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釉回过头来看王芝,见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悲伤的眼下布满了皱纹,心里也很难过,用鼓励的语气说:“阿姨,记住今天吧。”
说完陈釉就转身跑出去追陆鲜衣了,她也不敢回头看那个女人的表情。
有时候,有些话,在说出口后的几秒钟,后悔还来得及。
只是她不想后悔,也知道陆鲜衣不想后悔。
两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走,走过拥堵的大马路,走过清冷安静的小公园,从华灯初上走到街市如昼。
陈釉热爱这样的陪伴,觉得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在靠近着他的心;又害怕这样的陪伴,唯恐自己对他的孤独束手无策。
已经记不清是过了第几个十字路口,陆鲜衣突然说:“昨晚我爸知道我要去见她的时候,跟我说了些话……一些我长这么大,他头一回那么说的话。”
街边一家美发店门口的音响在外放Avril Lavigne的《Nobody's Home》。
“Don't know where she belongs,where she belongs.”
陆鲜衣的黑色围巾流苏在风里翻飞:“他说不管怎样,血总浓于水,她是我亲生的母亲,无论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这种纽带永远不会断。”
“She wants to go home,but nobody's home.”
陈釉的视线里,少年微躬的背影在灯光下踽踽独行,两个小时前精心掩藏的脆弱此刻暴露无遗:“他说她作为一个母亲,肯定是爱我的,只是不会表达爱,不知道如何权衡爱与责任。也许她人格本身就是有缺陷的,不具备正确表达爱的能力。”
“It's where she lies,broken inside.”
陆鲜衣接着说:“但他也让我要成长起来,学会清醒,不要再对她抱过分的期许,可能我注定要缺席这份母爱,可他会用加倍的父爱来补偿。”
“With no place to go,no place to go to dry her eyes.”
突然,陆鲜衣停下来,回头看着陈釉,问:“我问我爸,问他是不是后悔娶我妈,是不是后悔后来的这一切……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陈釉看到少年黑亮的眼珠前已经覆上了一层泪光,她微微摇摇头。
陆鲜衣抿唇笑了笑:“他说,‘不后悔,至少,她把你,带给了我。’”
“Open your eyes and look out side,find the reason why.”
“You've been rejected,and now you can't find what you left behind.”
“Be strong,be strong now.”
陈釉感到鼻子一酸,随他一笑,然后上前隔着一道空气轻轻圈住他的腰,没有触碰到他的身躯,不亲密,但在向他传输温暖,对他柔柔地说:“大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陪你成长。”
陪你懂得一些道理,陪你收获更多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可能……还会有,在没分手之前还是要虐一虐女主的。
第31章 30
高二下学期的前三个月陈釉保持着上学期末尾的心态和效率,在理科方面稳而快地进步着。就连从来只记成绩好的学生的小美,也因为她的名字开始经常出现在80分的分段而对她有了印象。
从校服里塞棉袄毛衣到只穿一件春秋卫衣外再罩个校服,对于每个高中生来说,时间还是那样,以飞快的速度疾驰。
也许能在偶尔抬起头看窗外往来人群嬉闹时,偷得浮生半日闲;抑或是在伸头望到楼下愈来愈青的樟树时,分得几分精力去遥想喜欢的人……但此刻生活里的大半时光,依旧要分给功课,依旧要为前途奔波。
并且会觉得一天比一天充实,一天比一天有目标。
人间四月天匆匆而过,烂漫五月花缓缓盛开。
这天风和日丽,暖阳当空,体育课陈釉跑完例行的两圈慢跑,在小卖部买了AD钙奶站在操场观众台上喝。
绿茵场上一群脱了外套的男生你追我赶在踢足球,陈釉看到林晗小心翼翼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却还是被无心飞出来的球踢到了小腿,禁不住发笑。
小小的林晗站在原地,低头看看脚边的球,又抬头看看对她招手示意把球踢过去的男生们,唯唯诺诺地弯下腰,两手抱起球,慢慢举到胸前,运了运力气,然后把球投向了那群男生。
陈釉笑得把吸管吐了出来,听见底下那群男生大喊:“我们这是足球不是篮球!”
林晗羞涩地一边哈腰道歉一边小碎步跑开,蓝白搭配的校服衬着深绿的操场、朱红的跑道,留下的是青春的气息。
这边陈釉还在独享惬意光景,楼梯那边就有一个人影抱着篮球向她跑过来。
陆鲜衣刚打完球,灰色长袖T恤卷到手肘上缘露出精瘦的手臂,前襟被汗湿透,长到眉间的薄薄刘海湿成几束垂下来,还没走到陈釉跟前就先笑着说话了:“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呢……果然又跑这儿来了。”
饮料喝得差不多,只剩一点在瓶底,陈釉吸不上来,就把瓶子拿开,问他:“找我干嘛?”
陆鲜衣还在喘,把篮球放在地上后学她胳膊搭在栏杆上站在她旁边:“江心亭生日还有三天就到了。”
唉……好好的兴致呢,又被扰了,陈釉还得强颜欢笑:“哇……那你……找我干嘛?”
“嘿……”陆鲜衣歪过脸瞪她,“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想给她准备个惊喜什么的,但是,左想右想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你是女生,可能会更了解一点,帮我出出主意呗!”
陈釉拧着眉头:“这也不好说吧?就算我们都是女生,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啊……”
难道不是他更了解她吗?
陆鲜衣有些泄气地垂下头:“我是不太想送她太一般太俗气的礼物,又想不出来什么能让她特别开心的惊喜……液泡让我给她准备什么蜡烛摆爱心,cao……这不是爷的风格,太俗了!”
陈釉情不自禁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想到捧着花的陆鲜衣站在红色蜡烛摆成的爱心中间,明明嫌弃还要勉强浪漫的样子,真是诙谐至极。
她沉吟一想说:“其实对女孩子来说,喜欢的男生有心给她准备礼物她就会开心了……如果实在想不到要弄什么惊喜,就干脆送些实用体贴的东西吧,她肯定会喜欢的。”
陆鲜衣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好歹我跟她在一起也七个月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不能这么马虎的。”
“……”那就要来叨扰我吗?陈釉不想回答,又不得不回答:“她有什么爱好?”
陆鲜衣歪头思考片刻,有些犹豫:“我也没怎么问过……她好像爱好不多,喜欢的明星也就一两个……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犯难。”
这恋爱谈得是不是太随性了些?
陈釉盯着操场的足球网发呆:“你知道孔明灯吗?”
陆鲜衣愣愣:“哦……就那种,点上火会飘起来的灯呗?”
是啊……就那种,写上愿望,点燃之后,会乘着空气向上拥抱天幕的灯。
2011年正上初一,陈釉去书店买书时无意听到影碟区播放的李克勤的新歌《孔明灯》,觉得旋律抓耳,还刻意回家搜了歌词。
“孔明灯升到万尺高,浮生千百样烦恼,难得转化做情操。”
“孔明灯升到万尺高,提笔将素愿回告,求天把岁月回报。”
自那时她一直对这个总在电视剧里看到、总能在歌里听到的意象怀着向往和期待,想放一次孔明灯,把最想实现的愿望送到最高空去祈祷。
2011年正上初一,当她发现自己在每个放学铃声响起时总期待着能不期而遇那个男孩的身影,才开始看清,并且面对心里的恬淡情愫。
她问爷爷:“孔明灯是不是写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如果能,想写“希望和陆鲜衣永远在一起”。
爷爷说:“骗人的!那玩意儿,飞一会儿就会自己掉下来……”
她很失望,偷偷把歌又在MP3里播放了几百遍,依然期待有朝一日能放飞自己的孔明灯。
当希望变成奢望,人宁愿什么都相信。
她陈釉从来不是什么无私的人,不会无私到去成全别人的幸福;就是因为她很自私,所以才会希望陆鲜衣能开心。
陈釉抬起头看向澄澈的蓝天对他说:“给她放孔明灯吧,她会感动的。”
她会感动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陆鲜衣终于喜笑颜开:“诶……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又不会很高调,又能给她惊喜。那你再帮我想想,去哪放最合适?”
陈釉忍不住生气:“你怎么这都想不出来啊?!你这恋爱是你谈还是我谈?!”
陆鲜衣转过身背靠着栏杆,讨好地对她笑笑:“哎呀……我不太擅长嘛,不然也不会来问您了对吧?您就大人有大量,权当给傻子上课呗!”
得,这成了她给江心亭送惊喜了。
陈釉不情不愿地嘀咕:“北湖公园吧……那儿花多树多,春天比较漂亮,人又不是很多,挺合适。”
北湖公园,当地人都叫“小北海”,其实就是个名字山寨,和北海公园八杆子打不着的地儿。绿植景观做得不错,但因为是最早建的公园,且湖水越来越绿越来越脏,后来也没有什么人会去玩,也就晨练大爷大妈爱去罢了。
但小情侣一起庆生,也不需要找什么热闹的地方,去那里岂不正合适?
陆鲜衣一想也是,目光里都是感激之情:“行!我就按你的主意准备!我先约她后天晚上去北湖公园,等她到了就在她面前把灯放了!”
陈釉心里想着:“妈的,闭嘴吧!我快羡慕哭了!”
嘴上却说:“好好好,就这么办吧!加油加油!为了爱!冲啊!”
楼下跑道上液泡走过,陈釉一嗓子吓得他抬头一看,然后停下来转向她张开手臂,叫道:“来来来!冲冲冲!你这一冲就是信仰之跃啊?不过没事!哥接着你!”
陈釉嫌弃:“去去去!”
陆鲜衣也一道嫌弃:“你接得住吗你?!我女儿,爸爸我还没同意呢!”
听他这么说,有那么一晃而过的瞬间陈釉感受到了甜,当然,也只是一晃而过而已。
周六夜晚的北湖公园比平日多了点人流量,恰逢春风和暖,广场上有好几对家长领着穿旱冰鞋的孩子玩耍。对比广场的热闹,湖畔长亭便似照水听风的姑娘,平和安静。
最是适宜完成今天的任务。
陆鲜衣把抱着的灯放到地上,然后抬手看看表,有些兴奋,嘴里还哼起了歌。
陈釉躲在十多米开外的树边看着这一幕,也禁不住受他感染笑了笑。
本纠结了一整天要不要偷偷跟过来看,向男男求助时她也骂自己是自虐狂自讨苦吃,但她真的想来看,想看孔明灯飞起来的样子,更想看他放孔明灯的样子。
临出门前她骗自己,可不是她自己走出去的,是脚自己要跑的。
而当她蹲在这里,一边提防着蚊子的叮咬,一边密切关注着陆鲜衣的动态,她感觉到自己的脚像是对她说:“那我也没说要停在这里啊!你个傻逼!”
她不晓得自己蹲了多久,只听到远处广场上广场舞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只觉得耳边有无数声脚步走过。
直到一对中年男女从她身边走过,其中一个问:“还走吗?回家了吧,都九点了。”
她才惊觉,都过去了两个小时了?!
转头看向长亭的方向,陆鲜衣依然是形单影只,只不过他不再是开心激动地站着,而是意兴阑珊地坐着,脚边还放着沉寂的孔明灯。
这么晚都还没来?正常吗?
陈釉管不了那么多了,站起来缓缓发麻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冲到他身边时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到陆鲜衣抬头看自己的表情由惊喜变得黯淡下去,只觉得心里刺痛,一时丧失了语言功能。
还好他没问“怎么是你”,而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啊”。
是啊……我来了,来了很久了。
陈釉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轻声问:“她还没来吗?你们约的几点?”
“七点半,”陆鲜衣笑,笑里带着自嘲,“她迟到一个半小时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陈釉看着他:“打个电话问问她吧。”
“算咯,”陆鲜衣抖抖腿,手一捞把灯提起来,“来都来了,灯点了再走吧。”
陈釉坚持:“还是问问吧,别闹什么误会。”
陆鲜衣耸耸肩:“有什么好问的呢?问了无非还是那些理由,爸妈管得严,怕爸妈知道,考试考差了没心情……我都知道这些答案了,何必呢?”
面对面静坐了一会,陈釉有些好奇:“你在灯上写了什么?”
陆鲜衣把灯下系的纸条摊在手上看了一眼,许是不想读,摇摇头:“实现不了的愿望就不读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湖边,这时公园已经安静了不少,脚下的湖水是墨黑色的,波纹缓慢地荡漾,陆鲜衣都准备点火了,陈釉拉住他:“实现不了的愿望就别放了吧。”
陆鲜衣悬着手:“你还真信这个啊?”
陈釉不看他,就看着他手里的灯,点头:“我信。”
灯坠不坠人愿。
陆鲜衣犹豫地看看那纸,又无可奈何地看看她,终是缴械投降,把纸扯了下来:“好好好,信信信!”
打火机停在引线下好一会儿,他又突然转身看陈釉:“你不是想放吗?那你就好好看着,就当爸爸为你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