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在村子里和同龄的小伙伴儿玩,玩得开心热闹,可到了傍晚,她的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被自己的父母接走,而自己滞留在原地,等回到家后,没人替她燃起一盏灯也没人给她留一碗饭,这种荒凉的感觉她是感同身受的。
所以,她能够真切的体会到叶知秋的心情。
叶知秋又写道:“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你……也听过春十三说过,我不喜欢女人,而你却刚好每一步踩到我的雷点,算计过我、行事时爱自作主张……我承认我这之后对你几次发脾气有点儿无风起浪,把上次积攒起的对你的不信任发泄了出来。是我的错。田甜。”
要得到他的认错可不容易,曾经叶知秋趴在板凳上,宫中的侍卫打断了煞威棒,叶知秋都没吭一声,可他现在却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似小狗可怜样的小女孩儿,孤苦伶仃,努力的讨生活,可自己呢,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使绊子。
她心里应当是不好受的吧,可她都忍下来了。
也难怪她不想跟他回府,也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谁愿意跟着?
这段时间,叶知秋好好想清楚了。这些年来,因着宫闱之事,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也被弄得草木皆兵,不敢相信女人。
田甜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陈大人又来了一次,没看见府里的那个丫头,他长叹一声:“知秋,你若再这般下去,不但会伤害你身上想要对你好的人,还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你想清楚吧,你这般行事说话,能让哪些人伤心,又会让哪些人痛快?”
叶知秋知道他其实是个懦夫,面对赵贵妃的步步紧逼,父皇的斥责不信任,他退避三舍,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
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歇斯底里。
他哪里还像原来的自己?
这一点儿他真的不如田甜,到了困境田甜起码会努力,会拼搏,哪怕是耍些小聪明可终于让自己摆脱了厄运。
而自己呢,离开京城龟缩在这个小小的襄阳城,得过且过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照这样下去,当真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万幸他身边还有陈大人,在他沉沦时骂醒了自己。
叶知秋害怕自己再孤身一人待在府里会继续这样消沉下去,若田甜能回来就好了。
她虽然满是缺点,但是她的优点也不容忽视。
那日不从酒楼里带走她,他已有意想放她走。
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什么时候会威逼一个丫头跟他回去?
可后来,他又惦记起田甜,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希望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
她不在的时候,叶知秋还是什么都不缺,但是心却像是缺了点儿东西,老觉得屋里少了点儿什么。可每每回头,古板硬沉的家具、红的水艳的别角晚水,冷清又寂寥。
于是,无可置否的,他想念田甜待在他身边的日子了。
可惜叶知秋知道自己的言语对田甜造成颇多伤害,等想要弥补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酒楼里活的很开心。
后来知道她受排挤,叶知秋故意指明只吃她做的菜,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阴差阳错的找上门来。
食盒被打开,里面的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面而来。
叶知秋刚要将菜碗给端出来,田甜却突然将食盒压上。
她从未有过这么大的胆子,她从来也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田甜左手阖上食盒,深吸了口气,右手握成拳头给自己打气,终于,她沉声道:“少爷究竟是想做什么?你如此这般反复,是为了什么?我田甜只是一个丫头不敢得到少爷如此的关注,当真是惶恐极了。”
叶知秋安静的站在那,听她说,一语不发。
“撵我走的是你,想让我回来的是你,如今想要我念你恩情的还是你,少爷,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给个明信给我好么,若是想要我走,便将卖身契放给我,若想要我回去,即使我不乐意回去,但只要我卖身契在您这儿,只要您吱一声儿,我必不说二话随时回来服侍您。不然,你反反复复,我一颗心也七上八下,都不敢想明天到底是个什么样。”
叶知秋没想到自己的随性而为给她添了这么多烦恼。
他想要的很多。想田甜不计前嫌跟他回府,可惜他自己也知道,这确实是强人所难。
所以,他也在努力弥补,即使这成效微乎甚微。
叶知秋叹了口气,拿了纸笔写道:“对不起。”
田甜的眼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她不想这么简单的就原谅他了,虽然她是他的丫头,可她还是想让他明白,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叶知秋是个聪明的人,这体现在他会看情势懂得随机应变。
田甜外柔内刚,不吃硬,只吃软。
道歉无用,叶知秋继续写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前段时间你将年货都备好了,如今还放在那没人去动它。”
田甜看了,眉头都皱的像个咸菜头一样了。
因为知道叶知秋衣食挑剔,自己给他买的东西价钱都不便宜,田甜那日还买了不少鱼和肉,待腌制风干后做给叶知秋吃。
可如今若不是叶知秋说出来,她可当真忘了个干净。
见她神色有了波动,叶知秋继续写道:“除夕时每个人都要回自己的家去团年,你们酒楼也是吧?那你去哪?”
这话,说到田甜心坎里去了。
离节日越近,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起来,可她没家准备这些也是浪费,如此戳在那楼里,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叶知秋又写道:“不如,你回来和我一起过年吧。”
田甜讶异。
“我不强迫你回来,你也可以留在酒楼里做你想做的事,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须得回来,好么?”
田甜想了想,觉得可以,所以点了点头。
叶知秋弯了弯嘴角,又写道:“今年便和我一起过年吧。陈大人、春十三都回京了,我一个人在府内过年也实在无聊。”
田甜又点了点头。
叶知秋笑了,眼里有煦煦的辉。
田甜忽的一怔,心跳如雷。
曾经,夏夜的傍晚,外祖划着小舟在荷池里游荡,晚风轻柔,蝉声不绝,鲤鱼从水里一跃而起拍起细细的水沫。
而眼帘的尽处是一片淡紫色的原野,膝头高的草间萤火虫交叠萦绕,草的根部连接的正是一汪清水。
倒影着满天星海,璀璨的、如珍珠一样夺人心魂。
而今排山倒海的记忆从田甜脑海深处汹涌而来,站在她眼前,亦如叶知秋的眸光。
作者有话要说: 呼~
终于更上啦!
啊,感觉有点儿肾虚
第十六章 (已修)
腊月三十,除夕。
襄阳城的街道彻底冷清了下来,路上没几个行人,酒楼里的人也更少了。
离家近一点儿的小厮、伙夫、厨子前几日都归了家,楼里只剩下几个光杆子,坐在大厅里打马吊斗牌。
田甜一个小丫头自然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她和了面,剁了肉馅一个人坐在静处包饺子。虽然眼睛落在手上的活儿在,可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将近正午,屋外点起了炮仗,从城南炸到城北,嘈杂的人声也听不见了,唯见到半空中飞跃的红屑。
叶知秋静静坐在廊檐下,身边的树枝子探过来,上面点缀着一点儿水红色的梅花,五十四个瓣,丝丝细细的花蕊沉沉的垂着,被屋外的炮仗声打的一颤一颤。
桌上的吃食是昨日在外面买来的,早就冷了,上面泛着冷油。叶知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
屋内没有别人,即使他喝的是琼浆玉液,好喝的紧,也没有个能说说话的人。
上回他诚心邀请田甜同他一起过除夕,田甜应了,却不晓得会不会来。
也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往日他对她说了那么多令人伤心的话,就像是在她的心口里扎了钉子,哪怕把这些钉子给拔了出来,那些扎痕还是存留在里面的。
忽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不大,却很执拗。
叶知秋起身开了门,田甜低着脑袋提了好大一个食盒,见门开了,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少爷。您吃了么?”
叶知秋微微勾起唇,又抿下去,摇摇头。
田甜真的是长好了,脸上的肉填了起来,皮肤也不如以前那般蜡黄,现在白了很多,可能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上微微有些红。
她今日穿着大红暖和的棉布袄,整个人看上去很喜庆,好像年画里的娃娃一样。而叶知秋长手长脚站在那,大氅里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衫,半遮住精致的锁骨。门外的风灌进来,他怕冷微微缩脖子。
田甜个子不高,刚及叶知秋的胸膛。抬头的时候,平直的视线正好能触及到他的锁骨。叶知秋有点儿瘦,却不柴。骨架的起承转合无不完美,更不用说那精致的锁骨染了日色的清辉。
只看了一眼,田甜就羞红了脸,心里像是蚊虫萦绕一样,乱糟糟的,她飞快垂头,抬手将食盒提起来:“今天我包了饺子,还是热的。”
叶知秋让开半截路,田甜蹿的像兔子一样,进了屋,手脚利索的将碗筷摆好。将东西布置好,田甜准备拿着食盒去厨房。
叶知秋却在她身边坐定,激的她浑身汗毛直竖。田甜抠着食盒,叶知秋看着她,暗叹一口气:“坐吧。”
田甜磨蹭着脚。
叶知秋拿出纸笔:“今日是除夕,我们别分贵贱,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咋们一起过个年。”
田甜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了。
今日她做了不少的菜,样样都是合着叶知秋的口味儿做的,叶知秋只扫了一眼,便觉得心头似有暖流涌过。
他伸筷子夹了一口菜吃,见田甜木讷僵硬的端着碗,似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备好的红包搁在田甜面前。
给她的?
田甜瞪大眼,端着碗,一动不动。
叶知秋抿了下唇,写道:“拿着,压岁钱。”
田甜将碗“咯噔”一声放下,嘴巴张大。
叶知秋耐着性子又写道:“快拿着。”
真的,真的是给她的?
田甜拿着红包,揣在手上,感觉像是在做梦。
她很久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自后娘嫁过来后,亲戚便忽视她,只给她弟弟压岁钱。她早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收压岁钱,可叶知秋还把她当个小丫头片子。
田甜紧紧攥着红包,眼泪摇摇欲坠。又发觉这个大好的日子,哭泣约莫是很晦气的,忙的揩揩眼皮,朗声道:“谢谢少爷。”
“嗯。”
叶知秋淡淡的勾了点儿尾音,心情好的不得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田甜拆开红包时那兴奋的劲儿。他再次伸筷子夹菜,猛然觉得这丫头的厨艺真不错,笑起来也喜庆,让人心情都舒坦了不少。
*
吃罢了团年午饭,田甜便悄悄躲到一边儿将红包拆开了。
摸在手里厚厚的一叠,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将红纸撕开,首先看到里面是张盖了红指印的契书,田甜只看了一看,便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自己的嗓子眼里给跳出来。
她的卖身契!
叶知秋竟然还给她了。
红包里还有东西,田甜翻出来看,里面是百两纹银的票子。叶知秋对她当真是大方。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要是把卖身契还给她了,她便是自由身,哪里还会受他的拘束?
田甜的心乱糟糟的,本来她对叶知秋的认知,是个脾气差被人宠坏了的公子哥儿,可如今他将自由身还给她后,他的身后仿佛就渡了层佛光,连那张寡淡的脸都好像生了些祥瑞和福气。
回去的路上,田甜整个人都是飘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自由,那曾经触不可及的东西,在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就这么容易的回到了自己手上。
待坐回自己的屋,田甜对着烛光将卖身契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终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木瑟瑟,而后将揉皱了的卖身契点了火一把烧掉了。
田甜从今天起,又做回了自己。
立春之后,天气便真的开始转暖了,连吹到脸上的风都的带了点儿浮躁的挑逗。
叶知秋发现自己将卖身契还给那丫头当真是对的,从那之后他发现田甜对他真心实意了许多。从前关心他、替他着想不管怎么都隔着一层冰冷的薄膜,可如今却很是不同了,她会留意他的小动作。有时,他坐在酒楼里吃食,只皱了下眉,田甜便晓得他这个洁癖被身后大汉的气味儿给熏着了,忙的给他换了个窗口的位;还有的时候,自己在别人桌上看到一道自己还未尝过的菜,还未开口,田甜便给他送到桌上。
仿佛,他心里想什么,田甜都知道。
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她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挂念着自己。
于是,哪怕她只是回过头对他笑笑,叶知秋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猫爪子搭了一下,只能撇开眼抿紧唇喝茶去。
因着叶知秋餐餐在“再回首”酒楼里指定让田甜为他做菜,且出手阔绰,不多时,整个襄阳城便传遍了田甜的美名。
连山梗野店都晓得,这襄阳城里出了一位赛厨仙,手艺好,人生的也好看,据说吃了她做的菜还能延年益寿……
反正乡野人家没有个话头,你言我语,把田甜传的越发离谱了。
等到田老汉从庄稼地里刚回来时,马氏便挤开身边的妇人圈子扯着田老汉进了屋,且还顺带着把门关严实了。
忙活了一天了,田老汉累得眼睛皮子都提不起。
说实话,自他的小儿子耀宗被送去上学念书后,田老汉便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座大山。私塾念书极贵,入学得交书费、拜夫子的费还有笔墨钱,每旬还要交米粮香油钱。
就好像耀宗不是去读书的,而是专程折腾钱的。
田丫头卖身的钱早就用了个干净,最后几十文也被马氏拿去给耀宗做了衣服:之前他穿的太穷酸,老被私塾里其他的学子取笑,马氏好面子立刻做了新衣衫赶到私塾给他送了过去。
如今又到了下半旬月,耀宗私塾里又要交粮钱,可田老汉就是把自己身上的油给榨干咯,也再挤不出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