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只好同意,打开门放他进来。既然进了门,他当然没有要走的打算。星光灿烂的晚上,他们两个人并肩挤在一张小单人床上,静静地躺着,双双瞪着天花板,谁也不想动,可谁也没有睡意。躺了很久很久,她才说:“问你个问题。”
他“嗯”了一声,言简意赅地答:“说。”
她忽然又不知道要问什么。那一刻有好多问题盘亘脑际,比如如果她也病了,他们的感情会不会变,又或者象彭老师告别晚宴时她想到的那样,如果她去做手术,把这里那里都切掉,他还会不会一样爱她。这些全都是不会有答案的问题,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感情经得住考验,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父爱尚且如此,更何况男女之间。她一直觉得,终将失去的感情,还不如不要开始,爱得越深伤得越痛,不如选择洒脱人生,什么都不在意。
她在寂寂无声的夜里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问:“你说,如果我妈妈泉下有知,是不是会恨我没用?是不是也会觉得我应该回去父亲身边争遗产?”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的星空,有一刻她甚至以为他会说“是”,片刻他才收紧了胳膊,拥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不用为任何事委屈你自己,因为爱你的人会心疼。我想你妈妈一定也这样想。”
那是记忆里最漫长的夜晚。她曾在这一方自己的小天地里,独自躺在床上,无数次仰望窗外这样的星空。她的房间就只有那么小,单人床只有那么窄,心里也没打算过给谁留一点空间,如今这一个人固执地闯进她的生活,执意要同她挤在一处。她并不记得那一晚后来什么时候才睡着,只记得躺在他怀里,睡得一夜无梦,温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只要渣爹出场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样吧,明天我们来发一圈红包好不好?如果想不出说什么,建议从下面选一项:
A.大大我爱你;
B.大外甥太惨了;
C.大大求你让渣男二上位吧。
以上。
PS。还有小伙伴问大外甥是否知道芃芃家的病史。我以为我写清楚了啊,他当然是知道的。
第41章 你是我的微光(1)
严格算起来,姜芷芃和贺宇川已经分过一次手。
大学三年级那一年,姜芷芃大病一场,停了半个学期的课,放完寒假才重新回到学校。周五,冷雨潇潇的晚上,她路过去图书馆路上的三岔路口,又看见熟悉的影子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几棵大梧桐树也成了Z大约会接头的时髦地点,时常也见到几个男生在树下徘徊,大部分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是刷手机就是拿本书看。这一天天冷,又下雨,有人站在没遮没拦的地方显得那样突兀,更很少看见有人笔直站在路灯明亮的地方,想看不见也难。
贺宇川还是她熟悉的样子,瘦瘦高高的个子,头发乱糟糟,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一动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这还是她从永平回来以后第一次见到他,脚下不自觉地一顿,抑制住转头逃跑的冲动,迎上去,笑了笑说:“你来啦。”
路灯光下,他神情难辨地看着她,点一点头。
她在永平养病,他给她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她统统置之不理。后来放完寒假,她回到H城恢复上课,去看了正在坐月子的姜芷蓁,意外拿到他的生日卡片。那大概还是她大一时候发生的事,她冲动地跑去问他:“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那一年他在生日卡片上回答了一个字:“是。”
可惜卡片直到后来才到她手里,错过了,但再仔细想一想,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给还在摇篮里踢腿的贺宇静带了礼物。姜芷蓁礼貌地收下,问了她的病情,还特意提到贺宇川,告诉她,贺宇川来看过贺宇静,买了这样和那样的东西。芷蓁笑着说:“没想到他这么疼宇静,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孩。”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芷蓁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字字诛心,又字字在理。
那个下雨的晚上,她拉着贺宇川又去学校后面的大排档喝酒。两瓶二锅头,一碟卤牛肉,大排档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地响,背后呼呼作响的取暖器也挡不住门口的穿堂风。她喝了大半瓶二锅头,脸上有一点热,好不容易酝酿好了情绪,开口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列过一个三年人生计划,有八件二十一岁前必须做完的事?”
他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还是不动声色地问:“做完了吗?”
她笑一笑,脸上两片红晕灿若云霞:“差不多吧,最后一件还是和你做的。”
其实两三个月她对他不理不睬,他连面都见不到,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思,心里早凉了半截。开了学,听说她回来了,他抽时间来校园里溜达了几趟,碰到以前的队友,还拉他踢了一场足球。踢完球满头大汗拎着钉鞋,他猛然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见她。她的头发留长了些,显得下巴更尖,脸色不怎么好看,低着头,独自一个人走在冬天灰冷的路上。
那时候他是应该叫住她,又犹豫了一刻。他还记得寝室里经验丰富的哥们儿传授的跟女朋友分手的套路,如果他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也是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是好人,可惜我喜欢的是别人。就那么几秒钟,一犹豫,她拐了一个弯,也就走出了视线。
周末回家,他看见姜芷芃买给贺宇静的礼物,几件粉红色的小裙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婴儿房的柜子里。吃饭的时候,他无意间提起:“那天回学校踢球,遇见姜芷芃了。她是不是病了?瘦得那么厉害,脸色很难看。”
姜芷蓁似乎愣了一秒钟,才说:“听说她表姐过世了,她也大病了一场,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康复了吧。”说完她还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继续:“她家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多灾多难,外婆,妈妈,阿姨,表姐,所有母系亲属全都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一定是有什么遗传的问题。”
他总觉得姜芷蓁似乎早看穿了他的心迹,这话就象是说给他听的,也许是为了打消他不该有的念头。可他听了心底一顿,凉了半截的心忽然又热起来,吃完饭立刻跑回学校来。
这时候姜芷芃在灯光昏暗的桌前支着头,似乎已经喝得有些醺然,笑着说:“我家里的事,估计姜芷蓁肯定已经跟你说了吧?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家族遗传,想躲也躲不掉。我也去做过基因检测,我大概迟早也是要得病的。”说着还从包里摸出个白信封,递给他:“结果就在这信封里,你自己看。”
那只白信封他还曾经见过,记得有一回见到姜芷芃坐在路边抹眼泪,就是因为在找这只信封。信封里的信纸挂了Z大某研究中心的名,上面写着些他不太明白的话。姜芷芃还在一边解说:“BRCA1变异是个癌症基因,携带BRCA1变异的女性,百分之七十五会在八十岁前得乳腺癌,百分之四十五会得卵巢癌。”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一阵沉默,随后说:“八十岁才发生的事,你现在何必担心?而且也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不会得病。”
姜芷芃听了只笑笑,自斟自饮继续说下去:“你不认识我表姐子慧吧?她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小时候我特别羡慕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头发,象瀑布一样,又黑又亮。那时候听说各地在甄选广告模特,选出来的要做飘柔之星,我还特地去帮她领过申请表。她得病的那年正好二十一岁,做完了手术又化疗,两年之内断断续续住过几次院,最后那个冬天很难熬,什么止痛药都不管用了,她一米六五的个子,最后体重只剩不到四十公斤。我们从小最亲近,晚上都喜欢挤在一张床上睡。医院发病危通知的时候我在H城上学,她死活不让我阿姨告诉我,说她的头发都掉光了,样子太难看,不想被我看到。她死的那天早上,我还在她的床边守着。她叫我去帮她找手机,我一转身,回来她就没了呼吸。后来我想,她一定是怕我伤心,不想让我看到她离开时候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停了片刻。店堂里冷冷清清,没有别的客人,只有门被风吹动的吱呀声。最后她仰头干掉杯中残酒,抬头看着他,脸上还挂着微笑,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还健康活泼,我比她幸运。”
他心底渐渐明白她的意思,果然,她话锋一转说到正题:“你看,那时候情况是很特殊的,我表姐快死了,我刚得知自己迟早也是要死的,本来打算休学回永平再不回来,就有那么一件没做过的事,正好那天在学校遇见你……”
“那天晚上,你说过……”他终于鼓起勇气想问。其实其余对他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她那天说曾经喜欢过他,是不是认真的。姜芷芃看见他的脸色凝重,举起酒杯打断他,说话也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唉,打住。你也不用同情我,也不用觉得有负担,那天是我主动,你完全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只是想,我这种情况,哪一天说生病就生病了,有什么心愿最好还是快点了结,而且我正好失恋你也正好失恋,大家都需要从负面情绪中找点解脱,我们互相慰籍一下也未尝不可……”
二锅头喝到第二瓶,姜芷芃的话也多起来,觉得简直越说越顺口,把想过的和没想过的话都统统倒出来:“本来想在沈奕衡走之前把那个三年计划都解决掉,只是最后那一样下不了手。我怕如果他知道我死了,不知会不会心里有阴影。我想你喜欢的是殷玥海,所以即便我死了,你应该也不会太伤心。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这个人很自私,本来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确实不该把你搅和进来。你后不后悔?我还蛮后悔的,不过你真的也不用太在意,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了。”
昏暗灯光下,她看见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喝到最后她还说:“想一想我家里的情况,有时候还挺心灰意冷的。我阿姨离婚,我妈妈也离婚,也是人之常情,生病本来就是件磋磨人的事。我想我这种情况,反正轰轰烈烈爱也爱过了,恋爱也已经谈过了,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将来肯定也不想再恋爱和结婚。其实和你见面还挺尴尬的,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好不好?”
这些话真真假假,后来她也不记得又说了多少,反正第二天在宿舍里一觉醒来,头疼欲裂。她倒是记得最后贺宇川脸上的表情。阴冷潮湿的深夜,他送她到宿舍楼的门外,宿舍楼里透出来的灯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半明半暗,更显得他眉眼深邃,神情低落。她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他站在她对面,竖起衣领,低低说了声“再见”,退后几步,又停住,整了整身上的背包,微蹙着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有,只脚下一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转瞬消失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
她想她一定是伤了他的自尊,甚至也可能狠狠伤了他的心,不过既然不打算继续交往,分手总要断得干干净净。反正没什么感情会永垂不朽,只是时间问题,他总会找到其他喜欢的人,这样对大家都好。
后来他们果然鲜少见面。那一年她的生日姜芷蓁又请吃饭。她在心里着实腻味姜芷蓁这个人,可最后想了想还是去了,倒是贺宇川没有来。其实没事他们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只有手机里的笑话APP还会偶尔发送几个疑似他写的冷笑话。
再一次碰到贺宇川大概是她大四那年的冬天,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她买了礼物去参加贺宇静的周岁庆生宴,他也来了。贺宇静还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奶娃娃,喜欢啃手指,会叫“妈妈”,“爸爸”和“嘎嘎”。他又成了原来那个样子,面无表情地刷手机,说话以“谢谢”,“好的”和“不用”为主,只有在贺宇静喊着“嘎嘎”蹒跚地扑到他怀里的时候才开怀笑了一次。再后来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时不时也会在家宴上见面,姜芷蓁总是面面俱到地拉着家常,而他们两个一般互不理睬,偶尔一言不合才会抬杠互怼冷嘲热讽两句。
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正如她提议的那样。
第42章 你是我的微光(2)
大学最后那一年是时光飞逝的一年。毕业之后她进了A公司,被分在陈向阳的小组。贺宇川手下的几队人马都做后端服务,是相对比较核心的开发,而她做前端UI,基本和他的人马没什么交集,连办公桌的地点也是一个面南一个向北,很少有碰面的机会,没有人知道他们还有拐了八道弯的亲戚关系,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那时候A公司在H城的Director叫大卫·吴,是个四十多岁的ABC,连中文也说得不太利索,尤其喜欢抱怨中国的空气,交通,医疗,卫生,等等等等,唯独对贺宇川十分欣赏。公司还有一个交流项目,湾区总部的员工可以申请来中国工作半年,算是了解一下公司的全球策略与合作。往年来的大多也是能说几句中文的ABC,这一年来的是一个叫Chris的美国白人。
若是对中国没有什么特殊兴趣,一般人不会申请这类对事业升迁毫无帮助的交流职位。这位二十多岁身材肥胖的Chris就对中国,确切说是对中国妹子,有很特殊的兴趣。中国人用的社交平台他都注册了账号,朋友圈每每挂着夜店和辣妹共舞的照片。不论你对他笑脸相迎还是白眼相向,他总能找到朝你挤眉弄眼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出了事。一大清早,有人看见一个女员工在HR的办公室里哭,很快HR把Chris叫进了会议室谈话。传言跑得比风还快,一个小时之内,整层楼都开始猜测出了什么事。这时候陈向阳把她叫到没人的地方,告诉她:“听说是昨晚Chris以搭车为由,把女员工带进车里,做了些龌龊的事,就在公司地下车库里。幸好有车经过,女员工趁机跑掉了。”
她大吃一惊,问:“那现在怎么样?Chris承认吗?”
陈向阳叹气:“当然是不承认,女方自己上了他的车,他坚持说是两厢情愿,这种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his words against hers,女方很难证明他骚扰,除非还有旁的证人。”陈向阳随即望着她严肃起来:“你自己考虑一下要怎么做,不管你怎么决定,我肯定都是支持你的。”
她并没考虑多久,直接和陈向阳一起去找了HR。HR把他们引进会议室,里面已经有那位女方当事人的主管,Chris现在在贺宇川的团队里干活,所以他也在座。所有人坐下来听HR的负责人问话,象一个三头六面的听证会。
她所要陈述的事实很简单。Chris此人小动作众多,似乎一来H城的办公室就相中了她,远远看见她会朝她吹口哨,张口闭口都是“Hey Baby”,在没人的走廊里遇到会故意走过来撞她一下,多次开口约她出去被她拒绝。最严重的一次是周五晚上他大概在酒吧喝醉了酒,给她发了张赤|裸上身的照片,说了一大串污言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