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她这一退,其余的丫头婆子守在屋外,一时间室中便只余下了黛玉、紫鹃与女子三人。除却北风扑棱着纸窗的朔朔之声,似乎一切尘俗喧嚣都沉淀殆尽,再未听到任何声息。
  此地的主人倒是有趣,观其调度从人、整饬规矩之风,当是妙玉一流人物,不知和那位孤洁的栊翠庵住持可说得来?可知十步之内尚有芳草遗落,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不俗人物被埋没无闻的?黛玉默默想着,不觉一笑:“还未问过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端端正正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百宜,孙百宜。”
  说出名字后,紫鹃发觉她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似乎这个名字有何不对之处一般,心下不由纳闷。她又哪里知道,孙百宜这个名字纵然算不得名满天下,却也算是京中煊赫一时的名号,只是对她津津乐道的只有男人,至于出身大家的闺秀琼英泰半未曾听过,偶有几个听过的,也觉得对这个名字厌恶至极,仿佛含了这三个字的风刮来,都会脏了自己的清净不染的耳朵。
  百宜枝,本为荼蘼花的别名。而这孙百宜花名荼蘼娘子,弹得一手精绝如天魔之音的好琵琶,唱得一喉咙能断云催月的好曲子,不巧不巧,正是京城艳帜高扬、引得无数王子皇孙追逐痴迷的名妓。
  黛玉也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自然也无从得知此名的特异之处,却温声道:“我知娘子出身风尘。”                        
作者有话要说:  孙百宜念的《眼儿媚》摘自《阅微草堂笔记》,本身就是清朝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妓?女的作品
感谢眠王亲的地雷,爱你么么哒~
 
  ☆、爝火
 
  一语落定,紫鹃看到孙百宜原本已十分端正的背脊又挺直了几分,这位素艳飒丽的女子整个人似乎立时陷入了某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之中,然而因其姿态的拘谨警惕,令人不觉高贵冷艳,反而透着故作矜持的局促意味。
  这样清凉爽朗的女子,与想象之中柔媚浓艳的烟花女子截然不同,若非自家姑娘点出,紫鹃是绝无法将她与风尘女子联想在一块的。可看她此时的反应,又分明是被自家姑娘说中了。不过一个照面、攀谈了几句的功夫,姑娘又是怎么猜出她的出身的?
  这个问题不止紫鹃疑惑着,显然孙百宜也很好奇,后者脱口道:“郡君是怎么知道我是……”
  “自然是因着那首《眼儿媚》。”黛玉口角噙笑,“弱絮随风,飘零沾泥,分分明明便是风尘口吻。再说啦,听娘子的口音,自是这京城人士无疑。我自问也算熟稔京中各家女子,如此出挑的人才、风度,过往居然也不曾见过一面,自有别样的道理。”见孙百宜面色微红,当下清浅而笑,“适才街上不便说话,这会子清净了下来,我们且说回正题——娘子拦我车驾,便是为了做出那首《眼儿媚》的姑娘么?”
  被点出身份后,孙百宜本已做好了被这名目下已名满天下的才女嘲笑轻视乃至打出门去的心理准备,不想她自然而然的便移转了话题,眸底烟波淼淼,固然看不出几分亲近,却也不见半点轻鄙之色,不由将心下大石放下了一半:“郡君一猜就着,那是我好姐妹孙妙常做的。”
  她整顿心绪,不疾不徐的讲起了孙妙常的故事。
  不比孙百宜姿色绝佳,且生得一副老天赏饭吃的好嗓子,在丽春院孙妈妈买下的诸多女孩中,孙妙常的容貌甚至只算得中上。好在她脑子甚好,一般的请来的人教诗词歌赋,其他人都只能写几首打油诗的功夫,她便已显露出出口成章的捷才来。孙百宜唱的新鲜小曲,除了日常采选京中才子之作入谱之外,倒有一大半是孙妙常写的。那些曲子不仅清婉柔媚、情韵幽冶,其对闺情的细腻描摹也压倒才子们万古不变的“梳妆打扮-寂寞无聊-想男人”的闺怨套路,无疑更受听众欢迎。孙百宜甚至觉得,孙妙常的才学比之才子之作也差不得多少,只可惜一旦占了“烟花”二字,凭她有天大的好处,也得被一笔勾倒。
  青楼之中由来以色为重、才为辅,似孙妙常这般才重而色淡的,再怎么往才女的路子上包装,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后,也难免门庭冷落。若非孙百宜爱她写的词曲,平日里百般照拂,她几乎不曾被其他娼女们的闲言碎语压倒。然而否泰无定数,两月前两人去香山的寺庙敬香,孙妙常感伤身世,随手摘了片红叶,在上面题下了这首《眼儿媚》后,便撂开手丢掉了。谁知那红叶被一名留京温书待考的粤地举子捡了去,登时心生惊艳,辗转打听找上了丽春院的门,要赎了她回去纳为侧室。
  能因题叶词而动心,辗转寻觅,其诚心、其风流可见一斑。且能寓居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地的京中待考,这名举子家资自也豪富。怎么看这都是一桩意想不到的好姻缘,莫谈孙妙常喜出望外,便是连孙百宜都替她欢喜。眼见得那厢举子交够了赎身钱和充作定礼的种种钱物,孙妙常在清点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梯己、首饰等物的时候,将历年写的文稿一并收拾了出来——却在一张一张的看过后,自己笼了个火盆,满面不舍的准备烧个干净——被孙百宜抢下来的时候,已有小半被烧掉了。
  “这些字儿哪个不是你呕尽了心血磨出来的,平时别人要瞧一下都不舍得给,好好地烧个甚!我看你你是不是欢喜得狠了,把脑子都欢喜成了糨糊!”孙百宜抓着满把的稿纸,没好气的道。
  一丝郁色自孙妙常的眉间皴出,她苦笑道:“妹妹怎么可能舍得?可日后做了妾室,只能屈心韬光,用温柔和顺的德性侍奉夫主才好,旁的是再也不能想的。再说了,我的出身本就不正,哪怕是处处小心尚且免不了被人嘲笑,哪里还敢继续舞文弄墨,做这些争先掐尖的轻薄之举呢?”
  孙百宜脑子自来不如她伶俐,自然也找不出可以反驳她的话。可被她这么一打断,孙妙常倒也不接着烧了,只是往床里一坐,满面愁容,再不作声。看着她的样子,孙百宜也是心疼,隔了半天,她拿定了主意,咬牙道:“你与其烧了它们,还不如一总都给了我,我自有处置的法儿。”
  她的处置之法,便是今日的这一出拦车投书了。孙百宜与京中贵人交游颇多,郁离君广征闺阁笔墨修书做传的逸闻便不止一回的飘进她的耳朵。自然,她所征稿的对象只可能是那些官宦名门、贵胄王侯之家的女子,便如云中鹤之于泥下蚁,与她们这群如沾泥飞絮的贱籍女子毫无交集。可一般的都是女子,一般的都是论文才,有没有那么一线可能……孙妙常的文字也是可以被选入的?
  她才不觉得自家好姐妹的诗文会比谁的差了去!
  黛玉陷入了漫长的沉吟。紫鹃担忧的望了望她,看向孙百宜的眼神便透着点儿紧巴。在孙百宜看来,此举不过是为了却自家好姐妹的一桩憾事,黛玉只消动动笔将孙妙常收录进去,并不需要花费什么。可对黛玉而言,此事却极是不容轻忽。她之所以能在京中闺秀圈内广征文墨,只因她奉太后旨意为宫妃们修《金瓯集》时积累下了颇耀眼的声望。天家宫眷们已当先入编,自家诗文若是能被黛玉选中,便是与她们一般身价。如此的尊荣体面,哪个不动心、哪个不眼热?
  可若是黛玉选录了一名青楼女子的诗文呢?哪个良家女子会愿意与烟花女子同列?莫说倍感冒犯的各家闺秀们会如何怀恨在心,光是被列入《金瓯》中的那些后妃和她们的娘家都能把黛玉生吞活剥了!
  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
  在紫鹃紧张的注视下,黛玉放下托腮的手,正色道:“娘子若是信得过我,便将那文稿誊抄出来,予我一份吧。只是一些话需说在前头,还望能够娘子守口如瓶,不可告诉他人知晓。”
  孙百宜连忙点头:“郡君请讲。”
  “我此番修书,本意是为闺阁发声,先前只注目于官宦王侯之家,是我拘于定见想岔了。娘子既已点破了我未想到的所在,我少不得要一一改过。只是……”她略蹙了蹙黛色的眉尖,“不瞒娘子,这事由我去办实有不便,需另谋他法,少不得要拖上些许时日。娘子要是信得过我,且安心等待,至多一年,必能看见结果。”
  孙百宜并非驽钝之人,先前一门心思只为孙妙常,不曾虑及他事,此时冷静下来,方才意识到黛玉的身份也有她的为难之处。略微犹豫了下,即爽快的点了头:“我信郡君,不会让一个小女子被埋没了去。”
  话虽如此讲,可黛玉所承诺的“另谋他法”究竟是怎样一个他法,孙百宜仍是猜度不透。直到一月后,鸿崖书会忽然大张旗鼓的征集青楼诗文,入选者除却稿酬外,还将得到书会会首顽石翁亲作的人物小传一篇。作为做出《霸天游香记》的畅销书作者,顽石翁在民间的人气比郁离君犹有胜之,是以这个消息一经曝出即飞遍四海,俨然有与郁离君分庭抗礼之势。而因为人民群众对烟花八卦更为喜闻乐见的缘故,鸿崖书会掀起的声势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此之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也。
  而在鸿崖书会吸引大众注意力之前,黛玉的特立独行之举仍是引起了如沸物议无数。她从前行事便有剑走偏锋之势,彼时怕她闹得太出格,皇家只会暗命她嫁人。本以为有了夫家管束,她便能安守妇德,她也确实在婚后的数月时间里安静了许多——谁知道在这朔风凛凛万物蛰伏的严冬里,她却俨然焕发出了阳春草木的生机与活力,四下奔忙个不住呢?
  眼看着各家姑娘们放着冬日消闲的针黹不做,改为眉飞色舞的谈诗论文,比各家的公子哥们读书写字还要来劲。个别性子跳脱爱热闹的甚至允了要做黛玉的帮手,每日里在自家姐妹群里没口的夸耀:“素日里都说,我们姐妹们作诗作文的本事,比哪个兄弟差来?放在外头,怕是十七八个秀才、举人也考得来。要不是闺阁文字不能外传,哪里轮得到那些臭男人炫耀的?那郁离君都能凭本事修文修史啦,琅嬛文宴上哪个不服她的?咱们虽比不得她,但总胜得了别人,凭什么咱们就得默默无闻了去?”
  死水也禁不住反复撩拨,一来二去,便是一些原本贞静沉默的小姐姑娘们也不由被怂恿得动了心,给自己拟了雅号、匿了名,偷偷托人向黛玉府上投稿。反正那么多的闺阁文字,自家做的这小小篇章也未必能被取中,对吧?
  万一被取中,万一被取中……反正被取中的定然不是一家两家,自己也未必是最显眼的那个。再说了,法不责众,对吧?
  闺阁风气的变化,各家家长如何察觉不到?可是骂也骂了训也训了,女孩儿家娇嫩,又打不得。能管得住自然有所收敛,管不住的照样偷偷行事,更有那刁钻不驯的还学会了回嘴:“郁离郡君是给宫里的娘娘们修过书的,娘娘们投得,我凭什么投不得!”
  当一个人非议你时,你会如芒刺在背;当一群人非议你时,你会畏怯不安;然而当所有人都非议于你,却又拿你无可奈何的时候呢?那便大可拿他们当放屁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为之悚然。
  让各家闺秀们冷静下来?又不是什么当真违法谋乱的大事,一群小姑娘们瞎凑一通热闹而已,不好下重手管教的。再说了年轻人热血上头,才不肯听长辈们那些条条框框的教诲,而且在这爝火蔓延的情势下,哪里还能管得住?
  寄希望于上头能管管?太后、皇后并一干宫妃一早的都上了黛玉的贼船,又有几个得宠的公主乐见黛玉给自己发掘几个才华横溢的玩伴出来,不带头掺和进去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好管她?再者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哪家没出几个妃嫔,回家认真的翻一遍《金瓯集》,说不定还能看见自家隔了不知道几辈的姑奶奶的名字正白纸黑字的列在上头,怎么长得开这个嘴?
  所以,舆论空前的关注起了黛玉的丈夫——一个女人成了亲怎么还这么不安分,她相公是做什么的,连个女人都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一群姑娘跟着林妹妹都躁起来啦!
那个叫顽石翁的,你咋还跟着打擂台啦!
她老公是干嘛的?怎么不管管老婆啦?
宝玉:咳咳咳。
赦生:哼哼哼。
感谢眠王、梧桐雨都市、人面桃花、六曲白术_我爱宵宝宝四位亲的地雷,送一只管不住老婆的赦生弟弟
 
  ☆、天缺
 
  有那么一段时间,京中流传着这样几句童谣:“宁娶无盐女,不娶郁离君;宁啃糠咽菜,不做黄三郎!”其大意是郁离君林黛玉貌美多才却不安于室,非是宜室宜家的贤妻良母的人选,男人们哪怕娶个丑女回家,都比讨这样一房不安分的女人做妻房强——说的好似他们攀得上娶得起似的。
  而她的夫君黄舍生哪怕是坐拥连城巨富,身具万夫不当之勇,居然管不住老婆,放她在外头四处招摇,连贫家小户的大老爷们都不如,实在是悲哉哀哉,呜呼哀哉——说的好似他们有那份家资、那身本事似的。
  由此可见,在那段时日里,黛玉固然是令女眷们人人侧目的对象,而作为她的陪绑,赦生也成了男人们茶余饭后的嘲笑对象。
  “明明就是个耙耳朵么!”和一拨王孙公子们酒饱饭足闲磕牙的时候,南安郡王世子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他是南安郡王唯一的嫡子,自幼如宝如珠的捧着。前几年外派四川为官,明是为官暗是镀金,花天酒地了几年下来,为官的本事学了几成没人说得清,倒是学了一口不伦不类的川片子。
  这些风言风语,赦生起初懒得理会。强横如他,镇日所思所想除了黛玉外,便是如何提升修为、砥砺武技,哪里有在乎一群蝼蚁对他的看法的余裕?只是后来越传越是不堪,待到有些嘴碎的造谣到了他的帽子颜色问题,他才挑了挑眉,打听得说得最多的几家,便挑了一个月黑风高人不见的深夜,扛着自家那柄私家定制的四百四十四斤的铁戟,在几位的卧房里各自走了一圈。
  次日,南安郡王世子揉着惺忪睡眼,被俏丽娇美的妾室扶着起了身,哈欠连天的套好了衣服,抬脚正准备出门,便看到自家卧房的门板内侧烙着斗大的四枚焦黑大字,左右各俩,烟气呛人,入木九分,差一分便要把厚厚的门板给戳个透亮。
  那四字历历分明:“干尔何事!”
  同样的留书,也出现在了其他几家的门板上。需知但凡爱嚼舌根者,必然不会只瞅准了一家八卦,而是能扒的也扒,不能扒的创造机会也要扒,说出去的话如同肠胃不适者放出去的屁,连他们自个儿都未必记得造过多少家蜚短流长的无聊之谈。猛然被神秘人这么当头一喝,惊恐之余亦是纳闷:到底是哪家的事主找上了门?
  他们思前想后,自然仍是理不清,只好住了嘴,一并不再说了。其他好事者有他们做那儆猴的鸡,各个也是噤若寒蝉,恨不能将过往凑热闹磨牙的黑历史一笔勾销,做个非礼不言非礼不问的正人君子。自此,不仅关于赦玉夫妻的如沸流言为之一清,连带着京中的舆论界都清净了足足半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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