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宠——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9-07-05 09:52:58

  书房里,此时太仆寺少卿舒平来是冷汗直流,也满腹委屈。
  可他也清楚太子正在怒上,容不得他辩驳,等太子去了书案后沉着脸坐下,他才开始小声解释什么惯例就是这样,也是为了大驾的安危,反正说了挺多。
  太子这会儿怒火消下,也清楚自己是迁怒了,积弊已久的事情,还真怪不上一个小小的太仆寺的少卿。
  可打从京里出来,从通州驿馆,到出行启航,这一路繁琐的种种,都让他有种不厌其烦感。
  他从小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也清楚皇家规矩繁琐,有些东西让外人来看,都是些不必要的步骤,可既然存在这么多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已经出京了,还是这种样子,那是不是之后他每到一地,当地官员都是大张旗鼓夹道相迎?
  太子只想到四个字,劳民伤财。
  太子不是个做事没章法的,倒也没再继续发作,只是让舒平来在明天之前交一份接下来的行程以及到地方的安排后,就让他退下了。
  这个倒是难不到舒平来,因为在南巡队伍出发之前,礼部就列过一系列章程。例如几日到达天津,几日行经德州、清江等地,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
  按理说这个细则该拿给太子看看,但因为南巡队伍启程的太突然,事多繁忙,就暂时忘了这事。
  所以他也没走,用口头就把大致跟太子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朝廷不会强要求地方官员接驾?”
  舒平来点点头:“大致是这样,但您要知道难得御驾南巡一次,那些地方官好不容易目睹一次圣颜,肯定会费尽心思接驾的。其实像这种事,殿下不用烦忧,即是人情,又是惯例,那些地方官钻营官场多年,深谙轻重之深浅,不会做得太过。”
  对方还有剩下的话没说完,但太子已明白其中深意。
  这种事于他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太子既是朝廷的面子,又是稳定江山社稷之必备,有了太子,就不容易闹出争储之事,朝臣们的心就不会乱,只会一心一意为朝廷做事,而不是结党营私,勾结倾轧。
  虽如今的局面已经有这种倾向,到底有他这个封储已久的太子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太子到底是什么?
  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标志,有了这个标志就代表出生正统,乃天选之子。可太子这层标志背后的人又是如何,那些朝臣们并不知道。所以太子入朝不光是为了培养太子熟悉朝臣和朝政,为以后接下皇位打下基础,也是为了让朝臣们对这个大位继承人有个具体印象。
  他因成安帝内心偏颇,一直入朝被阻,好不容易借着成安帝登泰山祭天之事,想拿下监国权,又被人回马一枪支出京南巡。
  看似被撇开了,其实这也恰恰是他的机会,不是想多和朝臣们来往熟悉吗?可别拿地方官不当回事,恰恰是这种占据了整个朝廷大半以上江山的地方官,才是朝廷真正的基石。
  太子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舒平来一眼,觉得这个太仆寺少卿有点意思。他以为成安帝安排舒平来作为这趟南巡的随侍大臣,此人定少不了给他找事闹幺蛾子,没想到他竟会提点他。
  转瞬太子也就明白为何会如此了。
  什么叫做名正言顺?为何太子之位人人都想?想的恰恰就是这份名正言顺。因为名正言顺,朝臣都视他为正统,他所认为的提点其实于这些人来看不过是下意识所为。
  从龙之功人人想,与其跟着别人,何不选了他这个最正统的太子?
  这也许就是成安帝为何会千方百计阻拦他入朝的真正原因。
  太子缓和了面色,道:“舒大人,须知通惠河乃通往京师运河的唯一通道,仅因南巡之事,便因此致民商之船尽皆被阻,太过兴师动众,也与圣太祖皇帝南巡之初衷违背。孤这趟是第一次出京,你作为这次随侍在侧的总管大臣,孤对你寄予厚望,还望你能了孤之所想解百姓之困,所谓惯例人情通俗也,一切都要基于不劳民伤财之上。船队马上就快到天津了,天津历来是京城的门户,又因南巡船队,多些民商船被阻在此,这次可万万不要再发生此类之事。”
  舒平来听了这话,似是非常感动,当即大拜后高声:“太子大贤!下官在此替百姓叩谢太子贤德。殿下放心,下官这便下去拿出具体章程,再与天津当地官员商议,尽量做到不劳民伤财,不因南巡队伍阻扰了百姓日常之行。”
  舒平来退下后,太子独坐半晌,方站起走了出去。
  盘儿正坐在窗前,看江面上的风景。
  她突然想起当初她进京时也是经过通惠河,当日千帆过目之景象,让人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免感叹此处的繁华,如今这江面上甚是平静,反倒让她有些认不出来了。
  “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初进京时,也是走的通惠河,当时江面上有好多船,一路上走走停停,因为用的是商船,总要给过路的官船让道,如今江面上这般的平静,倒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也许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可同时伴随着而来的还有高处不胜寒。
  太子真怀疑就这么一路南下,难道真能体察民情?
  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谁又知道这副景象下到底有多少才是真。
  本来太子的打算是不跟着南巡队伍走,半路上兵分两路,也算是微服私行,他利用南巡拉拢朝臣之余,也想看看这座未来将属于自己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可方才舒平来的话又让他犹豫了。
  太子从小所习的就是大儒之道,帝王之术,书上、圣人言乃至身边人,甚至他的太师太傅,都告知他为君之道,必要先存百姓,先百姓,后君王,可他眼睛所看到的却告诉他,这些话都是假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日后等自己做了皇帝,一定要当个好皇帝好君父,可真的事到临头才发现,君父也可以因一己之利轻易舍弃自己的初衷。
  “你说有人想做一件事,可在做成这件事前,他必须要做一些有违初衷的事,那么他想做的那件事可还有意义?”
  太子竟不自觉说出自己的心声,盘儿诧异地看过来。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忙装着不懂地眨了眨眼,问道:“那这个人想做的这件事可重要?与那些让他有违初衷的事相比较?”
  太子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可在面对盘儿这种另辟蹊径的不答反问,反倒有了些兴趣。
  他认真地想了想,道:“他必须做这些有违初衷的事,才能顺利完成他想做的那件事,等他完成他想做的那件事以后,他就可以去摧毁这些让他有违初衷的弊……端。”最后的‘政’字,被他灵机一动换成了‘端’字。
  可即使他完成了他想做的那件事,他也不可能去摧毁这些让他不快的弊政。盘儿心里默默地想着。
  作为一个众观两世之人,她总算明白为何前世建平帝那么勤于朝政了,他可以日日埋在乾清宫御书房里不出来,一个月只来后宫几次,都是为了他的朝政;他可以殚精竭虑,哪怕龙体抱恙也不忘看折子,都是为了他的朝政。
  可哪怕穷尽他所能,他依旧有一些哪怕他身为一国之君都不能完成的事。
  盘儿想起了很多,想起前世他为了两淮盐政弊政殚精竭虑,却也是他五十之年才解决掉这一事情,还有沿海一带……
  这些有的是她从他偶尔的只字片语,有的是从她大儿子宗钺那里所知晓,这世上总有一些让人难以抉择的境遇,你会面临选择,会权衡利弊,然后渐渐拖慢你想走过去的步伐。
  可这一切,盘儿不能说,她只能笑着道:“那就再等等,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大抵也就是这个道理?”
  是啊,他可以再等等,总有一日扫清这些藏污纳垢和弊政成风。
  双眸一合一启之间,太子的目光已转为坚定,他低头看了看坐在窗前的女子。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黑发如墨,衬着下面的肤色越发白皙,秀气的鼻子挺翘,给她楚楚可人的面相增添了几分娇俏,嘴唇是淡粉色的,像极了西府海棠的花瓣,诱人得很。
  他低下头,印了上去。
 
 
第44章 
  盘儿接受到这个吻, 才意识到太子做了什么。
  太子是个极为克制的人,不管他在床笫之间再狂放, 可在外面他也从不会和她亲热, 拉手环抱已是极限, 更可况是吻。
  可在这种氛围下,天气秋高气爽,江面上流水声声,隐隐有船破开水面往前行驶的动静,有飞鸟从江面上低飞而过, 旋即又盘旋而上, 沿岸似乎有歌声传来……
  她突然不想‘懂事’了,就想享受这份难得的亲昵。
  她环上他的颈子。
  半晌,他才放开,两人坐一张椅子,盘儿半伏在他怀里。
  太子大掌在她颈后顺着,看着外面的江面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太子拍了拍她, 盘儿直起身来。
  他叫了声张来顺。
  听到唤声,张来顺小心翼翼弓着腰进来了。
  干爹在的时候, 他总想着什么时候他要能坐上干爹的位置就好了,等让他正儿八经开始在太子身边服侍, 他才知道他干爹能坐稳太子身边大太监的位置,有多么的不容易。
  “去把我书案下那个锦盒拿过来。”
  张来顺心里暗道是哪个锦盒,低声应道就下去了。
  不多时, 他捧了个盒子过来。这盒子倒也好找,书案下就这么一个盒子。
  太子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递给盘儿。
  暗红色的丝绒上,放着一个通体呈粉色的发簪。
  似乎是玉石的质地,簪体是玉白色的,簪头是一枝西府海棠。枝杈上有数个花苞,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娇艳绽开,花瓣红中透着白,白中又透着粉。乍一看去像芙蓉石,可细看却不是芙蓉石。
  簪头上还点缀了些红宝石为边缀,黄宝石为蕊,更是让这枝西府海棠看起来栩栩如生。
  好吧,细细地看了又看,盘儿又发现所谓的红黄宝石似乎都不是,看着倒像是珊瑚?
  越看越像珊瑚,前世盘儿的库房里便有不少珊瑚摆件,尤其其中有一尊做成蟠桃树的珊瑚摆件最受她喜爱,摆在案上时常观摩赏玩。
  赏玩多了她便知道,珊瑚因是海里所生,和一些玉石宝石的形成不一样,因受海水挤压,上面会有不显的纹路,这些纹路哪怕是最上等的工匠都无法去掉的。且珊瑚哪怕是同一颜色,细看去色调也不会完全相同,可谓是每一眼都有不同感受。
  “眼光倒是不错,看出不是芙蓉石了?”太子浅笑道。
  盘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拉着他袖子道:“殿下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做的。”
  “是珊瑚。”
  “珊瑚不是红色的吗?”尤其又以红似血的珊瑚最为珍贵。
  “珊瑚也有粉色和黄色的,珍稀非常,比血珊瑚还罕见。”见盘儿似乎想说什么,他道:“给你你就收着,又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就是博个罕见吧,孤觉得倒是挺适合你。”
  其实太子才不会说,这东西是他特地准备来哄她的,也是提防她因为他瞒着南巡的事生气。谁知她没生气,这东西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太子方才想到西府海棠时才想到这么个东西。
  话都说成这样,盘儿自然不会拒绝了,其实她也没想拒绝。
  男人给自己宠爱的女人送首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前世建平帝就不是个小气的人,她首饰里的珍稀物件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她不认为年轻了些的太子就是个小气的。
  “那殿下帮我带上。”
  得寸进尺了。不过看她这般爱娇,反正方才已经破例过了,太子倒也不在乎再破一次例。
  他持起发簪,往她头上插去,盘儿头上已经戴了发簪了,不光有顶簪,还有挑心,以及用来点缀的分心、鬓簪。
  所谓头面,一套才是头面啊。
  本来是一套的头面,突然里头加了根发簪,哪怕这东西珍贵难得,看着也有些不协调。
  太子还是有几分审美观的,见插上的位置不对,又取下来换个方向,还是不对,他开始折腾盘儿的头面。
  盘儿骑虎难下,只能低着头让他施为。
  等她颈子都低酸了,头面被拆了个精光,期间还把她头发扯疼了好几下,太子才折腾着把发簪戴好。
  盘儿抬起头来,就先给了太子一眼,颇有点埋怨的意思。张来顺个狗腿子,早就捧着镜子在旁边等着呢,忙把手镜递过来。
  她接过来一看,还真是好看。
  “谢谢殿下。”这次是真笑开了颜,拿着镜子对着照,左看看又看看,越看越喜欢。
  太子嗯了一声,掩饰自己半天才折腾好的微窘,将取下来的头面扔进那个盒子里,又扔给张来顺。
  这下总算通体舒畅了。
  盘儿得了东西格外殷勤,见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张来顺去传膳,两人就在这间房里用了膳不提。
  若说之前盘儿对太子的困扰还有些不懂,可很快她就明白了。
  自打远离京师重地,一路南下而来,南巡的队伍走得极慢。
  明明是坐船,按理说应该很快的,但架不住那些沿路会经过的州县官员前来接驾。
  识趣的懂事的,顶多在沿岸摆些花哨,以示下官知晓太子南巡大驾从此经过,特以示敬意。不识趣的恨不得船队还离很远,就匆匆坐船前来拜谒,定要太子在当地下榻,也好让自己热情款待。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只会请太子来当地体察民情。
  说白了就是变着方想讨好太子,给他送好处,吃了喝了玩了乐了,送银子是下乘,送古董摆件送古画孤本,还有送美人的。
  可把盘儿给气的,幸亏太子不是重色之人,送来的美人都被他拒了。
  就这还防不胜防,眼见送美人不行了,人家就换个方式,送会唱小曲的歌女,会跳舞的舞女,说在路上给太子排忧解乏。也不当着太子面就送,送给下面人往船上送,毕竟这船队不止太子一人,还有些随行的官员和武将。
  等人上了船,这就好操作了,下面也有人想讨好太子,免不了会借花献佛,这人不就到了太子跟前。
  这下盘儿总算找到打发时间的乐子了,连着几天招了人来表演歌舞,上午听小曲,下午看跳舞,忙得太子来寻她,她都没空应付了。
  这日,太子来寻盘儿,一问说奉仪不在,在临水阁听小曲呢。
  所谓临水阁,其实也就是一间临着水边的厅堂,因为地方宽敞,多为设宴之用。这艘御船巨大,又只住了寥寥几人,因太子身边就带了这么一位妾室,如今船上的人都知道这位苏奉仪是个受宠的,她把这临水阁给征用了也无人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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