉得别扭,但不会太排斥,可一旦从热闹的地方重新回到荒凉之地,便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儿。
用什么都填不满。
*
顾斯年将田甜单独叫上楼。
他推开门,坐下端着杯茶,吹了吹:“说吧。”
田甜沉默的站在那,低着脑袋。
顾斯年将茶饮了,伸手捏了块糕点吃:“你那日来我家酒楼应聘时你同我说你是无父无母的自由身,我才将你收了下来,可今日是怎么回事?那两人从哪儿跑来的,你别说你不认识。”
田甜咬着下唇,下意识的想要跪下去,却被顾斯年踢来的凳子一磕,顿住。
顾斯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好了,瞧你这个样子,便是不说,我也瞧出来你是人家的丫头了。坐下吧,我又不是你家公子,你给我跪干什么?”
见田甜没动,他又道了声:“坐。”
田甜这才坐下,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揩不争气的眼泪。
顾斯年这辈子最怕女人哭,一听到她们嘤嘤呀呀的哭声,直觉得脑门子疼。可他发现,田甜虽然哭,但是不出声,像是把气儿都给憋着了,只看到瘦小的肩膀略略抖动。
连哭都要克制,看上去当真是可怜极了。
田甜害怕自己的眼泪讨了他的嫌,只哭了一会儿便将眼泪擦干。她可是不敢哭出声儿来的,以前在家里,她一哭,后娘就揪她胳膊,到后来,她便只敢流眼泪不敢出声儿了。
屋内沉默,气氛也有压抑,田甜抽了口气说:“顾先生,我原先是叶知秋府里的丫头,可前些日子他将我撵了出去,说不要我了,让我离开府邸。我一个孤女,手不能提腰不能抗,总得自己找活路养活自己。幸好做菜的功夫不错能来您的酒楼做事。”
说完,声音又梗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叶知秋和春十三竟然还会再找上门来。
听了这些,顾斯年怎么不知田甜是被人给框了?
说要放她,卖身契却不给她,还不是逗她好玩,偏生她这个没心眼的给信了。
唉。
如今顾斯年叹气也无用。
卖了身的人和他们这种自由身不一样。
田甜这样儿的算是属于主人家的财产,打卖发杀都是主人家说了算,律法根本管不了。
若非他家少爷不将卖身契发给田甜,田甜这一辈子就是个奴才翻不了身,就算顾斯年是天王老子也拿这事无法。
事情便这样僵下来了。经过三五个好事的人传来传去,又把事情扭曲成了另一个样子。
说田甜是别人府里偷跑出来的丫头,主人家找来后又被顾斯年给护着,至于顾斯年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半大的丫头,他们男人之间把这事儿传的要多腌臜就有多腌臜。
可田甜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每日该怎么忙就怎么忙。可惜她风评不好,顾斯年因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有意无意的和她拉开距离。如此一来,田甜在厨房里更是受人排挤,那些本被她抢了风头的人更是让她连掌勺的机会都没了。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打些下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有一位食客格外惦记她做的菜,每日点名道姓让她亲自翻炒。
其他的厨子不是没有偷天换日过,可那食客却像开了天眼似得,瞧一眼那菜的配色、摆盘就能看出是不是田甜做的。
在某方面而言,这给田甜很大的安慰和信心,原来在这莽莽人群里还有人认可她。
这日,她将菜翻炒好了,放进食盒让小郭送过去。
哪想到小郭吃坏了肚子有一趟无一趟的往茅房里跑,厨房里其他人忙的热火朝天,没办法,她只能亲自送去。
食客住的地方已靠近了城郊,是临近汉水江畔的一座大宅。
宅子朱墙琉璃瓦,华丽冷清,门前石阶上的落叶都没人扫,也没下人守着。
田甜推门走进去,里头倒是富丽堂皇,可就是没个人影儿。静悄悄的,田甜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紧紧握住食盒,朝里头走去,却听见“啪”的一声重物拍击水面的声音。田甜闻声过去,终于在朱墙尽头那江汀黄芦苦竹边看到这宅子主人的影子。
木兰青双绣大氅,如墨一般的乌发束在玉簪里,修长细腻的脖颈延伸在华服之中,田甜甚至能透过他侧脸柔和的线条隐约窥到那直挺的鼻子。
和其光,同其尘,君子端方,这些词他都担得起。
可田甜嘴角的弧度却落下去。
难怪这人餐餐都只吃她做的饭,难怪她的配色和摆盘他一看便知,田甜早该想到的。
这样的人除了叶知秋还能有谁?
第十五章 (已修)
田甜细的看着他,将手里的食盒提的紧紧地。
叶知秋坐在岸边垂钓,今日襄阳城的风有些大,吹乱了他的发丝,可他还是从容优雅的握着自己的垂杆。
不多时,手里的杆子动了起来,约莫那鱼的重量极大,他用力的握紧钓竿,脚边的江水拍上来浸湿了他的衣袍,他慢慢收线,是最有耐心的钓者,收获了他早已布好饵料的鱼。
青色的鱼破水而出,扯出来板在地上,鱼尾跃动,将水甩到叶知秋的脸上。叶知秋抬手拂袖轻轻擦拭,回头间看到黄芦苇荡旁边的田甜。
这些日子,她又长了一些,高了,白了,也漂亮了。
叶知秋提起鱼,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嘴角紧抿,眼眸沉沉的。
田甜被这眼神灼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赶走她的是他,想要她回去的是他,将她留那的是他,现在想吃她做饭的人还是他。
他到底想怎么样?
想折磨她么?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难道就芝麻点儿的心眼儿么?
江边的风有些大,吹得呜呜声。
田甜脸上和手上的冻伤还没好多久,如今被风一刺,又红了。
叶知秋提着鱼走在她前面,大氅贴着枯败的草发出些簌簌的声音,见田甜没动,他转身:“进屋。”
田甜咬着下唇,跟在他后头。
也好,这次跟他把话说清了,若是真要放她走便将卖身契给她,若是不乐意见她走,她便回去。
田甜不是个拧巴性子,知道有些事情既来之,则安之,没个别的法子。
屋内生了银碳火,很暖和。
叶知秋将鱼放到瓷盆里,褪下大氅,洗净了手这才坐下。
田甜自然是不敢坐的,她垂着脑袋站在门口,也不敢同叶知秋走的太近,像躲老虎一样。
这一切叶知秋都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话。
屋内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田甜自己先露了怯,将食盒递给他:“少爷,您定的菜食。”
叶知秋点点头,提了过来。
田甜无话了,又垂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忽然她闻到叶知秋身上的熏香渐近,抬眼一看,那双好看的手又递过来一张字条。
“在那过得怎么样?”
田甜将字条搓的差点儿起了毛。
“很好的。”
叶知秋垂眸。
“楼里的人都很照顾我。”
叶知秋不动声色,抿了口茶,这才又睇了纸条子过去:“那就好。”
田甜松了口气。
叶知秋却写道:“可我过得不好。”
田甜的心猛然紧绷起来。
叶知秋写字的速度变快了:“从前你未来时,我一个人待着宅子里只觉得逍遥自在从未觉得寂寞,可你来了后,爱闹腾爱出错,把我的生活弄得乱糟糟的。好不容易你走了,宅子恢复到原状,可是,我又觉得这儿好像又少了什么。”
田甜越往下看,觉得鼻子有些堵。
叶知秋所说的这种感受她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