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相爱时——蓝色的奥斯汀
时间:2019-07-06 09:26:50

  她的项目做到最后又出了点差错。周日的傍晚,明天就是彭铁面给她定的Deadline,她所有的程序都调试好,偏偏最后提交时候出了错误。三伏天,办公室的空调又恰好坏掉,她急得一头热汗,给贺宇川打电话,告诉他:“肯定是你的程序有Bug。”
  他是伟大的贺宇川,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有错,淡定地回答:“你自己程序调不出来,怎么能赖我?”
  他在不知什么人声噪杂的地方,后面有人高声喊叫,他只说了一句“挂了”,就真的挂掉了电话。她欲哭无泪,只好又回到电脑前,做好了晚上加班加点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只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就有脚步声“咚咚咚”地从楼下跑上来。她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他从门口走进来,头发乱糟糟的,一身臭汗,似乎刚从球场上跑下来。
  他把钉鞋往桌子底下一扔,居高临下地问:“哪儿出错?”
  她连忙把位子让了出来,指给他看出错的地方。说来也奇怪,她试了千百遍也不成的法子,他揪着头发调了十五分钟就顺利通过了。他们又花了十五分钟争论他那几行代码究竟是个Bug还是个Feature,打嘴仗打到窗外天黑,她才忽然想起来:“糟糕,忘记了重要的事。”
  窗外华灯初上,黄色的灯光交织深灰的暮色。她探头朝窗外看,看见花园的路灯底下已经站了一个人,穿整洁的蓝色衬衫和卡其裤,抬头看见她,温和地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
  她立刻把桌上散落的东西胡乱塞进背包里,回头对贺宇川说:“我走了,约了人吃晚饭。”
  他在对面站着,微微一顿,淡淡说:“原来火急火燎地叫我来,是怕误了跟人约会。”
  她想说你这个人蛮不讲理,她可没叫他来,他自己跑来的,再说明明是他的程序有Bug……再一想她可没时间和他重新辩论Bug或Feature的问题,所以自顾自背起背包跑下楼。她一口气跑到楼下,他大概也正要走,跟着下了楼。沈奕衡就等在楼梯尽头,看见她笑起来,再跟她身后的人礼貌地点头。
  贺宇川落后她几步放慢脚步,她回过头去,看见他在楼梯上站定,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两个。她毕竟也感激他替她搞定了程序,提议说:“我们要去吃火锅,一起来吧。”
  他可有可无地耸耸肩:“算了吧。”
  她坚持:“来吧来吧,人多热闹,我请客。”
  他停了停,低下眼,片刻无语,最后才说:“我也约了人。”
  她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这表情叫害羞,笑嘻嘻地调侃他:“佳人有约?说说,约了谁?”
  他眼神一闪,不说话,也并不否认。她反而一下子执着起来,语气也冷下来:“不就是殷玥海,我早听说过了,又不是什么秘密,叫出来认识一下嘛。”
  楼道里灯光昏暗,她看见他瞬间抬起头来,眼神诧异。她也有几分后悔,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有什么不高兴,想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还没有找好藉口,沈奕衡替她解了围。他笑着拉了她一把说:“算了吧,不是人人都象你一样爱热闹,不要破坏别人的二人世界。”她这才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她收到的笑话是这样的:“晚饭去大排档吃面,听到笑死人的分手对白。邻座的一个女的对手机大声吼:‘你以为你是谁?老娘没你就活不下去?你又不是我的手机充电器!’”
  前一天的一点点不快早烟消云散,她被逗得哈哈大笑。也不知为何,她本能的觉得那是贺宇川又在写冷笑话,发了条短信给他:“昨天在大排档吃面?”
  他秒回:“啧啧,想干嘛?竟然跟踪我。”
  她一愣,没想到真的是他,一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殷玥海在大排档吃面,这画面多么不和谐。她问:“约了佳人就去大排档吃面?”
  这下他没了动静,过了好久才回:“姜很烦,这你也要管?总比吃火锅好。大热天的,祝你长一嘴泡。”
  她很是无语。
  最后见到殷玥海的本尊是在那年暑假的一天。
  刘岩的朋友开了一家叫“K星人”的酒吧,大周六的晚上,刘岩跑去那里唱歌,叫大家都去捧场。
  酒吧在黑漆漆的小巷里,最近可以停车的地方走过去足足十分钟,街上不大有行人,门口挂着块破牌子,一看就是没什么生意的样子,没想到门一打开人声嘈杂。那天她拉了沈奕衡一起来的,和认识的朋友打过招呼,找窗边的桌子坐下来。
  客人们各自聊着天,刘岩在台上弹着键盘唱一首英文歌。和以前乐队的声浪惊人相比,如今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连歌声也有气无力,听起来象无病呻吟。一看见姜芷芃进来,他立刻象找到了救星,停下来对着话筒说:“姜芷芃,还不快上来。”
  认识的朋友在底下起哄,她笑笑,丢下沈奕衡去台上。
  酒吧平时估计是有别的乐队驻唱,音响乐器一应俱全,架子鼓也放在台上。这时候她上去坐下来,拿起鼓槌试着在指尖转了几圈,和刘岩默契地对视一眼,一鼓槌下去,把气氛炒起来。其实大家并不见得要求乐队表演得多精彩,热热闹闹就好,象她这样,鼓打得刚够及格,花架子却可以得十分,很快赢得满堂彩。
  刘岩高兴起来,回头朝她点头,眼神里写了一个“赞”。沈奕衡坐在窗边,远远地与她目光相遇,她朝他眨眨眼,他也笑起来,唇角飞扬,眼神温柔。一片嘈杂音乐声中,酒吧的门无声地打开,又有人走进来,一高一矮,女生打扮入时,光彩照人,男生身影颀长,目光犀利,面无表情地朝台上瞥了一眼,定定站在门口。
  不知刘岩花了多大力气,叫来了各路狐朋狗友,这时候酒吧里喧嚷忙乱,音乐声震耳欲聋。贺宇川站在门口,也没有服务生来招呼他们,估计要自己找座位。他朝四周扫视一圈,没看到空桌子,在门口又站了一刻,目光不自觉地回到台上,定定地停在那里。
  殷玥海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音乐声太响,他没听清。又过去半晌,她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回头看她,听她说:“那个是不是你朋友?好象叫我们过去坐。”
  他回头,看见沈奕衡一个人占着窗边的一张方桌,远远和他点了点头,礼貌地站起来,招呼他们过去坐。
  不言而喻,沈奕衡身的边空座位一定是她的。他并不想和他们两个一桌,只是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殷玥海挽起他的胳膊,已经走去那个方向。互相打招呼介绍坐下来,总算有服务生过来点单。沈奕衡一如既往温和有礼,笑得春风得意,象主人一样递这递那,绝不会让场面冷下来。
  刘岩在台上唱一首U2的经典老歌,唠唠叨叨反复只有几句歌词:“Withorwithoutyou,Ican‘tlive,withorwithoutyou!”鼓点由弱渐强,最后清晰而情感激烈,刘岩唱得声嘶力竭。音乐声太大,贺宇川都懒得说话,殷玥海在一边看着,终于忍不住问:“那个打鼓的女孩子是谁?”他没有回答,还是沈奕衡在一旁笑着接话,语气里带一点得意:“是不是很酷?那是我女朋友。”
  一曲终了,台下鼓掌。刘岩还意犹未尽,姜芷芃抱怨:“练熟的只有这几首了,你饶了我吧。”她才被放回来。
  她从台上一路走下来,聚在头顶的灯光消失,身边也随即暗下来。她早就看见沈奕衡那桌多了两个人,现在三个人的目光都追随她慢慢越过人群走过来的身影。沈奕衡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另两个,一个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还有一个是新面孔。
  说实话她对殷玥海充满好奇,不知是怎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生,会入得了贺宇川那长在天花板上的法眼。她走近一看,果然是很好看,水灵灵的大眼睛,眼波流转,笑起来也象眼泪汪汪。她忽然想起同寝室的姑娘们对贺宇川的评价,说什么来着,象他这样的高傲学霸,一定是喜欢仰望他又依赖他的甜妹子。那时候她还觉得未必,这时候又觉得真有几分道理。
  走到近前,她回到沈奕衡边上的位置坐下。脸色深沉的贺宇川紧闭嘴巴,也不帮她介绍,她笑了笑,只好自己开口:“你好,我叫姜芷芃,你一定是殷玥海。”
  “你好。”殷玥海往贺宇川身边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声音也是怯生生的我见犹怜。
  打完招呼就无话可说。贺宇川的目光在她脸上不经意地扫过,没什么表情,连惯会活跃气氛的沈奕衡今天也似笑非笑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她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扛不住面面相觑的尴尬,只好主动找话题和殷玥海聊天:“听说你在英国读过书?”
  殷玥海点头。她又问:“伦敦?爱丁堡?还是曼彻斯特?”说得她好象去过一样。
  殷玥海神色淡淡,态度是冷静自持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我学空间设计的,在伦敦King’sCross的GranarySquare。”
  她不晓得空间设计为何物,也不知道那个什么GranarySquare有什么了不起的学校,而且台上音乐仍旧震天,她不太听得清殷玥海说什么。她就坐在殷玥海旁边,和她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着天,似乎也聊得挺开心,事实上那天晚上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聊得兴致最高。后来她实在找不出话讲,还说:“我还在Z大的校园里见过你,还听说过你很多事呢。”
  “在校园里?什么时候?”一直对她们说什么不关心的贺宇川忽然来插话,“听说过很多事,听谁说的?”
  她回答:“听胡浩说的,还看过你们聚会的照片呢。”
  “胡浩?”他忽然冷下脸来,“胡浩那个人满嘴跑火车,他说了什么?他的话你也相信?”
  她一时间被他生硬的语气吓了一跳,顶了他一句:“你那么凶干什么?”难道要她复述胡浩说他们两个的情史?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到现在还不大明了。
  一桌子人顿时沉默,只听到刘岩在台上干吼。最后是殷玥海看了看贺宇川,忽然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贺宇川立刻皱起眉头:“才坐下来,点的东西都没上齐,怎么说走就走?”
  殷玥海迟疑了一秒钟,说:“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
  贺宇川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挑着眉毛问:“什么事?”
  这一下殷玥海恼了,沉下脸,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大家都被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情景震住,回过神来殷玥海已经越过人群走到门口,而贺宇川还泰然坐在原地没动。她不可置信,真替贺宇川着急,问:“你还不赶紧追?”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就是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她也没想太多,踢开椅子一跺脚,直接就追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噼噼叭叭地砸在屋檐上。殷玥海正站在屋檐下,缩着脖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进雨里面。其实一出门她就后悔,别人小情侣拌嘴,要她多管什么闲事,是不是也太积极了点。也不知自己那一刻在想些什么,大概只是一时情急,觉得贺宇川这个钢铁直男,哪懂得小女生的心思,现在是拽得很,回家肯定是要去跪键盘了。
  既然已经追出来,她总要劝住人,对着殷玥海的背影喊:“别走啊,你等等。”殷玥海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很不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她看了都觉得心疼。她想了想怎么措辞,最后说:“你先别忙着走,贺宇川让我先出来叫住你。”
  “他人呢?”她问,大眼睛一闪一闪,简直泫然欲泣,“怎么自己不出来?”
  “他啊,”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急智,随口编着理由,“他怕你淋着,去借伞了。雨下大了,这里离停车场远,没伞怎么行。”
  殷玥海低头咬着嘴唇,似乎犹豫要不要将生气进行到底。她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忙说:“你在这儿等一下,别动,他马上就来了。”
  她又匆匆跑回酒吧里,从包里找出雨伞,塞给贺宇川:“她在门口等着呢。伞借给你,赶紧走吧。”
  也不知这厮在想什么,昏暗灯光下抬起头,眼神阴暗莫测,象有暗潮涌动,也没有立刻就动身。她知道他那么一个骄傲得要死的人,肯定不愿意轻易低头,可她里里外外忙着替他周旋怎么他反倒不着急,气得简直要翻脸:“你还是不是男的?怎么就这么小气?道个歉会死啊?也没多大点事儿,你去哄她两句,给她个台阶下不就完了?快去快去。”
  嘈杂音乐里,他似乎暗暗长舒一口气,接过伞,站起来绕过人群朝门外走去。
  雨势渐大,很快连屋檐也挡不住,雨滴拖着尾巴,斜斜扫在窗上。从窗口往外望,可以看见殷玥海孤零零的背影瑟缩地站在路灯余光映照的屋檐下。片刻那个高瘦的背影走出来,比肩与她站在一起,撑开伞,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就靠过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进雨里。
  她也不知怎么就看得入了神,那一刻在心里想,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长长久久,一直白头到老,大概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沈奕衡从后面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笑,说:“没想到,你还挺热心的。”
  换了是别人她不见得有这么热心,只因为他是贺宇川,她的便宜大外甥,她真心希望他过得快乐。她也笑,耸耸肩,嘀咕了一句:“谁让我是大姨妈呢。
  整个暑假,她都在忙着帮沈奕衡准备出国的各项事宜。他们一起去商场,再三比较才挑到一个方便好看的行李箱。他的学校在南加州,他们一起去添置了一箱子适合加州季节的衣服,又去药店一样样集齐感冒冲剂,退烧药,三九胃泰,红花油,正骨水……她还开玩笑地同他讲:“要不要去挑几件游泳裤?听说南加州有著名的裸、体海滩。”他看着她只是笑,她才想起来:“哦,那其实是不用穿泳裤的……”
  谁也没有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但那又仿佛是不言而喻的事。
  三伏的最后一天叫处暑,漫长的夏季,在这一天终于走到尽头,他们也在那一天告别。他第二天就要奔赴机场,她在那天的晚上去他家的楼下等他。
  她知道他带了一套正装,平时虽用不到,找工作面试的时候总是需要的。白衬衫的扣子有一点特别,她想如果掉了一颗是不太好找的,于是在网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模一样,买回来,给他送过去。
  他们站在高楼之下的路灯光里告别,他的双臂揽住她,问:“要不要去楼上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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