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巷里——碎鸦
时间:2019-07-09 10:48:30

  冲到教室里掏出手机开机,打过去的回应已经是无法接通的忙音。恐惧感顺着话筒里机械的女声流进骨髓里,陆鲜衣慌里慌张挂断、点进短信界面打字:“妈,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没有回复的短信起不了太大的安抚作用,他心里愈加惴惴不安,这事又能和谁说呢?他自然不想找江心亭,也只能跟陈釉说了。可是这几天陈釉都很奇怪,甭管有意无意,莫名其妙地总是避着他。
  但是没有主意地坐在这里的确令他六神无主,一会偷偷在抽屉里摆弄手机看有没有来信,一会抬头呆望着越来越多的进进出出教室的人群。
  罢了!咬咬牙站起来走到前排陈釉的座位,假装与平常无异地反叩两下她的桌子:“陈釉!”
  陈釉正低头认真做物理题,这声音她用膝盖听也听得出来是谁,所以继续埋着头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废寝忘食以致两耳闻不到窗外事的姿态来。
  偏偏陆鲜衣不识趣,一边手指头点着桌子一边在她脑袋上幽幽地说:“这题太简单了你别做了一会我教你做。”
  我日……有那么一秒真希望手里的笔是一把刀,直直架到他脖子上威胁他和自己继续保持着前几天的距离,陈釉强忍着愤怒闷声回道:“干嘛?”
  有了回应,陆鲜衣笑了,低头语速很急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说。”
  话音一落陈釉就反射性地放下了笔,幸好体内有个极像男男的小人及时踹了踹她的交感神经:“去个屁!不许去!”
  陈釉复又捉起笔,咽了咽口水,语气冷淡:“……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一把把她正在做的习题集合起来,陆鲜衣这回真急了:“我靠!这里能说我还让你出去?你发什么神经呢?真是急事啊!”
  林晗在旁边吓得苹果都滚地上了,看了看手表,离上课也就两分钟了,这两人估计也打不起来了。
  往椅背上一靠,陈釉冷着眼决定和他杠上了,凭什么他要求她“呼之欲来挥之则去”呢?
  上课铃快响了,所有人都乖乖坐在座位上,所以他们这块儿显得尤为突兀,吸引了全教室的目光。陆鲜衣急得无奈,低头耐着性子对她说:“我妈好像出事了,我也只能跟你说……我真不知道哪里惹你了??”
  陈釉装酷的架子顷刻崩塌,可惜还没来得及追问,陆鲜衣就跑回去了,上课铃也随后响起。
  接下来上课又怎么会有心思,陈釉满脑子都是他刚才那双气得发红的眼睛。向来最怕平日里笑嘻嘻的他生气动真格的样子,更何况这回还是对着自己。
  从本子上一点一点撕下一张纸,陈釉写完就叠得严严实实转身让后排传给陆鲜衣。
  “我们说过,钠与含有羧基的有机物反应可以生成羧酸钠,那么……”化学老师说得兴致盎然,台下同学听得也都很认真,纸条传了好久才传到倒数第二排的陆鲜衣手上。
  “阿姨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行字使他分外安心,假如刚刚他是只不知道往哪去的蚂蚁,现在他就突然有了陪伴。
  用力写下“放学说吧,明天有事吗?陪我去趟她家找她”,陆鲜衣把纸叠好让前面同学传过去,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尽管手机上,依然没有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状态不太好,晚上应该会修改和加更。
 
  第14章 14
 
  王芝的家在市医院旁边的一个老式小区,楼房一码都是六层,外墙米白色的漆在风雨霜雪的侵刮下已显斑驳。
  站在楼下往上看,陈釉陆鲜衣都有些感慨,尤其是陈釉,算起来大约有四五年没来这里了。小时候常常和陆鲜衣瞒着他爸来这里,他妈妈住的这栋在小区西面一角,紧靠的一道墙外就是一排废弃的仓库和荒寂的山坡树林,是个探险的好去处,所以成了他俩的秘密基地。
  墙外的小道通往医院后门,以前城管管得松,小道上全是卖小吃的推车,5块钱一大碗鸡蛋火腿肠炒面,酱油总是裹满了面条;6块钱就能买一份麻辣烫吃到撑,大锅锅盖掀开热气蒙了眼,老板记忆力惊人,总能分清哪个煮菜篓归哪个客人;2块钱打一杯八宝粥,酒酿黑米银耳红豆随你加……
  城建之后,推土机把仓库提成一堆堆砖土、把山坡夷为平地,城管隔三差五地驱赶,把小推车一辆一辆赶出了这里。
  陈釉慢慢的也就再没来过这里,不过不来这里的根本原因还另有其他。
  五年前的一个寻常盛夏,陆鲜衣约陈釉到秘密基地“捉鬼”。大白天的哪来的鬼?陆鲜衣偏偏能说得神叨叨的,唬她医院太平间有些贪玩的小鬼就是喜欢从后门溜出来来这里玩。
  “光躺在里面多无聊啊,他们也喜欢跟我们一样来这儿玩!”陆鲜衣跳了两根结实的木棍,短一点儿的递给了陈釉。
  陈釉被唬住了,把木棍紧抱在怀里:“可是我爷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唉,你爷爷那是安慰你!因为你害怕所以他就骗你说没有,”陆鲜衣走在前面,木棍在空气中挥来挥去,“世界上不仅有鬼,还有很多!”
  陈釉忙迈着碎步紧跟到他身侧:“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挥着木棒的手突然停住,陆鲜衣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眼光炬炬,神色严肃,声音低沉:“我看过。”
  陈釉下意识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在……在哪?”
  移动着目光望向女孩的右肩侧,男孩表演力十足地睁大双眼,凝重地一字一字说:“在……你……肩……膀……上……”
  不怪陈釉胆子太小,实在是这里的氛围过于契合,破败的仓库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都是灰蒙蒙的色调,天色又阴沉沉的,乌云积在天空上,雨要下不下的样子。
  陈釉哭叫着凑上去拽他的胳膊,生怕下一秒自己落单了,身后就会有双鬼手把她拽走。
  陆鲜衣使劲儿掐自己大腿才憋住了狂笑,依然坚定地演下去:“别怕,有我在,咱们来这不就是捉鬼的嘛!”
  行,那就……捉……吧?陈釉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苦着脸紧贴着陆鲜衣往前走,越是随他四处张望越是心里发慌,行至一棵树根粗壮、盘踞在路旁的广玉兰树时,陈釉喊了停。
  “嗯?有情况?”陆鲜衣兴奋地问。
  陈釉摇头:“不,我突然想到,我们得留个记号,万一鬼给我们施了法术,我们迷路了咋办?”
  陆鲜衣配合地歪头一想,然后重重点头:“嗯!你真聪明!那在哪留记号?”
  “就那棵树吧,”陈釉伸手指了过去,蹲到地上捡了块边缘尖锐锋利的碎石,“我去树干上刻个记号!”
  “好!你去吧!”陆鲜衣停在原地鼓励。
  陈釉往前走了两步又失落不安地回头:“一……一起吧。”
  陆鲜衣在心里爆发出了无数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郑重其事,他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好!一起!”
  两人朝树走去,这树树叶肥厚茂盛,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树干粗到两个成年人合抱都未必抱得过来,陈釉往树干前一蹲,开始认真刻字,在大树的对比下跟个小兔子似的。
  好奇她刻的啥,陆鲜衣凑过去看,眼见她认真仔细,像对待一件工艺品,每刻完一个字还把木屑都吹干净。
  就是这刻的内容嘛……也太不要脸了
  ——大哥陈釉(换行)小弟陆鲜衣???
  “有你这么胆小的大哥吗?!”陆鲜衣叫唤。
  陈釉嘿嘿一笑:“那不管,小弟就是要保护大哥的,所以你得保护我,懂吧?”
  懂个锤……刻好字的陈釉心情舒畅了很多,指挥着陆鲜衣继续在前面带路并且保护她,她牵着前面这人的衣角,寸步不离。
  两个人来到一个库房的第二层,这个第二层是层很矮的平台,离地面也就一米左右,第一层太无聊了所以陆鲜衣提议上来看看,却没想在平台上转了又转也还是空空如也。
  没劲,那就回第一层吧,陆鲜衣走到平台边缘发现它离地面不高,这下兴致就来了,直接跳啊还要楼梯干啥!
  他对着身后拽他衣角的陈釉说:“我们跳下去吧!”
  莽撞少年做事只瞻前不顾后,说完话还没等后面的女孩给反映自己就往下一跳,毫无准备的女孩被他衣角连带着往下一跌,面朝下径直摔在了地上。
  痛,真的超痛!陈釉现在回忆那一刻还会情不自禁地捂鼻子,当时她大脑空白地抬起脸,感觉鼻子下面一股热流,手一探,竟是满手的血。感官接收到了鼻子和膝盖的剧痛信息,陈釉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陆鲜衣也慌了,女孩脸上手上都是鲜红的血,哭声就像刀一样剜在他心上。“都是我害的”,颅内持续回响着这句话,他极度内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扶起陈釉。
  “对……对不起!”他低头难过地说,所有口袋都摸遍了也没找到一张纸可以帮她擦血。
  陈釉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更恐怖的是鼻血还在往外流,她一抽一抽地抬头说:“陆鲜衣……有鬼推我……呜呜呜呜呜呜鬼把我推下来了呜呜呜呜呜痛死了!我们回家吧!”
  陆鲜衣既心疼又好笑,忙安慰道:“好好好,我们赶紧回去,回头我来帮你收拾这个鬼!!”
  陈釉被他搀扶着站起来,一跛一跛地走:“那……那不行,鬼……也会推你……你的。”
  “没事儿,我不怕!”陆鲜衣一边扶着她走,一边伸手摊在她鼻子下面想帮她接血。
  陈釉怕弄脏他的手,扭开头:“你别……别接!接了还是会流血……没有用……”
  或许男孩只是想弥补自己心里深深的愧疚吧,脏不脏什么的,也就来不及想了,执意要帮她用手把脸上的眼泪和血抹干净……虽然越抹越花。
  回家后,看到陈釉惨相的陆仲华把儿子一顿教训,恐吓他要是再带着陈釉乱跑就把他腿给打断。垂头坐在沙发上的陆鲜衣听着爸爸暴怒的骂声,心里也想着,再也不带陈釉去那个地方了。
  哪曾想,五年之后还是来了这里,即使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不复当年模样。
  陈釉跟着陆鲜衣爬楼梯爬到五楼,门上的对联画的还是去年的生肖,陆鲜衣开始还能温柔地按几下门铃耐心等待,等着等着门里也没动静,他便开始急了,改用手猛拍着门,冲着门里喊。
  狂轰乱炸没把他妈妈喊出来,倒是把不堪其扰的对门邻居弄了出来,老大妈开着门缝探出头来抱怨:“那屋又不住人了,你们找谁啊?!”
  陈釉奇怪:“不住人了?”
  “是啊!几个月前就搬走没在这住了呀!”
  陆鲜衣着急地追问:“您确定吗?屋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她不在这住了吗?”
  老大妈点头:“我知道,王医生嘛!确实搬走了,不在这住了!你们别敲了,没人的!”
  防盗门随后重重关上了,陆鲜衣感觉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巨石砸碎了,他转头看向陈釉,眼神似乎在求助:我该怎么办?
  电话也打了,信息也发了,都没个影儿……问外公外婆他们也都不知情,那就干脆来住的地方找她吧,得到的结果比任何一个都让他震惊,她居然瞒着他搬走了,一瞒就瞒了好几个月!
  陈釉安慰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我有个办法,但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要不要尝试联系一下阿姨的那些牌友,或许他们会知道点消息。”
  陆鲜衣捏紧了拳头,哑着嗓子说:“好。”
  两人慢慢下楼,陈釉牵着他衣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在那棵树的树干上刻下的记号?”
  陆鲜衣跟在她后面,点头说:“嗯……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一起一伏,渐渐重叠。
  “那……”陈釉走下一级台阶停住,转过身子抬头望着站在几层台阶上的单薄少年,“你现在承认了不?我是大哥,你是小弟!”
  仿佛一下子回到五年前的那天,陆鲜衣至今都在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像陈釉这样回头看一下,他笑了笑,答应着:“嗯,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釉得逞地大笑,转过头继续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哄孩子似的说,“小弟别怕,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15章 15
 
  一百多平米的平房里挤满了麻将桌,机器洗牌的轰鸣声中,打牌的看牌的全都被烟气包围萦绕。
  陆鲜衣凭着记忆找到这里,小时候好不容易能见一次妈妈,都要先在这里等她打尽兴了才能离开去享受团聚时光。沿着这里脏污的墙追溯,想起来的都是恶心的记忆,不间断的二手烟、砸来砸去的麻将声、赢了钱就洋洋得意的大人嘴脸,和即使他哭闹到干呕也舍不得离开桌子的妈妈。
  来一次这里,仿佛就提醒一遍自己,他有一个妈妈,悲伤欢喜都随麻将输赢而定,对他生气是因为输了钱,若是对他展颜,那就是说明她赢了不少。
  陆鲜衣心里也没底,望着一屋子的陌生面孔,他努力地将这些脸与记忆中的脸匹配。
  终于在一间小房间靠里边的桌子旁看到一张似乎能在记忆里找到的脸,陆鲜衣握了握拳走过去:“请问,您是顾阿姨吗?”
  之所以印象深一点,是因为这个阿姨在妈妈的牌友里还算是懂得收放自如的,“你也要多陪陪你儿子”,陆鲜衣记得以前她经常这样劝他妈妈。
  “红中!”留着波浪卷、涂着枚色口红的女人转过头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他,倏尔张大嘴巴惊叹:“王姐的儿子是不是?!哎哟我的天!都长这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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