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终于被问住,想了想说:“这我不知道。那个部门的大头儿是贺宇川的朋友,连有这么个空缺的职位也是他告诉我的,让我来告诉你。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
她心里莫名又咯噔了一下,随口敷衍着:“那行,我去问他。”虽然她断然不会去问他。
说到贺宇川,她又忽然想到李安然的问题。那时候还是刘岩告诉他有个姑娘叫殷玥海,不知怎么她就忽然问:“你们X中学那个校花殷玥海,怎么就跟贺宇川分了手?现在在哪里?结婚了吗?”
刘岩被问得一愣,抬头想了一想才想起来,说:“哦,殷玥海,贺宇川的前女友。这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吧,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怎么分的手?贺宇川这个锯了嘴的葫芦,从来不说自己的私事。你想打听殷玥海的近况,应该去问他自己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刘岩忽然又朝门口热情地招手,说:“这不,他来了。”
酒吧里这时候已经热闹起来,身旁的桌子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台上的灯光也打开了,亮如白昼。贺宇川从门口走进来,高高的个子,乱糟糟的头发,绕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刘岩站起来寒暄,指着他们两个,一下子呵呵就笑了:“你们两个也是够奇怪的,一个跟我打听殷玥海的事,一个让我来牵线搭桥介绍工作。你们又不是互相不认识,为啥拐弯抹角地都要来找我?”
她没料到刘岩还叫了贺宇川,有几分窘迫,后悔不该瞎打听,好在贺宇川也没注意。他在对面坐下来,扫了刘岩一眼,淡定地说:“你们公司职员介绍人进公司,不是可以拿奖金?我又不是公司职员,介绍也拿不到钱,所以想着不如把好处留给你。”回头又看她:“我记得上次你同我说,想换个工作,最好能早点退休,我听说他们公司有个这样的一个缺,正好也做UI,才想到你。”
她早忘了说过这样的玩笑话,只当他也没在意,不知怎么他又忽然想起来。
酒吧里渐渐人声喧哗。后来刘岩站起来,说轮到他去台上唱歌,把他们两个人甩在身后。站在台上的聚光灯下,他调好了吉他,对着话筒清咳一声,还很明星范地指着他们的桌子说:“下面那个美女,是我大学乐队的鼓手姜芷芃,旁边那个帅哥是我的好朋友贺宇川。这首Edge of Desire,送给他们两个。”
后来她付了两个人的酒钱。侍应生把账单递过来,她抢先夺过来攥在手里,说:“今天算我请客。”那次On Call之后,她说过要请贺宇川吃饭,她一直记着,这天正好趁机把债还掉,好和他两不相欠。他也没有反对,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你便。”
阴暗潮湿的冬夜,贺宇川送她回家。一路无话,车一直开到她小区楼下,他又停下车,把她送到楼道门口。
时近年末,空气湿冷入骨。她在门口停了一秒钟就受不了,匆匆回头说再见,立刻要跑回楼里去。他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把她拉回到面前。她不解地问:“什么事?”他在黑暗里顿了顿,对她说:“工作的事,你考虑一下。”
他难得神色肃穆,目光沉静,语调也是十足严肃的,没想到他是认真在推荐一份新工作给她。她愣了愣,回答:“那份工作只怕太辛苦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得过且过,不想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加班上,我看还是算了吧。”
他马上接话:“如果你不喜欢这家,我帮你留意一下外企。”
她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怂恿她跳槽,想了想只说:“我暂时没有要跳槽的打算。”
“怎么,公司有什么宝贝,受了委屈还舍不得走?”他语调揶揄地接话,微微扬起眉,目光里带点冷冷的锋芒。
她实事求是地回答,说得很坦然:“真没受什么委屈,而且我在A公司做了那么长时间,上上下下都比较熟悉,去别家总要从头来过。”
他停下来,低头,似乎沉吟一刻,复又抬眼,说:“你那天说年中评估没得到好成绩,想跳槽,我回去也替你想了想,觉得换换环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也知道,A公司的顶层换血,以前上层那几个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如今是印度CEO的天下,以后恐怕海外的开发业务都会转去印度班加罗尔那边的研发中心,只怕这里的Office不关门也会缩减,总之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她很少见到他如此一脸郑重的样子,想他肯定也是真的全心全意在为她考虑,点头答应:“那我想一想。”
他点点头,她正要转身再次告别,他眼神一闪忽然问:“想知道殷玥海的事?”
她还以为他早忘了这事,刘岩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当时也没见他在意,没想到这时候他又想起来。她的脸上未免有点尴尬,忙说:“呃,那个……我也不过就是随便问了一句而已。今天正好有个同事问起……她一向很爱打听你的事,也许你还记得她,就是和我同一组的同事……”
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自己语调里带的那几分混乱,她是听得出来,但愿他注意不到。
“殷玥海就在H城,”他打断她,好象也并不关心她解释了那么多的理由,径直自顾自说下去:“去年见过她一面,在同学聚会上。似乎她家里给她开了一间室内装潢设计的工作室,她应该还没结婚,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我没问过,也不关心。平时在同一个同学群里,有时候能看见她发言。其他没什么联系,微信没加过她,从来不私聊。”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问:“还有什么想问的?”
四周黑漆漆一片,冰冷的雨丝开始掉落到脸上。她有点冷,抱着双臂说不出什么话来,讷讷说:“没有了。”
她不过是随便问了一句殷玥海的下落,也没问他们有没有联系,何至于要他交代那么多。
“芃芃?”他在对面叹了口气,叫了她一声,目光沉郁,声音都仿佛冷得发颤,语调悬而未决,似乎是凝固在冷空气里,又好象是在等她的回答。
有一刻他们之间突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只有冷雨悉悉索索地在他们中间落下。他的神情闪烁不定,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她回过神来,连忙缩着脖子说:“好冷啊,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匆匆进了楼道。
她住在三楼,楼房的历史年深日久,楼道逼仄黑暗,路灯也三盏里坏了两盏。她在黑暗里一口气跑上楼,打开房门,把手上的东西“哗啦”一声扔在门边的沙发上。
本来她要开灯的,想了想又没开,摸着黑走去了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一路上楼梯跑得她气喘吁吁,此刻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一片漆黑里,她辨别出他的背影,竖着衣领,正缓步走回车里。
他的车就在停在路边上,可许久也没见他发动引擎。车窗开着,他的一条手臂架在车窗外,一动不动,大概是在抽一根烟。时间静悄悄地流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见他打着了火,关上车窗。汽车顺着楼前的道路离开,尾灯颠簸了一阵,消失在墨黑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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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预告一下,大家关心的大事件应该是在下周内发生,之前该做的铺垫还是要做滴。鞠躬,爱你们。
第20章 永别
殷玥海,是姜芷芃掌心的一根陈年旧刺,痛过,似乎也早已痊愈,没入了肌肤,化作掌上的一点黑痣,只不过偶尔碰到,会冷不防地刺她一下,象大部分惨淡收场的初恋一样。
有些事回头看才觉得荒谬。她真正认识殷玥海本人,竟是在和沈奕衡分手的那年。
毕业的季节总是忙忙碌碌,那年H城的天又在六月份早早热起来,白天骄阳似火,到了晚上也不肯消停,热汗和暑气象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身上。记得放假前的那一晚,刘岩拉上AI即将毕业离校的兄弟们一起去酗酒。校园里充满世界末日的离愁别绪,有的人表白,有的人分手,哪个痴心错付的傻子还在女生宿舍楼底下拉了横幅,用鲜红的大字写血书:“XXX爱你一万年。”
他们在校门口的小餐馆里喝酒,几个人一字排开,趴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数楼下走过的妹子。刘岩长叹一声:“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再也没课可以逃了!”弹贝斯的杨锐也垮着一张脸:“再也不用和三食堂的大师傅吵架了,每次买糖醋里脊都少给我几根。”吉他手卤蛋干脆把手里的啤酒瓶“嗖”地扔去楼下,骂了一句:“X尼玛的X蛋!”
玻璃瓶在水泥地上“哐当”摔得粉碎,远处路过的妹子惊得纷纷抬头。
三字国骂总是具有传染性,一时间骂声此起彼伏,啤酒瓶纷纷碎在楼下的水泥地上,直到有一个人带着一群妹子路过,抬头骂回来:“卧槽,谁那么缺德?”
刘岩朝楼下定睛一看,一声欢呼:“是胡浩。”
结果两群人合做一群,浩浩荡荡地去夜店继续喝酒K歌,当然又是胡浩请客。
胡浩带的那群妹子来自胡浩学霸女友郑洁明的同一宿舍,似乎还没习惯胡浩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做派,坐在昏暗包厢里神情拘谨。服务员托着盘子送来一打啤酒和几瓶黑方,胡浩拧开黑方环视一圈,又只看见姜芷芃,端着酒杯豪气干云:“来来来,姜芷芃,我们再来一决高下,今天不赢你我胡字倒过来写。”
她和那些学霸学姐们不大一样,天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欣然应战。学霸郑洁明坐在一旁端着一张冷脸,望着她的眼神好象平时在走廊里同她擦肩而过时一样。她笑了笑,想想她又不欠郑洁明什么,假装没看见,举杯一饮而尽。可惜胡浩是典型的眼高手低型选手,喝了几杯已经开始大舌头,总算这一次有自知之明,站起来去尿遁。
刘岩执着话筒唱一首金属摇滚英文歌,声音高得妹子们纷纷捂住耳朵。一曲终了,某个妹子感慨地说:“一眨眼就毕业了,看看咱们几个,可惜一件疯狂的事都没做过。”
郑洁明一声冷笑:“那是咱们几个,可不包括姜芷芃,人家每天都在做疯狂的事。”
她一笑,刺回去:“怎么?原来胡浩出来做疯狂的事不带你?没关系,你跟着他有的是机会。”
刘岩和卤蛋轮流霸着麦克风,学霸师姐们自顾交头接耳,她也站起来,打算出去打电话,又在走廊里看到胡浩和卖啤酒的小妹嬉皮笑脸地聊着天。她掉头打算去另一个方向,胡浩叫住她:“姜芷芃,别走啊。”他凑过来告诉她:“刚才想把贺宇川也叫出来,可惜他正在和殷玥海卿卿我我,没空搭理我们。”
她在心里翻白眼,胡浩这个怪人,为什么总喜欢在她面前扯贺宇川的事,根本与她没任何关系。胡浩点燃一支烟,一脸暧昧地说:“我早觉得他们关系不寻常,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以前学校管得严,后来殷玥海又出国了。现在好了,隔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在一起了。”
她当时立刻愣住了:“你不是说他们高中就是地下恋,后来又成了异地恋?”
胡浩已经喝得有点高,脸色发白,眼神也开始迟缓,停了片刻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嗫喏着说:“是吗?我有这样说?”说罢又憨憨地挠头笑:“那时候我是很生气,明明你原来对我挺有好感的,都是贺宇川横插一脚,想横刀夺爱,我当然也不能让他得逞了,是不是?”
她只觉得整件事都很荒谬,什么挺有好感,什么横刀夺爱,敢情他胡浩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出情感大戏,她这个当事人竟全然不知。胡浩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过我又没说错什么,结果还不是一样,反正现在他们不是一样成了两口子?只是早晚的问题。”
有一件事胡浩似乎也没有说错,结果并不会变得不一样,他们到底是不是高中的青梅竹马,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这类细节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意。反正该问的她都问过了,结果就是这样,她和贺宇川,一个是便宜大姨妈,一个是便宜大外甥,最多算君子之交淡若水的朋友。
暑假她没有回永平,留在H城给彭铁面老师的公司打工,接手一个原来贺宇川做过的项目。彭铁面通常忙得脚不沾地,对项目抱放养的态度,第一天上班就拍着她的肩说:“都不难,就是在以前Code基础上把UI(界面)写得花哨点儿,有什么不懂的自己看看文档就明白了。”她有点傻眼,彭铁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不是挺能干,一年级就自己写了个App?贺宇川特别举荐你,夸你学习能力强来着。这样吧,这里是一本JavaScript的参考书,其他有什么不懂的你自己去问贺宇川好了。”
她才不相信贺宇川会在背后说她什么好话,除非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他毕业工作刚满一年,应该是很忙,常常半夜也挂在网上,每次她在网上问问题,他总是答得言简意赅,懒得多写一个字,她隔着电脑也可以想象到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有一次她多问了几个问题,他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你知道猪常说哪三个字吗?”
她傻傻地回答:“不知道。”答完才知道上当,半夜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去,冲他吼:“别忘了,上次你说我过了计算机程序实验那门课就输给我一张显卡,显卡呢?在哪儿?快拿来。”
他“嗤”的一声笑:“你又不打游戏,要显卡做什么?这样吧,下学期该修数据结构课了吧?你要是能过,我把头割给你。”
她咬牙切齿地说好,说完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上当了。她要他的头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显卡,至少可以卖钱。
第二天早上她的笑话应用竟然还送来一个笑话:“本专业最难的那门课叫‘数据结构与算法’,老师姓李,光头,微胖,看起来很和蔼,从来不点名,但记性特别好,记得每个同学的名字,上课的时候喜欢点睡觉的同学回答问题,所以爱睡觉的都干脆不来。有一次光头李破天荒地点名了,寝室里恰好来上课的就大着胆子替没来的喊到。有个哥们儿第三次答‘到’,光头李终于忍无可忍了,笑眯眯地在名单上做个记号,然后把那个哥们儿叫起来,说:‘原来你是个数组啊,程序每次循环到你这里,都能调出个不同的数值来。’全班狂笑。”
她也笑得前仰后合。有时候看他从来不睡觉,似乎是很忙,有时候又觉得他很闲,半夜三更还有心情去写冷笑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那个检索程序里加了什么暗号,她总是收到他写的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