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赦生咬紧牙,起身。只是跪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却似已跪了数千年的光阴,起身之际甚至有些晕眩,乃至于他下意识的咬破舌尖,才使得自己的眼神重归清明。他回头一望,但见金色佛光直直探入青冥高天的不可觉知之处。褐色的发缕在菩提天池的风间翻卷沉浮,他沉沉静静地一笑,杀生道结界翕张,将他惨淡的身影吞没。
  在此之前,赦生从未自任何典籍中阅得“含光雾海”一名。无论是魔界的,还是黛玉所在的世界的。然而当他踏上此地芳草漫漫的土地,纵目四顾,但见满目皆是七色云霞,辉灿而明熹,如龙蜷,似奔马,变幻万千,令人目眩神移,荡荡然不止何去何从。
  如此清和,如此旷远,而又如此萧寂。
  一步莲华说,此地于赦生并无凶险。
  观此境冲虚淡静之状,想有凶险也难。只是云霞炫目,填满了视野,不辨路途;耳边静廖,除了自己的呼吸,听不见半点声息。极致的五色迷离与极致的五音皆空,足以引燃所有生灵埋藏心底的孤独与落寞。
  一步莲华还说,必有有缘者相助。
  赦生胡乱走着,在即将彻底迷乱了感知之前,忽然云散雾开,露出了碧青无垠的天穹。直接着天与地的,是一棵无法形容的庞然巨树,落英缤纷,尽是墨白之色的梅花。未等赦生看清眼前奇象,那梅树便化作一道玄光遁去。天空、地面一时皆隐,整个空间惟余一色空荡荡的虚白,独有一瓣墨萼素蕊的梅花凝于虚空,似是无声的等待。
  赦生犹豫了一下,向那梅花踏进了一步。那朵虚白之花立即向前飘去。赦生跟着它,也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多远路径,直走得神智将浑噩之际,骤然听见潮声如雷,一道黑溪横亘前途,不需任何说明,他已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迷津已至。
  赦生停步,望着黑溪沉思半晌,毫无征兆的倏然回头。
  身后,之间七色云光斑斓殊妙,一缕墨白色倩影衣袂飘飖的淡入了其中,即使拥有如电巨目,也再无法将之分辨而出。
  连绵于终南山道场多年不去的风雪,今夜停了。风雪已歇,气温却更冷得摧肌裂肤,元瑶飘身酷寒之中,步法玄妙,时不时以奇异的韵律挥指成剑。剑风定处,便有一盏青灯莹莹亮起。一盏,两盏……一座灯阵渐渐成型。七七四十九盏环绕外圈,内圈七盏,中央却供奉着两盏大灯,奇光清荧闪烁,若是注目得久了,甚至会生出身陷银汉的错觉。
  中央大灯的灯身上刻着黛玉与宝玉的生辰八字。黛玉病势已至垂危关头,而赦生带走通灵宝玉的当天,搬进了智觉寺的宝玉亦是长病不起。元瑶看的明白,黛玉之病实因逆天道而耗尽了气运,宝玉出借通灵宝玉,无形中又将自身气运与黛玉相连,自身生机也随之消损将近。
  此方天道规则所定,要令天下女子长眠屈身,凡敢于这万古沉寂的长夜中张目发声者皆为逆天。故而天道要黛玉死,连带着也要宝玉同亡。然则道法无上,凌驾阴阳是非,与澒溟太玄共生,从来便无世界之分。元瑶也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北斗七星主众生寿命,与其困坐等待不知道是成是败的银鍠赦生的消息,不如放手尝试,祈请北斗神力为二玉续命。
  星灯禳命,灯燃一夜,便可续命十二载。
  最后一盏星灯吐出了湛青的光焰,元瑶凝神而立,注视着灯焰悄然燃烧着象征生机的清妙光华。玉兔西沉,繁星渐晦,天边隐有初红浮现,黎明将至。元瑶眼露笑意,慢慢的放松了发僵的身体。
  骤然,黑云滚滚而来。大风携着萧杀的力道呼啸而来,灯阵霎时摇摇欲坠。元瑶不可置信的一怔,旋即凛冽了目光。
  “二位前辈,”她衣袖连挥,张开结界,在八方涌动的狂风中护住灯阵,清声道,“我从未想过与天道为敌,更从未与两位前辈为敌。只求给条活路。”
  “这,也不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夭寿啦,赦生和佛门签卖身契啦
九祸:这妖僧贼心不死,又来拐吾儿!
朱武: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的头发变色了?
含光雾海的设定来自《长生禋》的天人卷,助赦生的“贵人”就是他另一个时空的妹妹长生
 
  ☆、逆天
 
  三千世界,本源皆有不同,故而分属各方仙佛神明管辖。即使是出于同一本源,也有力量层级、属性之分。通俗的讲,苦集灭道四境便分属各界神佛的战斗部门,而红楼世界则归于东方长乐世界的文艺部门统辖。
  换而言之,四境各派人士皆是特种兵,而红楼世界清一色出的是文艺兵。后者之多才多艺固然是前者所望尘莫及的,可是以前者的战斗力,同级别之内把一百个后者压着打也在情理之中。
  是以,以元瑶原生世界略低于四境层次的战斗力等级,尚未升仙的品级,本能借用的世界之力被身为巡查者的僧道抽走的虚弱状态,世界结界被来自彼端魔界的两个愣头青冲击的剧痛……硬接红楼世界的两大仙人的联手一击,居然也扛下了。
  茫茫大士不停地拈动着掌间佛珠:“贾元春,神瑛侍者、绛珠仙子本为历劫而来,合该有一段情缘。此情不生,便应打回重来。你却唆使绛珠仙子转投邪魔怀抱,又一意孤行,骗取神瑛侍者的随身灵物。不怕他日九九天劫齐至,叫你魂飞魄散、堕入畜生道,永生永世升仙无望吗!”
  元瑶放声大笑,银芒乍起,冰魄玄黄枪现于掌中:“好个正气凛然的神仙!好个超然绝尘的神仙!这样只以作弄女子命运、儿女情缘为天道的仙界,我元瑶不屑去之!”
  “执迷不悟!”渺渺真人叱道,指诀连掐,如水光镜浮于胸前,镜面耗光万丈直指元瑶名门。元瑶横枪一挡,被庞然巨力撞得连连后退百丈。只听一声破碎之音响起,灯阵上方结界澌澌消融,灯焰摇摇欲灭。元瑶霍然变色,奋然冲上前,以身挡住僧道接踵而来的合力一击。
  鲜血喷溅。
  外圈四十九灯熄,内圈七灯熄,中央二盏本命元灯在她的拼死护持下保住了。然而还未等元瑶生出庆幸之感,便眼睁睁的看见其中一盏的灯焰摇晃了起来,明明灭灭,终于在乍然亮起了一圈光色温暖的淡黄明焰之后,无可阻止地、暗然地湮灭。
  在黎明降临前的最后一秒,黛玉的本命元灯,熄。
  短暂如惊雷的怔然之后,便是狂然燃起的暴怒之火。元瑶一声长啸,骤然高高举起冰魄玄黄枪,只见万丈银色毫光暴涨,如陨星似雷霆,在僧道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居然直直轰向了九霄长空——那里,曾被她唤作天缺。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面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仙家风范:“天缺尽头连接着异度魔界,贾元春!你是要颠覆天道,让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吗?”
  “没有人比我更衷爱这个世界。”元瑶道,手下轰击却未停。茫茫大士怒道:“那你还不速速停手!纵使你要此方世界生灵涂炭,可你自己补天之后便与这封天大印性命相连,亲手破阵,你不要命了!”
  元春至死惦念的央求,华阳允诺和番的哀绝眼神,黛玉气息奄奄的嫣然笑意……不止这些,不止这些,被动的成为此方世界的守护灵后,元瑶已看到了太多太多。
  被鼻环与金饰迫得喘不过气的吠舍女人在哭泣。她丈夫初丧,饱受打击。可是没有人安慰她的丧夫之痛,不管是儿女还是父兄,有的只是急切切将她送上火葬堆的看客:“赶紧接受萨蒂仪式,给你丈夫陪葬吧,臭寡妇!”
  被头巾与面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奥斯曼少女在哭泣,她被恶人玷污,痛不欲生。可是没有人怜惜她的遭遇,也没有人惩治犯下恶行的男人,她最终因为失去贞洁而被处以石刑活活被砸死,朝她扔出石头的不仅仅有男人,还有同样被头巾与面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佝偻的女人。
  被束腰勒出纤纤细腰的金发碧眼的盎格鲁女人在哭泣,她的双亲离世,孤苦无依。可是没有人怜悯她的痛苦,有的只是投射向她的财产的无数道贪婪的目光。依照律法,身为独女的她并不具有支配自己私人财产的权力,她只能在狂蜂浪蝶般涌上的追求者中选择自己的丈夫。藉由这个来分享她的财产的男人的手,她才能使用父母留给她的财富。
  被和服发髻修饰像陶瓷小偶人的东瀛女人在哭泣,她年幼时即因家族联姻而远嫁他乡,侍奉丈夫多年,却因为感情淡薄而始终未有生育。娘家与夫家利益不和,丈夫休弃她时的态度轻率得像是丢弃了一只厌烦已久的鞋子。悲戚与怨恨令她无力呼吸,她在亲人的白眼中困病而死,化作了当地人口中的一则幽怨徘徊的女鬼怪谈。
  ……
  “没有人比我更衷爱这个世界。”元瑶喃喃重复道。
  下一刻,她狠狠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面若寒霜,凌然冷笑:“可若是这方世界有一半的黎民亘古以来便处于不公之下,这样的天道,逆了又有何妨?这样的苍生,还不如焚于炼狱恶火,永远沉沦于修罗魔道!”
  渺渺真人叱道:“自甘堕落!”
  僧道合力之招实有毁天灭地之威,元瑶眼望着那汹涌的气浪席天卷地的逼面而来,心底惟余一派空明。
  她本是终南山下一弃婴,被云游归来的执剑长老收养。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叫“师父”,读的第一句书是“道可道,非常道”,收到的第一句来自本门天机长老的判词是“此女资质之佳,实属五百年一遇。只是外具冰雪之操,内秉雷霆之性,看似清漠淡泊,实则七情炽沸。一旦稍涉世途,为是非正邪所牵扰,便难以保身自持啊!”
  她如枝头山果,于山风岚雾间长大。师父惊惧于天机长老的那张师门第一神准的乌鸦嘴,下死力教她静心宁志、收束七情,终于极尽所能的将她教成了一座冰山,方才放心的放她出师门历练。
  她在门派之中的席位一挪再挪,终于成了可与掌门并坐议事堂的执法长老。而她的师父、原执剑长老则在卸任后入洞府闭关,举修真界皆知,以他的境界、资质、修为,再出关便是历劫飞升之时。
  明,嘉靖二十四年,江浙。
  倭寇洗掠过后,昔日繁华富庶乡,化作了残垣断壁瓦砾场。房屋被大火烧成了余烟未尽的呛人残害,堆积的尸体大多焚烧成灰,没有被烧尽的或是无头,或是被砍做两截,或是只剩下残肢断臂。女子的遗体尤为凄惨,无论老妇还是幼女,一应赤身裸体,一名孕妇甚至被剖开了肚子。她拖着漏出的血和脏器朝某个方向趴着,一手尽力的前伸,被血泥弄污的脸上满是撕心裂肺的愤恨与恐惧。
  元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前方的竹竿上穿着一个胎儿,皮肤嫩红,眉眼幼小,看样子不过七八个月大。
  森罗地狱,不过如是。
  她踏着遍地尸骸,垂首沉思。那一刻,一贯冷静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记忆之所及,是她当天灭二十八寨倭寇,搜神取念榨取情报间的满目猩红。翌日,她将采到的九阴蛇花草交予门中弟子带回,大杀四方。
  倭寇,屠。
  与倭寇合作的商人、奸细,屠。
  非倭寇却行倭寇之举的海盗贼匪,屠。
  贪官污吏者,屠。
  恃强凌弱者,屠。
  ……
  修行者不得以神通凌欺凡人的戒律被她彻底弃于脑后,于是最后一战,她的对手换成了各大宗门的执戒者。所有人都在质问她:“元瑶!你已入魔道,你可知罪!”她悍然回道:“我无悔!”言毕,自爆元婴,倾城血雨。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却没想到再睁眼时,自己居然已回到了终南山上熟悉的居所之中。而对面的蒲团之上,端坐着阖目不动的师父。修行有成之人,除非有意保持鹤发鸡皮的衰朽之态,无一不是色若孺子、风华萱茂之状。而师父从来都是潇闲洒然的,肌如冰玉,发似玄墨,眸若点漆。这般的样貌,若是不知他是活成了老古董的太清门太上长老,放出去一站,不知能骗取多少怀春少女的芳心。
  师父的样貌元瑶自小看到大,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清楚的记得他入定时清肃的面容,记得他挥剑时衣带飘起的弧度,记得他哑口无言时无奈的轻笑……而记忆最深切的,还是他这一刻的模样。
  身如朽木,须发如雪,枯槁的面容意态平和而安详——已然失去了气息。
  掌门师弟说,当日太上长老感应到她有性命之劫,匆匆出关将命悬一线的她带回。彼时她元婴已散,肉身鼎炉行将溃散,纵使强行以灵丹妙药保住性命,一身修为也将毁于一旦,成为一个毕生无法再踏上修行之路的废人。太上长老耗尽一生修为替她重塑元婴,自己却油尽灯枯,坐化当场。
  生若木树,死若槁枝,有即感通,无常寂灭[王玄览《玄珠录》]。师父,您曾不止一次的教导过我,修行乃是逆天求生,故而修行者惟求心无挂碍,利己保身,危难关头,只需谨记一个“舍”字。可倘若真是如此,您老人家又何苦为徒儿做到那等地步?
  百年难渡,身死道消。原来东方宗主所预言的师父的命劫,竟是应在了她的身上。
  她在师父的遗骨前长跪,再起时,自行将九百九十九根断念针打入灵台紫府,于终南山子虚洞闭了死关。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再出时,太清门的掌门已换成了师弟的不知道多少代徒孙清微道长。
  “太上长老,如今的凡世与您的时代大不相同。可究竟是怎么个不同法,晚辈又委实是一言难尽,还请太上长老前往凡世亲眼一观。”清微年纪不过八十岁,因自幼修行的缘故,看去不过三旬上下,在普通人看来已是活神仙一流的人物,可与面前仿若双十年华的衣着朴素的女子相比,却又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
  这是自然的。太上长老元瑶,曾被誉为太清门史上排名前三的奇才,于明朝嘉靖年间因心魔而走火,一身雪衣浴血如绯,手持银枪,睥睨无前,几无人可挡,至今仍是华夏修真界的传奇人物。可惜在那之后她便闭了死关,自此鹤归云隐,不知去处。如今这位传奇人物活生生的立于眼前,怎能不让后辈激动不已?
  而她此番出关,正是为了搜罗天材异宝炼制法宝,以备飞升时降下的九九天劫。而曾备给师父渡劫的飞琼凌仙剑胆一直被她养在元婴之中,哪怕是身死道消,她也不愿动用此物。
  自宋以来,华夏修真界便再没出过一名得道飞升的修真者。及至后世科技昌明,大多数人甚至怀疑,所谓的飞升成仙不过是不明科学的古人编出的一套迷信言论。故而元瑶的出关带给华夏的,不仅仅是修真界的震动。听说她要搜集灵宝炼制法器,自修真界到凡世,处处都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不少要人亦善意的提醒,还有什么需要,可派专机送她前往世界各地的密地寻找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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