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多情却被无情恼
 
  但凡儿女之情,都要讲究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如此时的黛玉,赦生倘若对她不闻不问,她少不得会伤心不已;可如今赦生不仅没有对她不闻不问,反而对她关心得过了头,特别是当这种关心的方式藉由礼物的形式一股脑的倾泻而出的时候,便为黛玉带来了无尽的忧愁。
  收到礼物,说不开心那必然是假的。可问题是——这么多的礼物,到底应该搁哪儿?
  面对黛玉不解的愁眉,赦生却是微带得意的一笑,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小小的簪子来,金翠为托,上镶着一枚饱满润泽的明珠,形制与黛玉常戴的南珠小簪几乎一般无二。
  “会有点疼。”他执起黛玉的一只手低声说,然而黛玉只感到指尖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连痛的概念都来不及意识到,那一点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已经痊愈得再找不见了,独有一滴血珠沁在指尖,被那簪子一点点的吸了进去。意识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点光明,细细看时却是一方一丈见方的屋子,空空如也,四壁如洗。
  “这是什么稀奇之物?”黛玉稍一动念,眼前画面已然回归现实,便自赦生手中拿过那支小簪,仔细端详,却总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袖里乾坤。”赦生解释道。无论人魔妖鬼,修行至一定程度,便能自行通晓了袖里乾坤之术,异度之魔也不例外,否则前一刻尚且两手空空着,又能从何处变出一杆丈八长戟来?但并非所有魔物都能修行到袖里乾坤的境界,这便有了储物法宝这样替代之物出现。赦生不擅锻炼法器,黛玉的这支小簪是他前后试验了不下百次后唯一的成功之作,前后不知报废了多少材料,方才炼出这么小小的一支成品。
  黛玉何其聪慧,不过是稍稍一点拨便当即会意:“常听人说,佛经里有‘芥子纳须弥’之说,竟是真的。”这下除非赦生搬一栋屋子过来,否则她再不愁找不出收藏东西的所在了。这样想着,她又不免踌躇起来。要知道凡事都讲究个礼尚往来,有来,便也要有往,方才不显得一方心肠凉薄。可是赦生送了她这么多东西,她又能给赦生什么呢?
  她是有万贯家财,有爵位加身,可那尽是些身外之物,目下的她也完全做不得主。惟有写一首诗、画一幅画,或是弹一曲琴、绣一个香袋,才算是属于她自己的。可她所会的,以赦生的喜好、生活,大半是用不上的,惟有绣一样饰物还算可行——可她能绣什么呢?
  绣个香袋吧?赦生生性厌恶香料,除了那天然的花香、果香,寻常时候连一丈外紫鹃扑了茉莉粉他都忍不住打喷嚏,这样敏感的鼻子,谁敢给他佩香袋呢。
  绣个荷包吧?对赦生而言,荷包似乎也没比香袋实用到哪里去。
  索性做一双鞋子吧?可他那样粗枝大叶的风格,做得精细了他穿不惯,做得简单了又显不出她的用心。思前想后,不如……
  黛玉心下打定了主意:“你这回在京里还能呆多少日子?”
  赦生不意她会忽然问起这个,微一忖度,答道:“货物太多,脱手不易,至少半年。”
  时间足够了。黛玉定下心来,眼底也泛出微微的笑意,恍如绿柳荫下的春水微波一般:“再过几天你来,我也有回礼赠你。”
  “是什么?”赦生浅褐的眼登时一亮。
  黛玉故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澹澹笑意之下是说不出的促狭:“才不告诉你呢。”
  紫鹃素来勤谨,即便是头一天看了大半天的热闹,身子着实乏了个透,一觉过后,该是什么时候醒来,照样是什么时候睁眼,多眯一刻钟都不可能。她揉着眼睛爬起来,习惯性的先往黛玉那边望了望,谁知黛玉人虽卧在被中,眼睛却是睁着的,目光清清澄澄,不见半点睡意,显然早就醒了,她也不出声叫人,只是散漫着眼光出神,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玲珑的唇角总有那么一点拂之不去的笑意。
  紫鹃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不由又揉了一把眼睛,笑了起来:“姑娘既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黛玉被她这么一叫方才收回目光,微笑道:“我也只刚醒来没一会呢,叫你做什么。”
  紫鹃连忙爬起来,又推醒了外面床上的雪雁、春纤,三个丫鬟忙忙的梳洗完。紫鹃端了水过来,黛玉伸手盥洗毕,一时坐在妆镜前梳头。紫鹃为她挽了分肖髻,瞥见妆台上放的南珠小簪,正要去拿,却被黛玉轻轻一摘抢在了手里,对镜端详了几眼,便反手斜簪戴在了鬓边。
  晨起的日光由碧绿的窗纱滤过,投入了镜中,明洁的镜面便有了浅浅的绿意。黛玉浅笑莞尔的面容映入镜中,便如浮动在碧波之上的一瓣明花,隐秀殊丽得到了极处,反倒有些令人看不清、辨不明了。
  紫鹃在她身后借着镜子看了几眼,笑道:“今儿还要去看戏,原要打扮得比家常别致些。”
  “谁说今儿还要去看戏的?”黛玉回眸一笑,“昨儿那趟原是老太太起兴想要出门逛逛,疏散疏散的,谁知戏没看多少,倒是搅得四邻八户的送礼的人来了一大群。老太太被这么一扰,早没了兴致,今儿必是不想出门的。我原也不爱看戏,若有人来问,只管跟那人说,我因昨儿天太热,中暑了,去不了了。”
  “好端端的人,偏说自己病了是什么道理。”紫鹃颇不赞同。
  “找个由头,躲个懒儿啊。”黛玉抿住嘴,美目流盼,巧笑倩兮。
  躲个懒儿,正好准备给赦生的回礼。
  一时梳洗罢,黛玉便去了贾母房中,不一会子宝玉并着众姐妹都来了。贾母因问起他们谁还去清虚观听戏,迎春无可无不可,见探春爱热闹要去,凤姐又执意去疏散疏散,不好违她俩的意思,便只好说要同去。惜春性子孤僻,因见昨儿闻风而动踏上门来送礼的那一拨人阿谀奉承的嘴脸,心下十分厌恶,便推辞不去。黛玉则推说中了暑,也不去。宝玉瞅了黛玉一眼,当下也不去了。问他为什么缘故却又说不出,被探春打趣了几句便涨红了脸,绝口不提理由,只是大嚷着绝不再去清虚观。众姐妹见他确是急了,也不好再招惹,笑了一阵便放过了他。
  贾母本就懒怠去,如今见两个心肝宝贝都不去,益发乐得在家闲居,当下嘱托黛玉道:“既这么着,你快回去躺着,你身子骨单薄,如今虽好了一些,到底要着意保养,不敢有一丝儿的轻忽。”又拉了宝玉说,“你也回去玩去吧。”
  宝玉忙不迭的应了,说是回去玩,却是脚不沾地的跟了黛玉去了潇湘馆:“紫鹃,把你们这儿的梯己好茶倒一杯给我!”
  “我们这里哪里有什么好茶,要吃好茶,还是自回去叫你们袭人倒去。”紫鹃笑道,到底还是去倒了茶来。五月的日头正是火气鼎盛的时候,宝玉刚才在贾母房里一通耍性子,饭都没能好好吃,茶自然也没能好好喝几口,又在大太阳下走了这么一路,早就嗓子眼冒起了烟,一见茶来便忙忙的抢过喝了。
  黛玉看他如饮甘露般喝着茶,不由微笑:“瞧这样儿,多少辈子没见过茶似的。正经喝完了就回怡红院找袭人、晴雯她们玩去吧,我昨儿在外边走了半天,今天骨头疼得很,想歪一会儿。”
  宝玉听了忙放了茶盅:“哪有才刚吃了早饭就睡的?你若倦得很就只管歪着,我坐这里陪你说话,混过这困劲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黛玉本来只想支开宝玉,自己好专心做东西,谁知宝玉竟是不肯走了,当下笑道,“依我说,清虚观里现演着好生热闹的大戏,你不去看,倒来看我,真是没趣儿。”
  宝玉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我不去清虚观!我一辈子再不见那张道士!”
  黛玉只顾思量着心事,便没注意到宝玉那微妙的神情,只口中纳罕道:“这可奇怪了,好端端的为何不见张道士?昨儿我走之后他得罪了你不成?”
  “我为什么不见他,妹妹不知道么?”宝玉失望的垂了头,低声问道。
  黛玉笑了笑:“总不成是为着他提了一桩绝好的亲事给你,你害羞了吧?”
  本是简单的戏谑之语,谁知宝玉连声气都变了,抖着嗓子说:“别人这么说倒还罢了,你这么说,安心是让我天诛地灭!”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发现文字重复了,已删
 
  ☆、今日当初
 
  “别人这么说倒还罢了,你这么说,安心是让我天诛地灭!”
  宝玉的微颤的话音在空翠室中还未散去最后一缕伤心的余音,潇湘馆内外已然是鸦雀无声。
  打小儿相识,及至长到如今,宝玉对黛玉的情分,不敢说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却也从来都是和声细气,言语间从来不敢有半点寻衅觅气的意思,更不用说是红了脸的争吵。哪怕是性子上来有了口角,也多半是黛玉主动闹的脾气,宝玉只是无心之言,一时闹得彼此赌气散了,事后少不得还是宝玉主动俯就,千妹妹万妹妹的去赔罪。如前一刻这般的大声大叫实在是从所未有的奇事,别说黛玉被唬住,连潇湘馆中的一应侍儿婆子都给镇得面面相觑,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
  原来宝玉近来渐通人事,小厮茗烟淘气,为讨好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了一大堆传奇话本给他看。宝玉本非开口闭口不离四书五经的正人君子,他天性恋慕欢乐、青春、纯洁与一切美丽的存在,厌恶正经、古板、并所偶有繁琐陈腐的礼仪,一见这样只以儿女之情作为内容的书,如何能不被吸引?而他既被那才子佳人的故事熏染,心中自然也朦朦胧胧的有了关雎之思。特别是因为他受祖母疼爱,在内帏是厮混惯了的,各家的亲戚姐妹、闺秀淑女也见过不少,可那么多的女子却从无一人能及得上黛玉,对方偏还是他打小儿一直情投意洽的小表妹,又是无依无靠、居住在家里的……宝玉自然自此便有了一段心事。
  谁知他这厢情愫暗生,那厢的黛玉却不知道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每每只似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宝玉每每为此嗟叹不已,每每忍不住要发怒,整颗心却又每每禁不住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忽喜忽狂。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万万不能说出的混账话,只好强装作无事,横竖林妹妹已是自家人,老太太又极是疼爱他们二人,将来之事,自有长辈做主——哪里想到横地里竟会杀出来个张道士,要给他提亲!他憋了一肚子的气,若非张道士大小也算个长辈,当时便想发作出来。后来见黛玉主动避出,当即追上去,若不是意外的在那里遇见赦生,满腔悒郁被暂时的岔开,他少不得要剖白心意的——谁承想,拿亲事奚落他的那个不是长辈,也不是别的哪个姐姐妹妹,而居然偏偏就是黛玉?
  宝玉一时气得脸都青了,整个人打着颤,满心满口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只憋在心里,说不出话来。
  黛玉顿觉愕然。她本是极冰雪聪明的人,宝玉的心思虽细微,可以她的聪慧敏感,本不应看不穿的。然而她委实自幼与宝玉亲近惯了,小时候虽确实常对与宝玉同样有说有笑的宝钗、湘云等姐妹颇有忌惮之心,但那更像是守着自己领地的小动物对外来同类龇牙威胁的护食行为,待得年纪大些了,少不得会慢慢的放下,乃至于淡忘,多年之后说不定还会当做时过境迁的小小笑话——便如那九连环,小孩子喜欢它的时候,恨不能时时刻刻的放在手边不停地玩,可过上几年再去看,也不过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玩具而已。那时的二玉便是如此,硬要说对彼此有什么矢志不渝的男女之情,也太难为了彼时他们那尚自幼小的年龄。
  而小女孩情窦初开的年纪本应是最容易对身边的熟悉的男性生出好感,宝玉已对黛玉改了轻易,不出意外的话黛玉对宝玉生出一点心思并非不可能,谁知世事难料,偏偏就横空出世了一个赦生,那情丝还未来得及生出就被活活的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自然,二玉还是打小在一处的情分,感情之深远非别个可及,可麻烦也麻烦在了这一点上。待对方与别人不同早就成了两人潜意识中的惯性,宝玉如此,黛玉又何尝不是?是以对于宝玉待自己的格外珍重,黛玉虽有刻意的保持分寸,但总未生出他样之想,不为别的,只因经过多年来的相处,宝玉在她心中,早已成为了远超迎春、探春、宝钗她们的……好姐妹。
  然而,这厢她这个当局者还蒙在鼓里,那厢却是个顶个的旁观者清。宝玉待黛玉的心思,其他人不说看得一清二楚,总也能察觉几分。湘云打小便爱把宝玉当做“林姐夫”调侃,凤姐更是有的没的就喜欢把两人凑成对打趣,便是稳重端庄如宝钗,偶然取笑时也把“别耽误着他找林妹妹”之类的话挂在口边——虽然金玉良缘之说在国公府中传得人尽皆知,但宝玉心里只装着他的林妹妹,宝钗亦是不以姻缘为意之人,两个当事人皆不在意,一谈论起来便眉飞色舞的反而是下人们。然而哪怕是下人极喜欢议论主子们的是非轶闻,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贾母中意的是黛玉?
  唯一从不往此处想的人,反倒只剩下了黛玉。因此上,自己随口而发的一句调侃,竟招致了宝玉如斯的怒火,黛玉难免有些委屈,正待依着自己的脾气还口之际,又险险的生出一些疑心——
  “天诛地灭”这等话,哪里是可以轻易出口的?何况宝玉打小待她最是尊重体贴,何时敢这么说她?除非是心里真的委屈急了。可她不过是随口取笑了一句而已,他又何至于此!
  ……难道正是因为她的那句笑话?
  她适才说的是“他提了一桩绝好的亲事给你”,而宝玉又是怎么回的?
  他回的是“别人这么说倒还罢了,你这么说,安心是让我天诛地灭!”
  莫非!
  黛玉只觉一道惊雷贴着两耳之畔重重的炸响,一时心口突突直跳,面色霎时苍白如纸。她不觉退了一步,不欲被宝玉看出异样,只得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哪里咒你?我只不过是想着……你素来就是爱热闹的,那边又有酒又有戏,又能和姐姐妹妹说说笑笑,何等的快活!我昨儿中了暑,实在熬不住,才想着躺一躺消消乏的,若非这样,我也定要去散散心的。你却没中暑,好好的一个人,镇日闷在家里有个什么趣儿。”
  听她说得入情入理,宝玉这才缓和了脸色,犹豫道:“你真不是因为,因为……”
  因为张道士提亲之事,恼了,才故意拿“绝好的亲事”这些话来怄我的么?
  宝玉一遍又一遍的低低的在心底问着,可被那双似泣非泣的眼悄然一盼,那所有的质问便尽数化作了柔润的溪流,无声无息的随风成云,成雾,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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