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引了很多诗,老实说作者菌心里是不大痛快的,而不痛快的根源在于……借诗是因为作者菌写不出来,不代表红楼女儿写不出来,而因为作者菌写不出来而借诗,总觉得累了红楼女儿的钟灵韫秀,唉
☆、自招
正如黛玉所察觉的,赦生这些时日以来确是为不可言说的焦躁与患虑所驱使着。改命续命之法已在伏婴师的研究下初成,转换能量的移形导气已从儒门天下借得,至于天魔池就在那里,随时可以启用。万事俱备,只欠黛玉的原身——那株生长于仙界太虚幻境灌愁海畔的绛珠仙草。
这地点说来似乎是具体可寻的。可仙界在何处?太虚幻境又在何方?灌愁海又在何处?这些飘渺难着的词汇向来只在荒诞不经的传说故事中浮现,一旦将其当做真实去推究,所得到的便惟有一头雾水。
好在元瑶为赦生提供了一点灵感,这位不知何故知晓许多隐秘内情的女修提醒他:“仙界虽与人间分隔两端,却于人间有两位行走,一为佛者,号茫茫大士,一为道者,号渺渺真人。这一僧一道两位前辈素以度脱红尘儿女为功德,所以时常现身豪门富贵之家。如果我没有猜错,黛玉幼时遇上的那个要索她出家的癞头和尚,便是其中的茫茫大士。”
“只要找到这两位前辈,顺藤摸瓜,定能够寻到太虚幻境的所在。”
“只是有一桩事需得留心,这僧道毕竟已是证得果位、超凡入圣的仙人。银鍠赦生,你身为魔物,不宜与其正面冲突,需谨慎行事。”元瑶神色凝重,“我也会尽力追索僧道,不管哪边先得到消息,都要告知对方,届时我们一同商量,从长计议。”
至此,赦生的搜寻好歹有了些许方向,总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虽然,这点方向便如狂雨之夜的一点针尖大小的荧火,微茫到几乎难以辨认。
日复一日的搜寻,日复一日的无果而归,赦生有足够的耐性迎来失败,但牵涉到黛玉的生死,他实在无法对这些失败笑脸相迎。这日不出意外的毫无进展,赦生不由垮了脸,携了满身不悦回京。他知道黛玉邀了许多女子过来,不便直接回而无园,又心情实在烦闷,索性揣了被拍成雪团大小的雷狼兽在街上信步溜达。
知晓自己形貌奇异,雷狼兽乖乖的缩在他怀里未曾冒头,故而并未引来注目。奈何赦生姿容昳丽,走到哪里都引来惊艳目光无数。迫于他的冷厉气势,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可只是这些偷偷打量的目光,已足以令知觉敏锐的雷狼兽烦躁不已。感觉到窝在胸口衣物内的雷狼兽有炸毛的趋势,赦生正欲安抚,忽听街边楼上有人在喊:“黄兄,看这边!”
赦生抬头,见柳湘莲自楼上窗后探出半截身子来,正向他招手,冷淡的俊脸上难得的堆满了极深的笑容。
去年赦生回魔界,临行前将一应生意托付给了柳湘莲、林渊与几位心腹分管,因着柳湘莲与众不同,便担了更多责任。柳湘莲原说着要代他暂理,谁知赦生归来后不仅不曾交接回来,反而镇日不知去哪里闲逛,这“暂理”竟是无休止的延续了下去,令性子疏散的柳二爷颇觉憋闷。他是有意重振家族声名,可这家业重整之后,诗酒放浪连理高飞方是他的理想生活,才不是如现下一般,镇日与一群钻到了钱眼中的脑满肠肥之辈推杯换盏论交情!这
事说来只怪黄兄,他自个儿要和夫人逍遥度日,何必非要拖了我顶缸!
于是这日他邀了几位生意伙伴喝酒,望着他们推杯换盏、与陪酒优伶摩肩擦背的暧昧油腻之状,想到家里孕中暴躁整天无聊到剪窗花玩儿的尤三姐,心中正觉忧愁,便瞥见将他害到这等田地的赦生自楼下走过,登时心花怒放:今儿是吹得什么好风?可逮着这厮了!
赦生几乎是被柳湘莲半请半拖着上楼的。商团发展至今日,能与他们做生意的都不是小人物,是以座中的生意人皆是京中商圈有名有号的。他们大多从前与赦生打过照面,见他进来,都忙忙的推开奉酒的娈童,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凛然之态,拱手道:“黄三爷好!这阵子总不见面,黄三爷精神愈发健旺了!”
他们这厢忙忙的装作道貌岸然,独有一个看着赦生直了眼,那人便是薛蟠。薛蟠这两年南来北去的跑生意,从前的纨绔子弟总归是心智成熟了些许,眼见薛家露出山河日下的光景,便有了重整家业之心。薛家在京城中是有几分产业,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一掷千金的豪富望族。入京多年,薛家的生意始终未能打出局面,只是依仗着贾家与王家的势力,混几分银钱而已。
认识到这一点后,薛蟠难免发了急。想到好兄弟柳湘莲如今正掌着黄家商团的权,便央他引荐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柳湘莲与他不打不相识,头前虽恨他轻薄无赖,可之后救了他一命,反倒成了结拜兄弟。因他待自己十分心实,柳湘莲也不好冷了他的面子,趁着这回与几个老朋友谈生意的机会,也把他夹了进来。
柳湘莲又哪里料到,薛蟠如今人虽懂了几分事理,可于酒色上的毛病是怎么也改不掉的。本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是好酒好色,可在座的其他人也没洁身自好到哪里去,一般的都是同道中人,谁也不至于笑话了谁去——坏事就坏在赦生来了——他这一来,知晓他为人的其他人立刻端正了行止,独薛蟠一人已喝得半醉,两只眼睛陷在赦生的面上几乎拔不下来:这就是林大表妹绣楼招婿招来的俊俏郎君?
说来也巧,以薛蟠喜欢与各路亲戚厮混的热闹脾气,居然没有见过赦生。赦生名扬商圈之时,薛蟠还自顾自的做着纨绔子弟;赦生与黛玉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薛蟠在南方跑商;待赦生与黛玉完婚后,薛蟠倒是开始混迹商圈了,可赦生又几乎绝迹于所有生意场合。故而对这位凭着一身好武艺由皇商越级娶到了郡君的传奇人物,薛蟠只听人赞过他的相貌,却未曾谋面——可空口白话又怎能尽述绝色美人的姿容之美呢?
瞟瞟搂在怀里的娈童,薛蟠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眼见得座中其他人各个起身问安毕,又各个的坐回原位。他这才回过神,忙不迭的放开娈童,起身与赦生问过好,道:“我常听他们说起黄兄弟,只恨逮不着机会与黄兄弟好生亲近一番,今儿可叫我遇上了!”又高声道,“把黄兄弟的座儿添我身边!”
柳湘莲见赦生对薛蟠的孟浪一无所觉,大刀金马的便坐在了薛蟠身边,不禁眼角一抽,痛苦的捂住了脸。不单他一人,满座商人望着薛蟠一副色胆包天魂飞魄散的不堪模样,都有些头疼。
薛蟠对周遭的诡异气氛浑然不觉,还乐呵呵的给赦生斟酒,自己一扬脖,咕噜咕噜的灌了好几杯:“黄兄弟肯定听说了,我妹子与黄兄弟的媳妇最是要好,咱们当然也得做要好的兄弟是不是?说起来,黄兄弟家常都去哪里找乐子啊?什么什么?没有?黄兄弟你年纪轻轻,怎地还这么古板?哈哈哈也难怪,有哪家的姑娘小子能生得像黄兄弟这么……”
赦生本来心烦僧道之事,入座也是冲着柳湘莲的面子消磨时光而已,其他一切皆在无可无不可之间,自是没有把薛蟠的过于热乎放在心上。他说了一堆话,赦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直到听到此处方觉得不对,眼神登时一厉。
柳湘莲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把薛蟠隔开:“薛大哥,我看你醉得不轻,还是赶紧回家睡一觉。”说罢还不待薛蟠回嘴,就高声唤来他的小厮,架住他的胳膊就往小厮身上搭,“赶紧扶着你家大爷下去醒醒酒!”
薛蟠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见他阻拦自己和赦生亲近,还扑腾个不住,直嚷道:“我哪里有醉?”喝醉的人的话最是当不得真,小厮见他满面酒气,心里有了底,忙忙的与其他人道了谢,强搀着他便下楼去了。
“哼!”赦生不满的嗤了一声。
柳湘莲把住他的手臂,满脸无奈:“黄兄,好歹看看小弟的面子。”其他人素知这黄三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性子,生恐闹出事来连累他们,也忙出言劝解:“醉鬼总是没正形,他也没有坏心。谁不知道咱们三爷一只手就够打死他一百个?他是喝糊涂了才满嘴跑马,醒过味后必是要赔罪的。都是亲戚,和气为上、和气为上,哈哈哈哈……”
赦生这些天心怀极恶,又被薛蟠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么一撩拨,满腔懊恼更是无处发泄。只是想到了黛玉与薛蟠之妹的交情不差,只得强自捺住怒火。忍耐了半晌,方才冷冷一挑眉:“喝酒?”
众人连忙举杯:“喝酒、喝酒喝酒,哈哈哈哈……”谁也没有注意到,赦生的襟口耸动了一瞬,似乎有什么小东西自其下飞快的闪出,又湮没了踪影。
暮色渐浓,薛蟠的车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时俗男骑马女坐轿,但他每逢外出应酬必是要醉饱而归,故而家人惯例为他备了车。薛蟠到底是醉了,方被扶上车,便呼呼噜噜的醉眠过去。小厮坐在外头驾车,几个长随骑马跟着,听他在里面睡得齁声震天,不由暗自庆幸:亏得大爷今儿回的早,睡得安定。倘或再拖上一半个时辰,喝得烂醉了,又耍酒疯胡乱挥拳打人,大伙儿少不得又得受点皮肉之苦,嘿嘿!
他们心下这般想着,便不曾发觉一道细细的雪色电光由车帘的缝隙钻入,撩起了几许掠动。片刻后,车厢内炸起了杀猪似的惨叫声:
“啊——”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大爷的冒犯,就算赦生咽的下这口气,也得蕾梦娜咽得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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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流
薛家大爷疯了。
这一消息传入宫中元妃的耳朵里时,后者似乎想到了什么,清漠的神色有一瞬的摇曳:“好好地怎会变成那样?别是撞客了什么吧?”
王夫人抹着眼泪,唉声叹气道:“家里人只说是喝酒回来就不对劲了,和他一块儿吃酒的人说是吃酒的时候还好好的,陪着去的长随又说是刚吃完酒的时候看着也还正常,就是不知道怎么,半路上就忽然又叫又嚷,满口都是什么‘天狗’来‘天狗’去的,脑子都不清楚了。唉,这孩子月前才和夏家说了亲,现在闹出这事来,夏家那头就嚷着要退亲。可怜你姨妈,又记挂着蟠哥儿这头,又得好言好语的打发着夏家那头,心都快撕成了两截,亏得有宝钗里外帮忙打理着……”
天狗?元妃想了想:“该找个高人帮忙看看才是。”
“哪里没有找过呢。”王夫人叹道,“清虚观的真人、相国寺的住持,一日三趟的往家里请,银钱花得像流水,可都不顶用。后来风声传开,那些和尚道士跟得了蜜的蜂儿似的往来挤。你姨妈耳根子软,哪个胡诌几句她都信得服服帖帖,非要挨个试上一回,也都不见好。好笑的是连个瘸了腿的道士都要上门打秋风,也不要银钱也不要布帛,满口只要蟠哥儿随他出家去,你姨妈哪里听得来这些混账话?连忙叫人打出去了。”
元妃眸光一闪。
当夜,她约赦生相会,一打照面便问:“薛家薛蟠的事,是你的手笔吧?”
赦生没有否认:“你要替他主持公道?”
元瑶淡淡一笑:“我要忙的事多得很,还没有那个空闲替劣迹斑斑之人主持公道。只是有一桩事需讲明,我怀疑渺渺真人曾现身薛宅,欲度薛蟠解脱。可惜薛家人凡眼不识真仙,反将他当做招摇撞骗之辈撵走了——也是那薛蟠命中当有此劫。”言毕托出一只寒玉小瓶,“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对方已然远遁,只来得及采摄到他所遗留下来的仙灵之气。我想,你该知道接下来如何行事。”
“多谢。”赦生捏住小瓶的手指隐隐有些汗意,难得诚挚的向元瑶道了谢。接着一拍胸口,低声吹了个口哨。一道雪电自他襟口窜出,落地飞涨,不过眨眼间,身躯硕大的雷狼兽已矗立当场。
元瑶瞥了瞥小山一般的雷狼异兽,面无表情的吐槽:“好肥。”
忍耐,这个人吾也打不过。雷狼兽朝她呲了呲两排乱刃也似的大白牙,赦生面无表情的薅了薅它的颈毛。雷狼兽的注意力很快被主人的动作唤回,乖乖的垂下敦实的脑袋。嗅了嗅举至鼻头边的寒玉小瓶的瓶口,镶着血晕的兽瞳骤然缩成了两道危险的竖痕。
“啊呜……”雪白厚实的前爪抬起一只,指向了一个方向。
赦生朝元瑶略一颔首,翻身上了狼背。一魔一狼疾驰而去,元瑶望着他们在夜色中一点点隐没的背影,眼前不期然的掠过了宫中年年秋天摆设的桂花盆景。玲珑奇巧,香浮满室,令整个秋天都染上了馥郁怡然的芬芳。
桂花夏家,照王夫人所说,正是与薛蟠议亲的皇商夏氏。
那魔物阴差阳错,倒是免了那薛蟠又荼毒一个清白女儿家。
元瑶猜中了夏氏与薛蟠退婚的收场。她没有猜到的是,作为这一收场的余波,再无富家姑娘肯与一个疯子结亲,寒门小户的姑娘薛姨妈又左右看不上,索性把她过去便十分满意的香菱扶了正,也算是给了身世飘零的香菱一个不幸之中的大幸的前程。而不管薛宝钗愿或是不愿,向来标榜安分守拙的她终是走至前台,成了薛家真正的掌事之人。
在薛蟠出事后,宝钗便搬出了园子,代替了疯癫的哥哥、无主见的母亲与微怯柔弱的嫂子,主持薛家一切事务。人情经济、商海沉浮,几乎充斥了这位未嫁女子的生活,至于诗书翰墨,自此便是无缘。乃至于日后回想起来,大观园里的生活,竟是宝钗这一生之中最后的一段纯然无忧、纵情逍遥的时光。
偶尔闲暇,不是不想提笔写几句诗,可是任凭搜肠刮肚,竟是不能挤出半句妙文。勉勉强强的拼凑成句,却也是枯燥无味,委实令人难为情得紧。江郎才尽,约莫便是如此尴尬的处境吧?
世上总有许多本该超拔群伦之人,偏生缺了那么几分顺风顺水的时运,只能艰难地跋涉于崎岖世路之上,不知不觉,便陷入了世俗的泥潭,再不得出。而能守着那颗初心,顶着举世的非议辗转走到终局之人,万中无一。
然而,有些事,总还是要有人去做;有些艰难,总还是要有人主动弯下腰去俯就妥协的。
只可惜,那年而无园的香丽浓艳的芍药,终是开尽了宝钗生命里的芳华春朝。
赦生携着懊恼满满的风大步流星的回来时,受其气势所慑,黛玉与宝玉不由自主的终止了交谈。
“这是哪个给你气受着了?怎地恼火得连头发都乱蓬蓬的?”黛玉起身迎他,见他走时束好的发不知何故散了开来,冠也没了,冠簪也不知掉去了哪里,一头及膝的褐发蓬蓬的垂着,肩前背后到处都是,俨然像一头毛片乱舞的漂亮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