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那孙家连谁都不放在眼里,哪个敢高攀去随了他的姓?”元妃眉毛一扬,吴嬷嬷立时会意,改口叫“二姑娘”。迎春强压着哭声擦着眼泪:“他是朝廷命官,大姐姐公然扫了他的面子,万一被皇上怪罪,可不是妹妹的罪过了?”
  “杞人忧天。”元妃忍不住一笑,“你只管顾好你自己,我自有道理。”
  当晚皇帝照例在交泰殿与皇后同宿,次日便传话说是要来长信宫用晚膳。元妃正看着吴嬷嬷指点迎春治家之法,闻言只微微点了下头,余光见迎春神色惴惴,不免叹气:“那孙绍祖在你看来厉害,在我看来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毫末之微,哪里值得怕成这样?横竖有我。”
  晚间皇帝来时,元妃散挽了一头乌云似的发丝,不饰珠翠,只在一只手腕上套了只翠森森的玉镯,正倚在小几上描花样子,一壁描一壁点头,星眼朦胧,微有不胜之态。饶是他近来对元妃早已转爱为敬,见此情态也不由唯有动情,上前按住她的肩:“这才什么钟头,怎么就泛起困了?”
  元妃故作惊醒的嗔了他一眼,惊得皇帝讪讪的缩回手后,方才起身亲自给他斟了茶:“昨儿皇后娘娘恩典,特许我见一见家中姊妹,我因想着其余姊妹每年省亲都是要见的,独有二妹妹今年出了门子,相见的机会少,少不得召她进来,姐妹们顽笑一会儿。谁想到平白生出一番闲气,论理也不当计较,只是觉得可笑。一觉可笑,少不得又去思量,这一思量,略一费神,竟打起盹了。也是我这几年变娇气了。”
  “什么闲气,还能既不当计较,又觉得可笑?”皇帝奇道。
  元妃微微一笑,却不说话。皇帝见一旁的抱琴神色不虞,便道:“你主子向来懒怠生事,她不想说,抱琴,你来说!”
  抱琴拜了一拜,这才开口:“此事说来虽可笑,可也是那孙家太不懂规矩了。昨儿娘娘因与二姑奶奶聊得欢喜,便临时起意多留二姑奶奶住几天,叫人送了二姑奶奶的行李进来。那行礼倒还罢了,谁知孙家进上给娘娘的东西竟大大的不像样!”
  “想是他家家资不足,你们又是在宫里呆惯了的,见了他们的东西,便嫌怠慢了。”皇帝笑道。
  抱琴气哼哼的笑了:“这倒还罢了,天底下谁能跟比皇家富贵?可是那里面进的给娘娘的礼,居然是旧年娘娘赏给二姑奶奶的!旧年二姑奶奶未出阁的时候,家里再艰难,也不至于拿了娘娘的东西倒还给娘娘的!如今倒好……”
  “行了。”元妃截道,“叫你回话,这么夹七夹八的做什么?想是他家长久也没个当家主母可以来宫里走动,既无从明白规矩,一时失了体统也是有的。”
  “这话在理。”皇帝点头道,“不过也没有底下人怠慢倒让皇家受气的理。”
  元妃道:“我已派了人去申斥了几句,东西倒是小事,怠慢了纲常可不好——横竖我是个受不得气的!”
  皇帝登时有些讪讪的:“这都多少年前的老话,怎么又给翻出来了?”见元妃只是盯着他瞧,连忙腆着脸笑,“这半天功夫了,怎么还不见华阳过来?”
  “她陪太后娘娘跪经去了,才传了话来,晚膳便陪太后娘娘用了。”元妃道,“难为皇上说了这许久的话,竟还记得起她来。”
  皇帝惟有讪讪。
  他这厢扮小意儿扮得费力,自然也无暇考证自家爱妃的“申斥”究竟是怎么个申斥法儿。浑然不知那个连面也不曾见过的自家臣子孙绍祖此时正身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却说孙绍祖当日回府,一进门便看见园子里树也歪了花叶秃了,假山石缺了好几个眼,家里正房被砸了个底朝天,平素最放在心肝上的两个姬妾被打得躺在床上直叫唤,登时气得火冒三丈:“那贱人自己不敢和爷打擂台,请帮手算什么本事?便是地府的阎王西天的佛祖天庭的玉帝,也没得管到大爷的房里来的道理!心肝儿肉你先别哭,我就不信那贱人能一辈子躲在宫里不出来!乖乖别哭了,等那贱人回来,爷踩着她的脖子让她给你们端茶赔礼!”
  鸡飞狗跳墙的直嚷了半夜,到底没敢骂到皇妃头上。饶是孙绍祖心里深恨迎春,骂累了也只能胡乱睡了,因爱妾无法侍奉,少不得又拉了两个丫鬟陪宿。
  凡人生气,大多要依着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规律。孙绍祖起初几日恨不能把迎春打死。再过上几日,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自慢慢的平了。待得又过几日,见贵妃娘娘居然还留着迎春不放,显然是对这名堂妹十分看重,不由得又惧怕起来。虽然时时以后宫不得干政区区妇人奈何不了朝廷命官之类的话来壮胆,然则胆气已衰,再骄横跋扈的人也渐渐醒悟过来这回确是闯了祸。
  贾赦那个老东西再怎么拿女儿抵银子,那贱人到底还是贵妃的堂妹。贵妃如今正得宠,还有救驾之功,她的妹妹也算当今天子的二姨,哪里能当真当成婢女粉头一样作践?
  就在孙绍祖琢磨着要不要上贾府逼着他们去宫里催人的空当,元妃终于把人送了来,一行还有几个宫女并一个吴嬷嬷。于是当孙绍祖整理整理自家的气概,雄赳赳的被请进迎春房里时,迎面就是吴嬷嬷的笑脸:“娘娘久不见自家姐妹,难得和姑娘相聚,一时兴起就留了些日子。姑爷莫要着恼,娘娘这不是让我们把姑娘送回来了吗?”
  孙绍祖“哼”了一声,斜眼瞟见迎春坐得远远的,气色倒是比从前从容了些许,见他瞪来,也不瑟缩一下,反而立时别过头看去了他处,登时气得恨不能立时老拳相向。吴嬷嬷不动声色的拦在前头,笑的分外亲切慈和:“小夫妻家家的,总有拌嘴的时候,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咱们娘娘说了,我们二姑娘年纪轻、性子又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姑爷怜惜她年轻识浅,千万担待着些。吃了这杯茶,咱就把过去的不痛快抛下如何?”
  孙绍祖心底虽怒,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到底也不敢公然顶撞宫里有体面的嬷嬷,再见斟茶的丫鬟颇为眼生,年纪虽大一些,模样却生得十分文秀,气度分外的扎眼,心里又转出一分喜气,当下二话不说把茶喝了个干净。觑着吴嬷嬷转身劝迎春说话的功夫,悄悄攥住了丫鬟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尚且没说什么,吴嬷嬷正巧回身,见状登时把先前恨不能笑出朵花来的老脸用力一板,喝道:“放肆!”
  孙绍祖吃了一惊,还没意识到发生何事的关头,那丫鬟已然甩脱了他的手,拿袖子一抹脸,待放下时已经满脸是泪,哭道:“嬷嬷,我是没脸活下去了!”
  吴嬷嬷一把搂住她:“哎哟我的姑娘诶,谁不知你是娘娘身边最体面的大姑姑,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她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原来那丫鬟不是别人,竟是元妃身边的抱琴,这回特意同着吴嬷嬷一块送迎春回府的。孙绍祖一早进来便看见屋里的几个女子眼生,但她们穿的低调,也看不出是不是宫里的样式,便以为先前迎春陪嫁来的丫鬟死的死病的病卖的卖,这是贾府后来补来的人。哪里想得到居然是宫女?可既是宫娥,又为何做丫鬟打扮?此刻听抱琴与吴嬷嬷这么一唱一和,孙绍祖顿时心咯噔一声醒过味来,打椅子上一跃而起:“好啊,你们合起来算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元妃娘娘的钓鱼执法咳咳咳咳
感谢眠王亲的地雷么么哒
 
  ☆、反套路的大团圆
 
  孙绍祖刚嚷到一半,两个宫女早悄悄地绕到他身后,眼疾手快的一人锁住一边臂膀,狠命往后一拉。孙绍祖措手不及,一屁股坐了回去,登时发出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嚎,原来椅垫已被一个宫女极快的换成了竖满了钢针的铁板。孙绍祖疼极,死命挣扎,他本是武将,力气颇大,但一挣扎起来臀下便连筋带皮的剧痛,想动也动不利索。那两个宫女气力竟也不小,趁他剧痛的功夫,一手拿了绳子早把他捆得如粽子一般。
  “别说宫女是皇上的女人,就算是皇家的猫儿、狗儿,为人臣子的也得好好供着。调戏宫中女官,姓孙的!你不要命了!”吴嬷嬷喝道。
  事已至此,孙绍祖哪里不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疼得大吼:“外面的人是死了吗?”几个丫鬟同着小厮伸着头进来,被宫女一眼瞪回去:“宫里人办事,你们有话说?把管事的都叫来,有半点风声走漏,先打死你们!”脚步声一阵乱响,却是丫鬟小厮们被吓得没命的跑出去叫人去也。
  吴嬷嬷叫宫女拆了门栓、寻了驮水棍,把孙绍祖连人带椅子一起拖到院子里,没命的一顿好打。打的时候倒也有分寸,不打头脸,只捡着要命处招呼,不一时便把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打成了一只没声气的弱猫。这时各处的管家已然到了,见状骇得乌压压的跪了一地。孙绍祖见人多,也撞起了三分胆子,抽着气色厉内荏的喊道:“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你们不要命了?”
  吴嬷嬷大喝一声:“打!”话音甫落,孙绍祖腹部已然挨了一棍,登时没了声。吴嬷嬷冷笑:“明明是孙大爷先调戏宫女,藐视皇威。这样的大罪都敢犯,现在还敢威胁宫里人,今天要不给你点教训,赶明儿莫不是要造反?”
  “宠妾灭妻,败坏伦常,再打!”
  “淫辱妇女,没王法没天良的东西,给我狠狠地打!”
  孙绍祖好容易壮起来的声势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一声没一声的□□道:“我要是死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好啊!我现在就治死了你,看哪个敢上金銮殿为你这么个活该遭雷劈的东西鸣冤!今儿都没吃饭吗?使劲儿打!”见宫女们动作慢了半分,吴嬷嬷叫道,“打死了大不了我们二姑娘守寡,看你收罗的那拨香的臭的婆娘哪个给你号丧去!”
  孙绍祖听她言下之意,竟然真的是想打死自己,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一叠声的讨饶。周围的管家也齐刷刷的磕头磕得如山响一般:“我们太爷和老夫人过世得早,嬷嬷就看在我们大爷早早没了亲爹娘的份上开一回恩吧!他年纪小不懂事,给他一回改过的机会就当攒阴功!”
  “年纪小?痴长这么肥壮的个头还叫年纪小?”吴嬷嬷“呸”了一声,向内道,“姑娘气可消了?”
  迎春隔窗听见孙绍祖叫得凄惨,想着杀人不过头点地,心已经软了,有心替他求情,想到过往所受的屈辱,又有些迟疑。而吴嬷嬷也不给她犹豫的时间,不过问了一问,便转回道:“我们姑娘是公侯家的女儿,体面尊贵得很,不好与你们这群下贱胚子计较。便是我们娘娘,也懒得理睬你们的腌臜事。可这回你折辱完了我们娘娘的亲妹子,又折辱我们娘娘的身边人,为着娘娘,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不能饶过你——接着打!王八头最铁,祸害遗千年,哪里那么容易就打死了?”
  孙绍祖已经没力气求饶,管家们听得吴嬷嬷声气略有松动,忙连声哀告。吴嬷嬷指着他们冷笑:“做主子的不是东西,你们也是畜生。别以为我老婆子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正房奶奶嫁进来,账本子都摸不到边,你们倒是比娘娘的亲妹子还体面!一窝乱搅的混账东西,什么阿物儿!”
  管家们面面相觑,见宫女们虎视眈眈,只得将各自掌管的账目钥匙交出来,自有迎春这边的司棋出来与他们交割——原来在宫里时元瑶再三盘问迎春本人可有靠得住的心腹,迎春只是不说,被逼得急了,才含泪说出了司棋这个名字。
  贾府的几位姑娘身边的得力大丫鬟都依着琴棋书画排的名,如元瑶身边的抱琴,探春身边的侍书,惜春身边的入画——俱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迎春软弱,司棋却刚强,每每倒依仗着她给迎春壮胆。谁想这丫鬟年纪大了,心眼也多,主意又定,居然早早的与表弟潘又安看对了眼,有了不才之事。被查出来后大丫鬟的体面没了,潘又安又畏罪跑了,她自己也被撵去了外边。家生子成年后原该各自配人的,因她的名声不好,性子又烈,没人敢去求配,而司棋感伤表弟薄情,也看淡了男女情分,自此立志不肯嫁人。元瑶听后,倒觉得这司棋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当下便调了她来重新服侍迎春。司棋也是喜出望外,她原就是个能为在乎的人豁出性命的人物,知道自己能起死回生全因迎春的不忘情,自此对迎春更加忠心耿耿,再无二话。
  司棋收了账目钥匙,拿与迎春。迎春这一月来被元瑶抓着集训,一概账目理家倒也大略支持得来,一时看了账目,再叫各自负责的管家过来讲解核查明白。她到底不是熟手,待理清已经过了许久,众管家被水米不沾的扣在院子里陪着孙绍祖跪了大半天,里头迎春喝茶他们站着,迎春吃饭他们还是站着,待得被放回去时,各个都几近虚脱了。
  不过管家们虽惨,总不及孙绍祖惨,吴嬷嬷直把他打得除了衣服外边的皮肤外没有一块好肉,才叫人把他拖死狗一样的拖去了房里锁着。又命人向部里告了假,说他驯烈马时不慎摔伤了腿。只把他锁在屋里,每天几口稀粥薄汤的吊着。孙家人畏惧皇家威势,便是连一丝口风也不敢向外泄露。
  与孙绍祖这边的凄风苦雨相比,迎春这边却是花团锦簇春色灿烂。先前的姬妾见她得势,纷纷来奉承,被吴嬷嬷指使着打帘子、布菜、端盆倒水,伺候得十分尽心。下人见迎春温和慈下,哪里像孙绍祖一般骄奢暴虐,动辄殴打、淫□□女,一时纷纷倒向了迎春这边。孙绍祖整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被吴嬷嬷时不时的拖来迎春面前,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媳妇和大小妾室的面,指着鼻子唾面啐骂。待得养好伤,原本尚算得魁梧的身躯活生生的瘦了一大圈不说,一腔丈夫意气早被磋磨得去了爪哇国。
  吴嬷嬷这才自觉圆满的完成了差事,入宫向元妃回禀前后经过:“还是娘娘雷霆手段,那孙绍祖现在对我们二姑娘可是毕恭毕敬,一丝儿不敢红脸,一指头都不敢弹。可是浪子回头了呢!”
  她说着,心中得意,面上也露出了几分邀功之色。诚然,似孙绍祖这样的骄横武夫都能被她拧回脾气,安安生生的守着懦小姐迎春过日子,吴嬷嬷又怎会不得意万分?况且脱胎换骨、浪子回头的大团圆结局,由古至今都是人们最爱看的戏文,吴嬷嬷自然也不例外。谁知她偷眼看去,上首的元妃神情却是恹恹的,似乎无所谓欢喜,也无所谓欣慰。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反而淡淡道:“不过是借着皇帝的势罢了,见了成效,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吴嬷嬷口中唯唯,心中茫然,全然不知自家娘娘在不满什么。
  元妃见她收敛起了轻浮之态,方才点头:“这桩差事你办的不错,待会儿自去找抱琴领赏。二丫头那里还需你多多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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