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巷里——碎鸦
时间:2019-07-09 10:48:30

  陆鲜衣刚帮着陈釉把她的一箱书放到生物教研组,回来的路上高三教学楼就开始了“撕书仪式”,老吴素来对自班学生围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一班大门紧闭不允许任何学生出来看。所以陆鲜衣赶忙拉着陈釉冲到两栋教学楼中间的过道,站在墙边兴奋地“观礼”。
  高三教学楼五层走廊都站满了人,最顶层的学生扔得最起劲,一开始第一层的学生还有些唯唯诺诺,后来漫天的纸片越来越多,第一层的学生才渐渐放开来。
  楼下教导主任挺着肚子在花圃之间晃来晃去,一下抬头指着上面喊,一下又左右闪躲着倾泻而下的纸片。
  今年没有去年来得激烈,去年还有高楼层学生点着了一挂鞭炮往下丢。所以今年教导主任未雨绸缪,早早就站在下面做好了准备。
  但是就算这样,又有谁能轻言自己的战斗力会强过一群要毕业的学生呢?
  纸片越扔越多,把楼下的花圃全都覆成雪白。
  高层学生开始带头往下扔成本的复习资料、撑开的装满纸片的伞、盛满试卷的纸篓……更有甚者,连扫把也往下扔。
  广播里一下放动力火车的《当》,一下又放金莎的《最后一个夏天》,夹杂着排山倒海的呐喊声,陈釉又开心又激动,她拽着陆鲜衣的袖子,一蹦一跳地说:“太感人了吧!”
  太感人了。
  高中这趟列车坎坎坷坷地开了三年,车上的乘客们终于到达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终点站。
  临下车前,月台上,他们欢呼,他们疯狂,一起撕碎车票以敬这三年,一起铺白列车以大声告别。
  就在那一刻,关于结果的所有焦虑与紧张都被抛诸脑后,只看得见成碎纸飘在空中的这三年,只看得见黄昏落日笑看这一切的脸。
  高三最高一层教学楼的角落里,隔开外面震天的喧哗,卓耳和李胜男在安静的空气里相拥。一个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怀里的人,一个垫着脚贴合着对方的温柔随她摇晃。
  卓耳说:“李胜男,我听你的话,高考会好好考的。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李胜男点头:“知道了,我一定乖乖的。你得等我啊!”
  卓耳笑了:“我不等你等谁啊?你都刻在我身上了。”
 
  第33章 32
 
  晨光拨开浓雾,两旁水泥色的房子从黑暗中一寸寸移出来。
  地上都是泥泞、车辙,却没有什么脚印。陈釉迈每一步前都要先探一脚,她穿着白净的运动鞋,稍不小心就会污了鞋面。
  抬头时天上还有散落的几颗星星,天像蒙了一层毛玻璃的水泥桶,灰的,沉的,似乎要一整个地坠落下来。
  陆鲜衣怎么会约她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气来秘密基地呢?但是她又是如此不争气,还穿着格子睡裤在风中晃荡呢,就赶来赴约了。
  她越往前走越觉得天幕在靠近她的头顶,走到约定的那间仓库时,她甚至觉得,抬起手,就能碰到星云。
  远处有清晨号角声响起,但那是她小时候才会听到的声音,现在已经在这个城市绝迹。
  随后空中回荡起“第二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的声音,陈釉情不自禁跟随“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节拍往仓库里走。
  仓库四面的墙上都挂满了画着黑板报的黑板,这和她记忆里一点都不一样。
  有的板报是成篇的字,有的又是一整张画,有最幼稚的简笔画,也有大佬级别的水彩画……但是都看不见颜色,是黑白的,也许还有点灰色,陈釉分辨不清。
  但她看出来这都是她从小学到高中教室后面黑板上的板报。
  印象最深的是小学四年级国庆主题黑板报,那是她和陆鲜衣一起出的。陆鲜衣写字,她画画。五星红旗画得十分蹩脚,现在看起来两个人的笔触都十分孩子气。
  整整一个星期,每天晚上回家天都黑了,校门口的小餐车都收摊了,路过的公交车都开上了很亮的灯……
  想到这些,她感到自己笑了起来。
  陆鲜衣就站在她曾经掉下来的那个二楼平台上,背对着她,穿着校服,袖子卷到手肘上。
  她右脚一迈就朝他冲了过去,迫切地想问他穿这么少冷不冷。
  然后他转过身,对她招招手,身后还走出了穿着校服的江心亭。
  陈釉连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右脚一顿就停了下来。
  她站在一楼,听见陆鲜衣低着头对她说:“我都听江心亭说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怎么能喜欢我呢?我们是好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啊。”
  说完江心亭上前牵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很深情,问他是不是要往下跳,她很害怕会摔倒。
  陆鲜衣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摔倒。”
  陈釉感觉到自己的鼻头发酸,脸颊也湿了,然后她掉头就拼命往外跑。仓库明明没有那么大,往外跑的路却好长好长。她一生中没有跑过这么累的一段路,每一秒都有窒息的可能。
  她终于跑到了门口,像抓住稻草一样拼命地往外迈。
  仓库大门口是一轮巨大的火球,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太阳。
  金黄色的光,是她唯一看到的颜色。
  耳边开始回荡周杰伦的《七里香》,旋律从虚幻一点点变得现实后,她终于醒来。
  伸出手按掉吵闹的手机,陈釉一个猛子坐起,探了探额头发现全是汗。入夏了,这个被子确实是要再薄一点了。
  今天是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第一天,她也没有心思赖床,穿衣服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出了卧室去洗漱。
  昨晚爸爸赶飞机出差去了,今天家里又只剩下她和爷爷。陈釉一边对着水龙头接水,一边把牙缸里快刷完的牙膏扔了,从抽屉里拿新的。
  在厨房里“哐里哐当”的爷爷正好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心疼地冲到纸篓边捡起了旧牙膏管:“还能用哦!浪费!”
  陈釉也没说话,对着镜子用力地刷。
  爷爷双手把牙膏管倒着拿在手上,从底部往牙膏头一点一点地挤,时不时看向孙女操心地说:“刷牙要上下刷,不要左右拉锯。”
  陈釉懒懒地点点头,尽管刷的方向还是没变。
  爷爷又说:“爷爷给你下了面条,一根火腿肠两个蛋!考满分!”
  “方便面!”他不忘补充一句。
  陈釉从小就深受韩剧影响,酷爱吃煮的方便面,妈妈在家当然不给吃,所以每次都是爷爷偷偷惯着她。
  虽然很用心,陈釉漱了漱口吐掉后无奈地说:“爷爷……我现在满分都是150。”
  爷爷脖子一歪,想出一个点子:“哦!那……爷爷教你!你先吃一根火腿肠,再吃五根面条,再吃一个蛋!多好?!”
  好好好……其实她都不奢求150了,130就阿弥又坨佛了。
  兑了温水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个清爽的脸,陈釉抬头擦脸时,从镜子里看到爷爷还愣愣地站在她旁边,她疑惑地转身喊他:“爷爷?面还在煮吗?”
  爷爷才突然回过神,拍了下脑门:“哦——诶?我到这儿来是干嘛来着?”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牙膏管,才恍然大悟,把牙膏管放在牙缸里,赶忙转身往厨房走,嘴上还自己跟自己念着:“哦哦哦……爷爷挤牙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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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期末意义重大。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是陈釉自初中毕业后,又一次能和陆鲜衣在同一个考场。
  或许因为老天爷眷顾努力的人。期中考试陈釉终于冲上了全班第十五,而陆鲜衣,也不知是不是太吊儿郎当了些,文科考得都不太好,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全班第十三。
  这事情老吴还挺生气的,虽然心里还是把他按前十潜力股算,但就是因为这样,便奈何不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030616和030516,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坐在她前面一个座位,陈釉记得抄考号的时候,手都在抖。
  好学生的考场果然就是不一样,考前还有半个小时就很安静,来到的学生都乖乖坐在桌前拿着小册子或笔记本复习,相互之间讨论的声音也很小,这让陈釉还有些不适应。
  只是考完的时候考场会瞬间化身地狱,所有学霸会隔着桌子遥相交流答案。
  “那题不是选A吗我靠?!”
  “那题老师之前还讲过,绝对是B!”
  “那完了……三分没了啊啊啊啊!”
  有的人,对完了一整张卷子,发现只有一题不太把稳,依然还会仰头嚎叫“自己考砸了”。
  陈釉想,或许,这就是学霸吧?
  考完上午的语文强项,下午考数学前她心里还是没底,老老实实坐在桌前把笔记本上的考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陆鲜衣喝着可乐进来时,她刚好把立体几何这一块的知识过完。
  离考试还有十七分钟,陆鲜衣往自己座位上一坐,下一个动作就是回头看她在看什么。
  陈釉对笔记的强迫症可谓是无药可救,每一章都必要按照统一的格式记录,要点搭配例题,大标题和小标题划分工整,像教材资料那样排版严格,而且一旦字写丑了,看不惯了,那张就基本可以撕掉say goodbye了。
  故而她复习起来,条理会十分清晰。陆鲜衣看她用食指顺着荧光笔标记的地方缓缓移动,垂着刘海认真地默背,玩心一起,双手在她低下的额前迅速拍了个响亮的巴掌。
  陈釉被吓得小声尖叫,看清楚是他后气得抬脚踹了他凳子一下。
  陆鲜衣得逞地奸笑连连,笑累了才站起来腿一跨反坐在椅子上对着她说:“你把你记不住的用铅笔写在桌子上不就行了?我看他们记不住的都这么干。”
  潜台词就是,他记得住。
  陈釉犹豫地拒绝了:“我不敢。”
  其实是不想,不太想自己的成绩里掺有胜之不武的水分。
  也想让自己能公平地靠真本事留在前四个考场里。
  陆鲜衣看着她一页页地认真翻看,喝着可乐说:“我搞到一辆贼酷的摩托车,后天考完了爷带你去兜风!”
  陈釉马上就“乐不思蜀”了,放下笔抬头兴奋地确认:“真的啊?”
  陆鲜衣挑眉,嘬着吸管点头:“不真的还假的啊?还是雅马哈呢!”
  “可以可以,”高兴是高兴得忘形了,不过陈釉还是逼自己拿起笔,继续看了下去,看了几行把笔记本转到反方向问陆鲜衣:“这个归纳法我还不是特别懂。”
  随着易拉罐轻放在原木桌上的清脆声响后,少年拿过少女手里攥的晨光考试笔,在手指上转了几圈,自信地说了一句“仔细听啊”,便开始详细地讲解。
  陈釉确实是心系考试,心无旁骛地跟着陆鲜衣的解释,居然没有分出一秒偷看他的脸。
  但她听得到头顶电扇“呼啦呼啦”的声响,听得到窗外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听得到四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甚至能听到楼前树叶在摇动,穿堂阳光在嬉笑。
  很长的每条线上既有了陈釉的字,又有了陆鲜衣的字;很长很长的十分钟里陆鲜衣握住笔的手的骨骼变得更加清落;很长很长很长的一道算式终于写到结尾,陆鲜衣惯性地点上一个点,然后抬头:“懂了吗?”
  陈釉也抬头:“懂了懂了!”
  “那行,好好加油!”把本子转回去,陆鲜衣拿起可乐站起来转身正坐好。
  陈釉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把笔记本装回了书包,只留一张空白A4纸和笔,双手撑在桌子上安静地等。
  此刻教室渐渐沉寂了下来,陆鲜衣突然又回头,椅子后腿支撑着向后倾斜了一点,头靠着陈釉的桌子,用气声轻轻地说:“女儿,我发现了一件事……”
  陈釉不解:“嗯?”
  “你睫毛好长啊!”
  陈釉大脑空白了足足半分钟,心率线也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伴随着“滴——”的警告声。等她缓过来,前面那人已经坐回去了,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还想踹他凳子呢,得,监考老师抱着牛皮纸档案袋进来了。
  监考老师一边沿着“绝密启用前”封条上端一点点撕开袋子,一边吩咐所有同学把考试相关东西都收进书包里。
  “如果发现桌子上或者抽屉里有相关资料,一律按作弊处理。”这个中年女老师声音平而尖,听上去就严肃又死板,似乎是作弊学生的天敌。
  卷子分发完毕后,老师不断强调先把姓名班级考号写清楚,答题卡和试卷都要写:“现在还没有到时间,铃声一响开始做题。”
  陈釉填好考生信息后就开始囫囵浏览卷子内容,想大致了解一下考点分布,扫到最后一题果然是归纳法相关,心里有点慌慌的感觉。
  铃声一打,考试就正式开始了。
  一旦启动了那个时间机关,这两个小时就会像一眨眼一样过去,陈釉深谙此道,前半部分都合理地安排时间,心态放平地做题,等到开始做大题时发现时间非常充足,不免松了口气。
  监考老师果然很尽责,背着手晃着胸牌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前头走到后头,矮跟皮鞋在教室里一阵又一阵地“嗒嗒嗒”,甚是恼人。
  不过她集中喜欢在前排和后排晃,中间倒是鲜少光顾。
  不知道是不是陈釉后面的同学发现了这个规律,在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他用笔戳了好几下陈釉的背。
  陈釉还以为后面的人要借什么文具,微微后靠偏头等对方说话。
  后面的男生立马迅速地把脖子往前一伸:“借我看一下填空题最后两题答案。”
  陈釉分应及时,马上就把手覆住了卷子,不太敢说话,她只好不停摇头。
  男生不识好歹,誓不罢休,还不停地说:“就看一下下就看一下下……”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分贝被衬托得犹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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