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元瑶无奈道:“你倒是真会哪壶不开专挑哪壶提,我今儿过来,就是跟你辞行的。华阳的功课也得好生磨一磨,这些天让那傀儡去教,生生给教钝了。”她将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符留在桌上,“有什么事找我,在它上面写一个‘元’字即可。”
  黛玉拿过玉符,端详了几眼:“我记下了。”
  “那我便走了。”该叮嘱的吩咐完毕,元瑶也不拖泥带水,径直便要走,只是起身之后复踌躇了一瞬,回头道,“你……当真无事?”
  “当真无事。”黛玉浅笑道,意态宛然,“大姐姐慢行。”
  赤色绒羽的披风拂过丛花,郁烈的香气便迫不及待的染了上去。那大约是魔界最艳极而近毒的花,恣意快然的蔓延得弥望无极,连路过的风也似要被那灼烧的热度点燃。朱武择过一枝拈在手中,玩赏了一番,方才轻轻放开:“果然好风景。”
  举魔界皆知,魔界最好的狼毒花遍植于赦生王子的狼烟殿之外,只是因着赦生在朱武回归魔界不久即失踪的缘故,朱武实在找不出几回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过来赏玩。如今赦生自行归来,他总算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虽然,又吊起了另外一块。
  儿女都是债啊!朱武发自肺腑的仰天太息,迈步入殿:“赦生可好些了?”宫人们没有察觉他的出现,待到他出声方才惊觉,忙忙的伏了身:“参见朱皇!”朱武随意的一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环视一周:“赦生呢?”
  “三王子刚喝了慧八手的药,躺着养神呢。”为首的宫人恭声道,旋即站直了身,当前为朱武引路。朱武跟着她进了寝殿,远远便看见自家幼子阖目而卧,一头静秋叶色似的褐发散落枕上,形容娇丽,容色惨淡。
  明明还是个孩子,怎就倔到了这等地步,明明被打得筋伤骨挫,却连吭都不肯吭一声?朱武看着幼子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惜,想到了九祸“只是这见了黄河也死不悔改的性情,不知又是随了谁”的揶揄,又生出了几分不可为他人言说的自豪之情来。
  “赦生。”朱武唤道,“我知道你醒着,见到父皇来,也不起身问安吗?”
  赦生一动不动,睡颜静谧。
  “如此冷淡,真令父皇伤心啊……”朱武的尾音拖得极长,“父皇有消息带给你,你是听,还是不听?”
  赦生兀自高眠,充耳不闻。
  “你母后松口了。”朱武不再兜圈子。
  话音甫落,赦生立即挺身坐起。久卧乍起的动作令他有些微的眩晕,于是他用力一甩头,压下不适之感,旋即目光灼灼的迎住了朱武的视线:“多谢父皇一力周全。”以母后固执又冷绝的性情,能在短短数日内便接受人类女子为儿妇,眼前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显然出力甚多。既如此,叫他几声“父皇”也不吃亏。更何况,他心底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身世。
  朱武抖了抖,捂住心口,语气浮夸之极:“这声父皇我盼了多少个日日月月,如今好容易等到,叫得吾甚是辛酸,甚是辛酸呐!”
  赦生无视他所有的夸张表演,坐直了身体,问道:“母后的条件是?”
  卖关子吊胃口的计划一再受挫,朱武无奈之下只有放弃逗弄幼子的意图,只是语气仍残留着一丝遗憾意味:“完成试炼,成为杀生道的守关者。唯有如此,你才有权力调动杀生道沟通两界,去和你的妻子团聚。”
  有火焰在赦生星石般的眸底跳了一跳。
  异度有三道,名杀生、天荒、神无,可桥接空间,可沟通异地,虚幻莫测,不存于任何一方世界之中,为魔界运兵奇袭之要道,历来由守关者镇守。而能充任守关者之魔,无一不是同侪之中的翘楚,万里挑一亦远远不能比拟选拔过程之严苛。赦生自问这些年来从未荒疏修行,可他毕竟尚算年幼,功体、技艺、经验,皆无法与那些动辄数千岁的年长魔物相比。以他的实力,竞争天荒道、神无道守关者都嫌单薄,径直一步登天去参选三道之首的杀生道守关者?这也太过异想天开!
  “这就是你母后开出的条件,赦生,你能接下吗?”朱武兴味盎然的观察着幼子变幻的神情。
  秀艳如脂玉的脸上刹那间浮出的神情近于狠戾,赦生反问道:“区区杀生道守关者而已,有何接不得?”
  “说得好!不愧是我银鍠朱武的儿子!争个区区守关者头衔而已,自然不在话下!”朱武抚掌赞叹道,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只是有一事父皇忘记告诉你——你,只有半年时间。”
  “还有何事,可否一次说完?”赦生垂头,咬牙道。朱武也不计较他语气间鲜明的不敬之意,在脑中搜罗了一遍,确认该交代的已说得明白,便好脾气的笑笑:“已说完了。赦生,你有什么想对父皇说的吗?”
  赦生倏然抬头,眸光精彩慑人:“条件,吾接受。吾还可以提前两月成为守关者——作为交换,父皇,求您助我为黛玉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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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
 
  少年的一语铿锵落定,朱武整只魔都是懵的。而随着赦生的讲述,他懵的程度惟有益发深化——
  原来赦生的妻子居然不是那名叫元瑶的女修,而是一个闺名黛玉的人类闺秀?那黛玉也不是单纯的闺阁女子,她是文林世家、探花之女,且文采绝艳,以诗才博得当朝皇帝金殿敕封赐爵,绝非等闲柔弱女流可比——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彼方世界灌愁海边仙草化生的绛珠仙子,因报甘露之恩而入的红尘?
  “那名叫黛玉的女子是仙子下降所托生的凡人,赦生,你可确定自己所说是真?”朱武望着幼子,目光深了深。异度之魔极重然诺,自然尤为珍重终身之盟。赦生既已娶人类女子为妻,他这个做爹亲的纵觉不满,也只好尊重他选择。可若是赦生为了让家人接受他的妻子,信口为她编造一段离奇高妙的身世,以求让魔界高看她一眼……如此玩弄心机小道,蒙蔽尊长,未免又落了下乘。
  “字字属实。”赦生笃定道。黛玉的身世、来历,皆是出自元瑶之口。虽然这故事确实离奇了些,可他不认为元瑶那样的秉性,在涉及黛玉命数的前提下,还会蓄意编出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来骗他。
  殿内光线沉沉,投在赦生的眉睫间,脸容素淡得宛若细雨梨花,一望可知气血不足,可瞳色澄澈,似极了融浸了夜幕最深处色调的琉璃,雍穆而静肃。从他的眼瞳内,朱武读不出半分虚假的味道。
  倘或此女果真为天人降世,倒与我儿甚是般配……可当年时空错乱,致使赦生漂流异界,为何偏就能邂逅一名谪仙人,还两情相悦结为夫妻?这当真只是巧合,还是上界牵制魔界势力的阴谋?时间回溯后,异度魔界已无征伐之志,但势力之鼎盛远超前世,引来诸方忌惮也是应有之义。
  毕竟仅仅在异度魔界之中,有境界记取前尘记忆之魔,除却九祸、旱魃和朱武自己之外,尚有以补剑缺、渡天童为代表的几位三族前辈高手。那么当年同样亲历战争的六弦之首苍、一页书、三先天、赭杉军等一干佛道儒三家的绝顶高手呢?隐身于魔神之战背后的太阳神、佛陀等诸神当真会对新生的异度魔界淡然以待、袖手旁观么?
  不过短短一瞬,朱武心头已转过诸般念头,他面上声色不露,只追问道:“既然此女大有来历,那改命之说又是因何因由?”
  “天不容她。”赦生深深呼吸,强自遏制住心底随着朱武的问题而骤然炸开的郁怒与心痛,可他的努力大概并不成功,因为朱武仍旧瞧见他细白的眼眶晕开了微红,“她欲替天下女子立言,为彼方天道不容……天欲夺她生机,我实在无策。”
  性格使然,赦生向来沉默少语。此时谈起黛玉,却是极尽周详。他记得黛玉谈起自己志愿时眸光澄澹如子夜星河的模样,记得黛玉提笔叙史做传时敛眉沉色的形容,也记得她的魂光、她的元气以不可逆转的方式缓缓步向泯弱的情形……随着他的讲述,朱武的眉头皱得更深、神色却缓和了下来,末了叹道:“没想到异界亦有这等志气凌霄的女子……”他拍了拍赦生的肩,“如此佳妇,堪配吾儿,赦生的眼光不赖嘛。”
  赦生呼吸一滞。
  朱武走至窗畔,望着外面弥望如燃的狼毒花海,振声道:“我银鍠朱武,在此以战神之名许诺,赦生赢取杀生道守关者之日,便是我倾尽魔界之力救护儿妇之时。”声若金石,掷地有声,他回首一笑,目光真诚,“如何,放心了?”
  微垂下头,赦生咬了咬牙,几番忍耐,到底还是满怀感激的哽咽了句:“多谢。”
  人间万象更新,不知不觉已至除夕。
  宫城之中,琼窗瑶草交相映,绮明罗艳盈瑞香,一派盛世绮靡之象。入夜宫中大宴,太上皇与太后高坐在上,皇帝、皇后相陪,各太妃太嫔、嫔妃们列座陪侍。太上皇展眼望去,但见皇帝的益发丰壮沉稳,帝王威严之气渐生;诸位皇子皇女亦渐长成,各个秀美活泼,尤以华阳公主容色娇娆,神采照人;皇后所出的小皇子已长得颇白嫩健壮,一双乌丸似的眼珠左右顾盼,看着便觉聪慧之极。
  太后素喜华阳公主,便命她过来。华阳瞧了瞧元妃,起身含着笑过去,坐在了太后身边。太上皇则命人将小皇子抱来放在膝上,逗着他说话。小皇子年纪虽幼,口齿却已颇清晰,与祖父一问一答,倒是不觉发怯。太上皇愈发欢喜,连声道:“取灵璧壶来!”
  王贵人入宫不足半年,所居宫室的主位贤妃又不甚得宠,故而对一应掌故还未熟悉,见太上皇说罢列座妃嫔俱有受宠若惊之色,不由求助似的望向贤妃。贤妃最喜在后辈前卖弄学识,当下笑了一笑,低声道:“这灵璧壶是旧日暹罗国进贡,说是不知哪年从鲸鱼腹中剖出来一块宝玉,香气神妙,暹罗国高僧将其琢成了酒壶。这酒壶更有一项奇处,盛入清泉,倒出的竟是美酒,琼浆玉液也比不得它,喝了更能益寿延年,养颜补身,据说多饮还能成仙。太上皇爱这壶爱得不行,等闲不肯拿出来,更别提给旁人用。本宫入宫多年,至今也不过喝了四五回,至于资历稍浅些的……”眼风一扫坐于她上手的元妃,“更是见都没见过。”这才瞟向王贵人,“你倒是好福气,这才进来几个月,就赶上了!”
  正说着,便见宫女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清润玲珑的玉壶来,注入浸了合欢花的清澈泉水。一干妃嫔们各个翘首以观,或兴致勃勃,或眼露好奇,或假作期待。元妃拈弄着腰间玉环,十分无聊,心道:黛玉在做什么?赦生又在作甚?
  林府,宗祠。献祭、献菜、献酒、焚香……一系列礼仪做罢,黛玉几乎不曾累到骨头里去。林家人口单薄,往年的祭祀便只有黛玉独力支撑,如今嫁与赦生,本以为今年还有丈夫分担,不意他一去不回、至今尚无消息,黛玉独个儿主持祭礼,其寂寥疲惫之状,倒似是比以往更加难以承受。
  丫鬟们知道她累得狠了,连忙扶着她去休息。筠萱堂内早摆好了酒席,黛玉强撑着让紫鹃、林渊家的给府中各大掌事散过了赏钱,让他们各自散了,方才舒了口气。紫鹃觑着她颜色雪白,试探的道:“眼下已没旁人了,姑娘不如歪会儿,松散松散身子骨吧?”
  黛玉微微点头,任由紫鹃搀着她躺下,雪雁忙过来给她捏肩。藕官也欲帮她捶腿,被黛玉叫住:“你不必忙,我因听不惯女先儿说书,便不曾叫一班来。现在身上乏得紧,有些熬不住,你若是有什么新鲜曲子,尽管放喉咙唱来,横竖没有外人,我们一块儿解解闷。”
  “跑了半晚上腿,这会儿嗓子干得紧,姑娘容我润润嗓子。”藕官说着,便自斟了一大海酒一气啜尽,她是个爱酒却不擅饮酒的,这一大海灌下,两颊登时飞起两团红霞,笑容也多了起来,“可惜蕊官、芳官她们不在,不然我们几个就能给姑娘串一出绝好的小戏来。”
  “这么记挂她们,改日我便问问那边,肯不肯把她们放来与你团聚。”黛玉自己虽心绪不佳,却乐见周围的女孩子欢容满面,见藕官如此怅然,不免留了心。
  藕官闻言眼睛一亮,双腿一弯便欲跪下,被春纤急急捞住,催道:“别拽这些虚文啦,不止姑娘,大伙儿可都急着等着听呢。这时候本来就不早,再跪来跪去都能跪到明年去了!你莫不是搁久了本事生疏唱不得,故意在这儿拖时间吧?”
  “就你会嚼舌根,谁拖时间呢?”藕官笑着推了春纤一把,清了清喉咙,端正了仪态,唱道:“门迎着驷马车,户列着八椒图,娶了个四德三从宰相女,平生愿足,托赖着众亲故。若不是在恩人拨刀相助,怎能够好夫妻似水如鱼。得意也当时题柱,正酬了今生夫妇。自古、相女、配夫,新状元花生满路……”
  黛玉听着词句甚是耳熟,凝神一想,才记起是《西厢记》的最后一出。她虽不爱听戏,可这《西厢记》原也是时人最烂熟不过的戏文,大略故事也还清楚。藕官唱的便是张君瑞排除万难高中状元,归来迎娶崔莺莺,有情人遇合双城,赞叹天恩,最是和美不过的结局……
  她想着,便觉双目微涩,倦意忽然如山压来,令她毫无挣扎之力,便昏昏然的陷入了睡乡。
  “朝中宰相贤,天下庶民富;万里河清,五谷成熟;户户安居,处处乐土;凤凰来仪,麒麟屡出。谢当今盛明唐主,敕赐为夫妇。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藕官正唱间,瞥见黛玉双眸轻阖,眉尖微蹙,已睡得熟了,当即嗓音一黯,生生将“眷属”这末两个字咽了回去。
  雪雁这才发现黛玉睡去,连忙停下了推拿的手,求助似的望向紫鹃:还没到子时,姑娘这就睡了去,可怎么守岁?
  紫鹃摇摇手,示意众丫鬟敛声。这些日子,姑娘又是焦心又是劳碌,没一日是能够睡得安稳的,好容易能得好睡,还管那么多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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