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太凶了!
  小丫头们齐齐吸了口气。
  自家姑爷虽则凶名在外,但相处得久了便知道,他的悍然仅针对外人,而对亲近之人,他的态度虽算不得暖如春风,总归礼仪是周到的。身为黛玉的侍婢,雪雁还从未看过赦生的冷脸,陡然被这么一扔,整个人登时懵了。她抱着大氅发呆的功夫,始作俑者已折身向伏案读书的黛玉走去。冰封的眸光在望向妻子时化作融融,赦生喉头有些微涩意,握了握拳,竭力让自己神色如常:“莫看了,客至。”
  黛玉这才醒神,抬眸含笑望向赦生,接着便瞥见了立在他身后的白衣乌发的女子,剪水眸底立时浮出了几许讶然喜色:“你怎生这会子过来了?”她压住险些冲口而出的“大姐姐”,放下诗稿起身,这才望见挤在门边的一堆小丫头,随口道,“你们出去玩吧,都蜂儿呷蜜似的挤在这里做什么?”
  看姑娘这态度……莫非是熟人?
  小丫头们一头雾水,觑着自家姑娘并无作难之色,知道她吃不了亏,这才齐齐退出门去。她们的小心思黛玉一想便知,她忍着笑,吩咐紫鹃、雪雁在备好香茗点心后也退出去的功夫,心下已做好了赦生被元瑶揶揄得炸毛后劝架的准备。
  枉自生着一身龙虎本事,在家说话还不及妻子有分量,赦生这个一家之主做得是如此的威风全无,着实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最佳注解。别人或许会顾忌着他的颜面视若不见,可元瑶是一定会抓住这点良机好好嘲弄这个魔物一番的。
  奇怪的是,黛玉所料想的情形并未出现。元瑶似乎并未注意到适才的那点小小暗潮,只是睁着一双黑白湛湛的眸子仔细的凝视了她一番,末了,目光在案上的文稿上一扫而过:“是病人就该静静养着,读书写字耗神最多,果真把小病熬成了顽疾,可不是好玩的。”
  黛玉莞尔:“只是小小嗽疾而已,没什么的。大姐姐是未曾见过,往年除却有数的几天暖和天气,我哪日不咳个三两声的?况且从前清闲度日时不曾觉得什么,如今当真忙碌惯了,倒觉得日子过得甚有滋味,现下再叫我躺着将养,反觉得心底缺了什么似的。”她嗔了赦生一眼,“定是因为你,都说了没什么的,折腾了好几家太医还不足,怎地把大姐姐也闹出来啦?何时生出了这‘杞人忧天’的毛病来的?”
  赦生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些日子他忧着她的病,罕有欢容,可尚未有一刻如此时般郁郁寡欢并焦灼躁动着,仿佛眼瞳深处都蕴着沸腾不安的血色。黛玉觑着他神色不对,心下一跳,正待询问,便听元瑶道:“虽是如此,凡事仍得有张有弛,方为长久之道。不过是修几部书而已,什么时候做不得?实在不必急于一时。”黛玉只得暂将心底疑惑压下,转身拿起案头的诗稿,随意择了一首念道:
  “冷艳原无异,孤高自不同。罗浮明月夜,香彻梦魂中。”
  “林下谁为伴,冰霜只自知。生成贞洁性,红紫不同时。”
  她歪头一笑:“大姐姐觉得此诗如何?”
  元瑶侧过脸去,淡淡道:“如冰雪洗梅英,一洗尘俗,芳洁清寒,冷艳傲人。”
  黛玉颔首,展颜而笑:“大姐姐可知此诗是何人所做?”元瑶自是无从可知,于是黛玉自顾自的答道,“此诗出自嘉定侯氏女,因所嫁非人,侯氏断然与夫决离,自此退居清修,余生不涉红尘。”
  “大姐姐可知我是从何处得到这首诗的?”黛玉又问道,略顿了顿,自答道,“侯氏有一侄女嫁入京中,她与姑母情分极好,常将从前在侯氏那里看到的诗词拣那上好的吟给自己所出的女儿听。侯氏、小侯氏并辞世多年,听说我征集闺阁诗词,小侯氏之女便将这些诗文誊录完整,投到了我这里。可惜侯氏平生诗作颇丰,小侯氏所记的不过十之一二,小侯氏之女所能忆起的又不过是其中的十之一二。若不是我广征闺阁笔墨,小侯氏之女便不会有此一录。大姐姐,岁月无情,他日若是小侯氏之女也归于泉下,又有谁会知道世间曾有侯氏这样一位才情过人的女子,又有谁会知道,能秉崇佛道、追求清净解脱的不惟男子,闺阁之中亦有如此桀骜清洁、意在世外而不落尘寰之人呢?”
  略显苍白而婉转含笑的面容清艳若丝雨薄雾之间自在舒放的芙蓉花,黛玉爱怜的放下诗稿,重新压上镇纸:“大姐姐,你还记得当初为何会替我取字‘化仪’么?”
  赦生望向元瑶。元瑶则皱起了眉:“弘基风化,仪范天下……”
  “大姐姐的良苦用心,我不敢忘怀。黛玉虽不才,仍欲为天下女子立言。”黛玉道,字字清越。
  掠了眼赦生,元瑶勾了勾嘴角,半是赞叹半是无奈:“随你开心吧。”顿了顿,又道,“只是看你眼下忙碌起来便不顾身子的架势,叫银鍠赦生怎么安心离开?”话音甫落,赦生即向元瑶投以飞快的一瞥,见她神色笃定,眼光霎时为之一黯。暗暗地握拳,他对黛玉露出一抹勉强而支离的笑容:“我需回家一趟。”
  相识至今,他从不避讳向黛玉谈论异度魔界,是以即便是从未亲见,黛玉对赦生的家人、赦生的来处仍不算陌生。只是赦生会向她讲述讲武堂武师们的凶残,向她抱怨大哥螣邪郎与俊艳并举的唠叨,乃至于神采飞扬的向她描述爱骑雷狼兽雪白柔软的毛发、捏起来手感极好的掌爪……却唯独对回家一事只字不提。
  在此方世界,再无一人能如黛玉这般明白赦生对亲朋好友的思念,明了他对故土的眷恋。她本以为,赦生是无法回归的,此刻乍然听到他要回家的消息,登时十二分的代他欢喜:“我这就去给你打点行装。”相隔异世,她注定无法亲自去为公婆、叔伯敬茶,总得备些礼物表白心意才好。土仪特产是要带的,亲手绣的女红针黹是要带的,自己做的诗文字画也是要带的……
  “对了,你得去多久?何时能回来呢?”黛玉问。
  赦生瞟向元瑶。见他不做声,黛玉的心不知为何沉了一沉,巴巴的也看了过去。被她这么一瞧,元瑶的眸光不由闪烁了几下:“他需由与魔界感应最盛之处出发,辟出两界通道。”想了想,补充道,“近日两界感应之力大增,将会于今夜子时达到最盛状态。时机难得,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则千年之内便再难觅得类似良机让他穿回去。可惜异界之力对非本世界之人极是排斥,我也无法出手帮他,一切全凭他自己。”
  “所以赦生的归期究竟在何时,谁也给不了你答案。”
  黛玉怔怔听罢,眉尖蹙了蹙,慢慢的垂了眼,半晌仍是笑了笑:“那,什么是我能做的?”
  “照顾好你自己。”赦生沉沉的吸了口气,又呼出,深深道。
  暮色将沉之际,因着朔雪无边,纵目望去便不见霞光云彩,只见浓云无边、雪幕无边。湿而寒的风回旋于谷壑峰峦之间,吹动着赦生墨色的大氅发出猎猎的声响。他坐在覆冰的大石上,仰头望着上方层云深处的天阙节点,声线有些喑哑:“你可确定了?”
  元瑶神色凝重:“银鍠赦生,我从前是否告诉过你,黛玉身上有文运相护,而且随着她的声名日隆,文运益盛?”
  “有何不好?”赦生问。
  元瑶道:“黛玉本不该集三千文运于一身,可天下文运偏生青眼于她。福兮祸所依,泼天之福,亦是破天之祸。人的福运并非无限,黛玉需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换得文运集身?赦生,你虽是魔,但并非驽钝之辈。”
  细小的雷光迸裂如蛇,□□的魔气随着主人狂怒的心意互相碾压做一团。赦生深深呼吸:“代价是命。”
  “一盈一亏,一福一祸,万物造化自有定数——这是此方世界的天道规则。”元瑶道,“强迫她放弃未始不是解决之法,可我不愿违逆她的志向。为天下女子立言,此乃千古未有之大壮志、大功德,所以我不但不会违逆她,还会助她帮她。”
  “想来,你亦做此想。”
  赦生站了起来,微运魔气,震去了周身冰霜。飘转如羽的簌簌雪帘之后,丹色的唇畔少见的浮起了一点枯涩的笑意。
  人皆以为少年不识愁滋味,却不知,能令意气风发心比天高的少年郎品出的愁苦,必是世间至为无可奈何、至为悲怆幽愤的滋味。
  天道要她死……既然此间世界的天道要她死,彼岸的魔道便偏要令她生!
  万钧电光贯穿天地,无可言喻的白炽光焰令元瑶有一瞬失明。下一刻,浓稠的重云被雷电之柱生生砸出了一方窟窿,深不见底的黑暗自内透出,宛如一只深邃而阴冷的眼睛。
  赦生身化湛紫电光,狠狠撞进了这只云霄之瞳。                        
作者有话要说:  朱武知道自个儿和九祸至今没能扯证蹉跎了这么久的功夫,自家崽子居然已经娶了老婆(还是倒插门)时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呢?
作者菌很期待
嚯嚯嚯嚯
感谢旒岚夙毓、人面桃花、眠王、夏夏夏的地雷
 
  ☆、归
 
  无垠无际的空间乱流之中,飘浮着一条三角巨龙。它赤红的皮肤流淌着汹汹炎火,尖利的触角巍峨若雄山奇峰。它的躯体是如此庞大,亲睹者必然会发现言语失去了意义。它巨大如彗辰的双目半张半合着,双爪双足无意识的划动,显然正沉浸于一场惬意而香甜的迷梦。
  直到一簇紫华湛湛的电光自遥远的空间彼端迸出。
  被惊动的巨龙双目霎时圆睁,幽暗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两团盛大如朝日的火焰,凝望向电光的方向,略有些疑惑的歪了歪硕大无匹的头颅。电光乍起乍灭,忽明忽暗,自此再无休止。巨龙被晃得眼花目眩,不由自主的拨动爪足,游过去欲要一探究竟。
  赦生冲入天阙处后,元瑶便不再看他,而是盘膝静坐,收敛全部心神,专心致志的控制住空间结界,尽可能的削减结界的攻击力,让它变得柔软而圆融,让赦生可以像一滴水般无声无息的渗入结界,再慢慢的突出壁障。
  头顶风雷交加,天光变幻,她尽数置之不理,只一心静守灵台,默然发问:银鍠赦生能否突破囹圄?
  自以元神补天后,元瑶的神识、修行皆不可逆转的与红楼世界的天道相融合。她的修行以一种令她自己亦觉得骇然的速度在猛进,可这份猛进是完全不可自控的。有时她甚至觉得此生已再也无望飞升,因为此方世界的天道已成了她血肉相融的枷锁。不过这份负累除却对修行有所助益外,亦不是没有带来便利的时候,比如此刻,她向道心发问,与发问天道并无区别。
  灵台一派清明。
  看来突破结界对银鍠赦生并非难事。元瑶心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此魔能否返回异度魔界?
  脱离此方世界只是第一步,而要在无涯的异空间中准确的寻到异度魔界,这第二步可比第一步要艰难得许多。
  暗云薄雾氤氲而起,灵台间一派晦冥之色。
  元瑶蹙眉。她的道心只融合了此方世界的天道,想要预测异世界的天机变化,确是超出了能力范围。既如此,能不能全头全尾的返回异度魔界,又能不能自异度魔界回返红楼世界,只能看银鍠赦生自己的能为了。她暗叹了口气,又发出了第三问:黛玉命数可改否?
  天阙处、灵台间,震天惊雷同时轰隆炸响。元瑶被震出了定境,心知赦生已然顺利脱出,她连忙运转心神收拢了结界缺口。待修补完毕,才发觉口中尽是腥甜的味道。这回她眉皱得极深,抬手一抹,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满手的朱红血色。
  杂乱无序的空间乱流之中潜藏着无数致命的可能,即使是修行有成的先天人亦不敢轻易尝试。然而那道紫雷冲出世界结界的势头太猛,已经收势不及,足足撞碎了十来道如山如刃的空间裂隙才缓住冲势。略微的停顿修整后,紫雷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克制与耐心,在细碎交割的乱流间细微的逡巡着。
  它似乎没有确定的方向,在上下四方皆为无限的异空间之中,所谓方向亦不过是一个虚妄而无用的概念。是以它只能向这边挪挪,那边蹭蹭,漫无目标的飘着浮着。这样的漂泊似乎除了空耗精神外毫无意义,然而它就是不能有片刻的停止,因为身处看似平静的空间乱流之中,哪怕是一粒芥子大小的空间裂隙也最好不要让它近身——如果你不想看见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它带走,像块从来不属于你的无生命的石子儿被抛去异世界的话。
  好在紫雷对躲避乱流颇有经验,在其间移动的速度虽然缓慢,总体上来说仍是毫发无损。可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那空间乱流似乎被外力所扰,像一锅被用力搅动的炙烫稠粥一般疯狂的炸沸起来。紫雷躲闪的速度立时快了数倍,却仍不免被数十道空间裂隙砸中,原本耀亮的湛紫电光登时黯淡成了微弱的明光。
  就在此时,目力所及的极限之远,蓦然浮起了一道瑰丽诡魅的鲜红之影,仔细辨认的话,会发现那是魔魅畸龙的形状。紫雷顿时迸射出无与伦比的清湛紫华,不顾一切的冲向远方的,哪怕是森罗地狱横亘眼前,它也会奋不顾身的将这碍眼的障碍砸成碎片。
  可是……实在太远了。
  看似可及,实则永远远在不可计的彼端。几番冲刺后,紫雷终是耗尽了气力,徐徐的熄灭了最后的一点光色。
  像浸透了雨水后终于不堪重负的坠落枝头的朽叶,它缓缓的沉没。
  一道漫长的墨绿光带把它吞了进去。那光带一头连接着龙影大张的巨口,在广袤的黑暗中如有生命的曲折蜿蜒着,内中雾华纷涌,似蕴藏着无数光怪陆离的蜃影幻象,美得苍莽寂寥,杀机腾腾。
  如果坠入其中的赦生尚有意识,一定会唤出一个名词——杀生道。
  赦生是被一阵阵温热濡湿的粗粝感觉给舔醒的。他一睁眼,视野便被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占得满满当当——不是别的,正是他念念不忘的雷狼兽。他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惬意的薅了一把那蓬松雪白又顺滑的毛,手感一如既往的上佳。
  “还好,没瘦。”意识还未全然脱离懵懂的睡意,赦生空白着头脑,喃喃的对自己说。
  “何止没瘦,还长了不止一圈的膘。”端坐在一旁的魔物道,雪衣赤发,容颜冷冽俊艳,正是他向黛玉提过的那位情同手足的邪族大将吞佛童子。
  “雷狼兽只是虚胖!”赦生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指摘自家爱宠的体重,闻言想也不想便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脱口而出道。这突如其来的小小发飙显然骇到了雷狼兽,它甩了甩舌头,肥硕的身躯挪了挪,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团成了一团与娇小全然无缘的白蓬蓬的小山包,蹲回了吞佛的椅子腿边。吞佛探手给它顺了顺毛,脸向着赦生:“行动伶俐,看来你的伤已大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