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她近来已恢复了过往五成实力,本打算处理好身后事之后,便脱离皇宫前往名山大川开辟洞府,不想为着这一个承诺,少不得将计划再延后二十年。总归是她欠了贾元春的,也说不得什么。
不过,为护贾氏人丁平安,有件事恐怕是万万拖不得的。
望着探春誊抄的省亲那日诸姊妹并宝玉的诗、匾,并有黛玉等人将元春未定名的各处景观补拟的名录,元瑶陷入沉思。
自察觉到黛玉体内的魔气后,元瑶也曾抽空暗入荣国府探查,谁知不仅没有发现丝毫魔踪,连黛玉身上的那丝淡而又淡的魔气也渐渐地消失,倒似是她多心了一般。元瑶自视甚高,自然不会怀疑自己先前判断有误,几番推演,便觉是那魔物机警,察觉到她的存在后便撤离了贾府。
自己固然可以时时过来巡查,但百密总有一疏,万一被那魔物逮着空子对贾府中人下了手,岂不令她愧对贾元春的亡魂?又有,她始终怀疑红楼世界会滋生魔物全是因为她这个异世修真者的意外出现,打破了此处世界的天道平衡。果真如此的话,绞杀此魔便是她无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此魔如此狡猾,怎样才能让其行踪展露呢?
元瑶心思一动:“抱琴,夏守忠又去哪里闲逛了?”
抱琴撇了撇嘴:“总归就是那么几个地儿,不是交泰殿,就是华阳宫。亏娘娘也不恼,倒纵得他愈发张狂了。”
“前段日子本宫意不在此,确实疏忽了,如今他还这个样子确实是不成的。你也不要多话了,本宫自有主意。”元瑶道,“去把他找来。”
抱琴叹了口气,下去吩咐人去找人。不一时夏守忠急急赶来,见元瑶玉腕轻提,正写着什么。他自问清楚元瑶为人,脾性虽冷,可是那冷倒有大半是撒在皇上身上的,对下人却是宫中主子里排的上号的宽和人。纵使自己有什么错处,只要态度放谦卑些,十有八九也就能蒙混过关。当下连忙笑容满面的凑上去,接过了一旁侍奉的小宫女手里的墨锭子,矮着身子磨墨:“娘娘看这墨汁子可淡么?”
元瑶正好写完,侧眼看见他,眼底微微露出一丝笑:“你来了,正好往荣国府走一趟,替本宫传一道手谕。”
夏守忠堆出一副难为情的表情,哭丧着嗓子道:“娘娘也知道,奴才不识字,您这不是难为奴才吗?”
“无妨,本宫说给你听。只是正经的手谕还是得下,你少不得还是得把手谕颁下去。”元瑶道,“几个妹妹拟的匾本宫看过了,很是不错,就按着她们的定下吧。另有一事,本宫因想着那大观园的景致甚是难得,若在本宫幸过之后便封禁起来,难免寥落。恰好家中几个妹妹也是能诗能画,颇为难得,索性令她们搬入园中居住,岂不有趣?只是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单单漏过他一个也没意思。他一没意思起来,祖母、母亲也不痛快。横竖他如今年纪也还小,也可一同搬入园里,待长大些再迁出来也未为不可。不过他身子虽进去了,可不许他心也野下来,还得劳烦父亲好生管教——如此,你可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娘娘但请放心,奴才一字不落的都记住了!”夏守忠一叠声的道,弯着腰双手捧过元瑶的手谕,挪着脚慢慢退了出去。
元瑶的旨意令贾府的深闺重帷弥漫着一股单纯而轻快气氛。贾府的几位姑娘都是游过大观园的,哪里会不爱那里的景致?如今竟能住在其中,简直是天外飞来的惊喜,哪怕是端庄持重如宝钗,也忍不住杏眼微亮,各个都在忙不迭的筹划各自的住处。内中独有宝玉最忙,不仅择自己的住处,还要替黛玉择住处,贾政比过去盯得更严的功课考察都没能浇灭他的好兴致。不一时宝钗选了蘅芜苑,黛玉取中潇湘馆,贾迎春住缀锦楼,探春住秋爽斋,惜春是蓼风轩,李纨是稻春村,宝玉自然择了距离黛玉极近的怡红院,挑在了二月二十二日一齐搬入。园中一时花柳生色,每日莺声燕语,人花相映,好不热闹。
十日后的深夜,元瑶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潇湘馆外的竹影深处。但见竹影在静水般的月光中斑斑驳驳,一弯清溪曲折蜿蜒,水音玲珑,翠色拂面,幽韵寂寂,果然是个“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清雅所在。
当日宝玉为此处定名为“有凤来仪”,可惜凤凰迎没迎来还是两说,倒先招来了邪魔。
元瑶眼神一厉,笼在广袖之中的手有凛冽雪华吞吐,以心音叱道:“魔物!你是待我杀进去把你擒出来,还是自己出来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貌似有些亲有点儿误会。首先是元瑶占贾元春肉身的问题,这相当于某人在公司悄悄找了个职位养老,结果一夜之间公司濒临破产,董事长跑路,某人突然坑爹的被当上了董事长……经过一系列艰苦奋斗之后某人终于将公司起死回生,这时候才发现原董事长居然还躲在本地。原董事长是贾元春,被升职的那个是元瑶。
还有元瑶杀黛玉的问题,这个误会真不知是哪里来的……以元瑶的能力,要杀黛玉根本不需要做的那么明显。她是发现了肉身开始不受控制,怀疑贾元春还在,才故意试探。之所以选择黛玉,是因为她对剧情其实不怎么熟,而且黛玉身上有魔气,既试探贾元春,更重要的是试黛玉背后的魔物。
至于态度问题……摊手,作者菌只能说,元瑶童鞋啊元瑶童鞋,再这么下去你真成了本文最大反派了
另,鸣谢旒岚夙毓、妄夕两位亲的地雷~
☆、醒破
“魔物!你是待我杀进去把你擒出来,还是自己出来受死?”言罢,元瑶敏锐的察觉到潇湘馆的气息立即变了,不一时,一名少年模样的魔物自角落闪出,对她比了个“跟来”的手势,便是穿梁过瓦的向外飞去。元瑶观其气息与那日黛玉身上的魔气相符,又仔细排查了潇湘馆内部,见一切正常,这才飞身而起,跟了过去。
修道有成者飞行速度宛如电光,只一眨眼,已来到了京郊五十里的一处荒地。两人齐齐止步,这才看清了彼此的形容。元瑶见赦生年纪虽不大,但身姿挺拔,意态刚劲,容颜昳丽,心中暗惊。要知道魔物大多生得十分丑陋,然而越是血统强大的魔物,反而皮相生得越是美丽,这魔物容貌如此出色,其血统来历怕是十分可怖,如今的气息已经很是不弱,如果任由他成长下去,天知道他日会给人间带来多大威胁?断不可留!
一念及此,元瑶杀心顿起。
赦生因不便在贾府中来去的缘故,之前足有数月未能来探望黛玉。谁知贾府诸艳忽然齐齐迁居大观园,园中不比荣国府里人多眼杂,正方便他潜入园中,哪知刚来的头一天晚上就遇上一个诡异高手上门踢馆?借着一线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元瑶的面容,心中亦是狠狠一紧。女子云鬓峨峨,眉若远山,目含春水,意蕴清凛,与此世界目前为止所见的女子装束、气质都大不相同,倒更似是讲武堂的师父们口中的道门中人。异度魔界与道门乃是宿敌,一见到个与“道”字沾边的都能条件反射的激起战斗本能,何况来者不善?
只是他自来到此方世界后,也曾寻访挑战过各地高手,却无一例外的全是庸庸碌碌之辈,陡然横空出世这么一个实力高得不合此间常理的高手,赦生战意沸腾之余,心中也不由暗暗纳罕。
一时一方真气滔滔,一方魔气汹涌,杀到了一处。
元瑶的法器是她的本命法宝冰魄玄黄枪,她前生已修至大乘飞升境界,身家自然丰厚,可惜大半耗在了劫雷里,小半丢在了莫名其妙的空间穿越中,只剩下本命法宝不离不弃的追随到了这个时空。冰魄玄黄枪既能成为大乘期修士的本命法宝,其威力自然奇高,外似冰寒无匹,实则热力内敛,外愈寒,内愈热,极端的反差,正是极端的威能。
赦生见她出招之际风声冰冷彻骨,以为她是冰系的修真者,谁知她速度快得近乎玄妙,明明眼看着还有数丈之远,身子还在预备着退避,那枪尖已递到了眼前,寒意侵蚀之下,临近之处的衣衫居然结出了厚厚的冰晶。赦生极力避开,却仍不免被刺伤一边臂膀,伤口初时感觉奇寒,接着居然是无比的酷热,冷热交加之下剧痛似刮骨凌迟,整条胳膊眼看已抬不起来了。
迅速以魔气封住关节避免寒热之气沿着经脉蔓延,赦生的目光满是惊骇与冷静。这女子初初展现出来的实力、速度居然都不在他的长兄螣邪郎之下,且手中兵刃威力之大,竟隐隐胜过了二哥黥龙的银邪。偏偏赦生长于力战,速度正是弱项,坐骑雷狼兽被卡在异度魔界,手里也没有趁手的兵器,防身匕首暂时送了黛玉,现在所用的长戟还是林如海生前送的,说是中原能工巧匠铸成,实际上就是块凡铁,魔界杂兵都懒得用。
这一战,怕是有败无胜。要博取一线生机,惟有……
心念一动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元瑶身经百战,临阵对敌的阅历极其丰富,第一招便瞧出了赦生速度上的弱点,一时枪身一晃,洒出万点寒星,每一点都直指赦生一处空门。赦生本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子,但他年纪尚幼,修为差距元瑶一层,兵器上又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纵使天分高明、出招雄浑、应变凌厉,也不过堪堪支撑了四十九招。第五十招即被元瑶当胸一枪,洞穿了胸口。
“砰”一声,少年仰面倒地,褐发被震荡的气流带起,又落下,有几缕盖住了脸颊。没有人知道他弥留之际的表情,只是被夜风拂过他的衣衫之际,纤瘦的轮廓,依稀还是未长成的小小少年的样子。
魔,道,皆是应天数而生,本无高低之分。可你纵有千万无辜之处,既来祸害人间,死于人手,便是注定的报应。元瑶想着,银光一敛,掌中□□已然消失,走了过去:“身死,生前罪业皆消,任你曝尸荒野未免有伤天和,还是将你入葬吧。”说着俯身蹲下,欲收殓他的尸身。
稀薄的星月之光下,少年被发丝挡住的眼睛霍然圆睁,目光凛若凶兽残冷的眸瞳。元瑶心知中计,但已不及闪避,当即以攻为守,一掌全力击出。
是夜,京郊的百姓在沉眠中被轰然的巨响惊醒,似山崩地裂,似流星坠落,尘沙木石飞舞,整整一个时辰后方才落定。本是荒原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千丈方圆百丈来深的巨坑。
地羽之宫。
随着一声惊呼,冷秀姣艳的女王拥被坐起,朱武随即醒来,叫了她几声,她只是怔怔的盯着朱武看,目光朦朦胧胧,分明是眼睛看着他,魂却飞到了别处,披散的紫发沿着身体的轮廓逶迤而下,潋滟着幽沉的华光,更衬得玉容苍白,泛着凄然的憔悴。
朱武所熟悉的九祸向来是高傲冷绝的,哪里露出过如此脆弱的模样?一时朱武整颗心都被怜惜的柔情所填满,恨不能将自己化了去以稍稍分担爱妻此刻的忧愁,正欲打叠起千言万语去询问劝慰,偏偏门外煞风景的传来通报声:“朱皇,伏婴师求见!”
朱武:……
伏婴师!你最好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
事实证明,伏婴师还真是有像样的理由。盛怒的朱武携一身狂乱的魔压而来,鬼族军师直面其锋,岿然不动的拉了拉湖蓝披风领口的风毛:“朱皇,三王子有消息了。”
“快说!”一番大怒转惊天大喜,朱武的一身魔压因着剧烈波动的情绪居然分毫不曾减弱。
伏婴师终于有些顶不住,在心底骂了那个奸猾的老鸠槃数句,默默的后移半步,修长的手指间出现了一道符咒:“三王子十三岁生辰时,先鬼王曾令鸠槃神子为王子炼制替身符、护身符各一。”
朱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喜色瞬间一扫而空:“鸠槃感应到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哪一道?”
伏婴师悄悄的又退开两步,躬身微微一礼,暗暗却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就在今夜丑时三刻,替身符破。”施咒者与自己特殊炼制的符咒之间往往存在着某种微妙的精神联系,以鸠槃神子的术力,符咒被破的瞬间,即使远隔不同时空,也能于刹那间感应到赦生的位置。只是替身符的作用是在主人的生死关头替死的,三王子究竟遭遇了何等险境,居然危及性命?他如今有没有脱离险境?如果没有,仅剩下一道护身符的他怕是性命难保。
三王子失踪后,作为魔界最长于神术与阴阳术数的鸠槃神族、伏婴族的族长,鸠槃神子与伏婴师都被朱武下了严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三王子。谁知多年来皆是劳而无功,忽然有了消息却又形同报丧,谁知道朱武会是什么反应?难怪鸠槃神子方一将此消息告知他就撒腿开溜!剩下伏婴师一个,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昧着自己的强烈到几近于偏执的责任心知情不报,硬着头皮也得顶上。
赦生出生时朱武还在外周游,又以为这是心爱的女人和亲弟弟背叛自己的产物。他自来是爱憎极端的性情,对于所爱固然恨不能倾其所有的去爱,对于所恨却也能斩草除根不留半点余地。赦生毕竟是他亲弟弟和九祸的骨血,他固然做不到狠心到咒他去死的程度,却也不愿听到有关于这个孩子的任何消息。
他哪里知道,他当年赌气出走,留给九祸的除了满心被爱人抛弃的痛不欲生与心灰意冷之外,便只有这点尚在腹中的骨血。不忍弃之,更不忍杀之,若不是鬼王向九祸求婚,怕是赦生作为他银鍠朱武的亲生骨肉,非但无法冠以“银鍠”之姓,还要顶着一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子的臭名出世。
他实在亏欠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太多,他本以为来日方长,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去给予这个孩子足够的爱。可是……难道已经晚了吗?
“这个消息,先瞒着九祸。”朱武颓然道。
朱武进来时,九祸还呆呆的坐着,见他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将脸埋在了他的肩头。她鲜少有如此柔情似水的时候,可惜朱武此刻满心悲怆无心消受,只是下意识的抱住她,不一时便觉得肩头的衣料沁出几许湿意。
她居然哭了!
他们幼时相识,少年相爱,青年相离,可再怎么争吵、互相伤害,他都没有见九祸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她居然……哭了?
“朱武。”九祸出了声。朱武缓缓的拍着她的背:“我在。”
九祸稍稍抬头看他,妖红的眼睫上犹有泪光:“其实我们早已死了,对吗?”
朱武一震:“你怎会做如此想?”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着许多的梦,离奇又真实。”九祸道,“梦醒后,反倒觉得醒着的时候像是在梦中。”
“你梦到了什么?”朱武的心沉了一下。
九祸深深的望着他,四目相对,朱武陡然用力抱住她:“不用说!管他是做梦还是清醒,银鍠朱武就在这里!九祸,我们在一起,我不会再离开,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你也不要再抛下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