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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釉和妈妈冷战了将近一个月,就连高考这两天她也不在家。出门前陈自省反复提醒她把东西都带齐。
“准考证千万要带上!”“带了带了……”
“2B铅笔多备几支!”“知道啦……”
“橡皮和中性笔呢?”“……都带了哦……”
坐在爸爸的车后座陈釉沉默地望着窗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昨天的语文数学考得马马虎虎,但上午的理综实在是不理想,临收卷还有二十分钟时她物理还有一道大题没做,化学工艺流程题一个空都没写。浪费了太多时间在单选题的选项上,等舍得撒手时留给后面的时间已特别紧张。
爸爸很体贴地一直没有过问她考得怎么样,只不停地告诉她“继续加油,女儿真棒”。这更让她难过,对自己陷入深深的绝望和自责。
可是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三年了,只有剩下的两个半小时,想再多也无益,不如把最擅长的英语好好考。
临进考场前,她对爸爸说:“考完你不用来接我了,我们班晚上聚会唱歌,直接去KTV。”
陈自省笑眯眯地看着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加油!注意安全!”
大门开启,转身,把自己融进高考大军,迎接这三年的最后一份答卷。
不知道是什么魔咒,T市近几年每逢高考最后一天都下雨,考生们才过了安检进屋找到座位坐下,窗外就刮起阴风,不一会儿就下起了不小的雨。
“听力考试正式开始,该部分分为第一、第二两节。注意:听力部分答题时请先将答案标在试卷上,听力部分结束时前,你将有两分钟的时间将答案转涂到答题卡上。”
“……每段对话仅读一遍。”
“例如,现在你有五秒钟的时间看试卷上的例题……请看选项,衬衫的价格为9镑15便士……”监考老师周到地把所有电扇都关闭,紧闭门窗,隔绝一切噪音,安静的英语考试便在永恒不变的听力例题中开启。
读了这么多年的古诗词,陈釉独独最爱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魂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现在她伴着窗外雨落在檐上和阶前的点滴声,在“A、B、C、D”四个选项中不停做着选择,算不上从容,也没有紧张不安。如果说上午的理综她是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看到诡谲的光亮就往上扑,那么现在,她就是自己举着灯,伴着雨声安定地前进。
就要结束了,也不要再去顾及遗不遗憾了。这就是高考,她终于体会深刻。
这就是高中,她终于要说再见。
2017年6月8日下午15时00分00秒,全国高考准时画上句点。
交完卷的陈釉站在还没拉开放行的警戒线前,陷入一阵恍惚。她撑着出门前特意带的伞,已经暗自在大脑里估算每门课大概能有多少分。
出来的考生越来越多,大多都没带伞,还好雨势变小,淋这点雨不算什么。
陆鲜衣也在这个学校考,低着头慢步走过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陈釉,走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伞拿过去举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结束啦。”
陈釉靠在他旁边点头:“嗯,结束啦。”
旁边出现了几个相熟的同校或同班同学,大家见面问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讨论考过的题目。有个人拍了拍陆鲜衣的肩膀问他:“陆哥,清华稳了吧?上午的理综题也太简单了……不过我真没想到会考三星运动题,简直就是送分,但我没背,公式忘了……”
另一个人跟着说:“我感觉我们这届理综是历年最简单的了,估计到最后大家分数都很高咯……”
“理科都简单!就他妈语文作文题最变态,我完全不知道写什么,乱写一通!”
“我估计我这次理综能上280哈哈哈……”
所有声音中,陈釉一直沉默地站在伞下面,随着人群往前移动。就像欢笑都是他们的,她只是误入这气氛的异类。
走到校门口,陆鲜衣换了只手撑伞,揽过她的肩膀:“尔康他们怎么说的?考完直接去KTV吗?那晚饭吃什么?”
陈釉才拉回自己的思绪,抬头看他:“啊?哦……随便吃点吧,然后就可以直接去KTV了……尔康说KTV里也有很多小零食。”
陆鲜衣眼睛里满含笑意,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又在想啥呢?”
陈釉抬手摸他敲过的地方,看着往来的接到孩子的家长们,下意识地说:“陆鲜衣……我应该不能去北京了……”
陆鲜衣正在思考该去哪里吃,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再没说其他。
“来了啊?”尔康站在门口/活像个迎宾的新郎,给刚到的陆鲜衣和陈釉指路,“三楼,8888,已经来了好多人了……今晚贼热闹,三个教改班都在这里搞聚会,一班四班也在……”
他们俩收了伞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后都没有别的人上来。陈釉突然矫情起来,把手往他腰后一搭就钻进他怀里,耳朵埋在他胸前听一声声撞在自己耳膜上的心跳:“我去不了北京了……”
陆鲜衣手搭在她脖子后面,轻轻拍了两下:“不要乱想,今天晚上聚会好好玩,成绩下来填志愿的时候再说……”
陈釉不肯松手,还想任性一会儿。电梯门不合时宜地打开,门外站着二班几个学生,齐齐对着门里的场景捂眼睛:“啊啊啊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液泡哈哈大笑:“要不,我再给你们把门关上?”
陆鲜衣瞪他,把树袋熊一样的陈釉扶出来:“瞎叫什么?!”
出了电梯门的陈釉立马从他怀里跳出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像切换某个机关一样瞬间恢复正常模样,笑着跟那群同学打招呼:“今晚有酒喝吗?!”
“有有有!”赵一峰殷勤地回答,“想喝什么都有!好几箱啤酒,还有白酒和预调酒!”
每个来的人,都是做好了准备要在这结束一切的夜晚一醉方休的,当然要有酒,而且没有人会拒绝喝酒。
据说每个KTV这种数字重复并且吉利的包房都是最大的豪华包厢,陈釉路过6666号看到一个一班的学生开门走出来打电话,就猜到6666应该是一般的聚会。好巧不巧,就紧挨着他们隔壁。
鎏金的门一推开,里面就是“灯红酒绿”的另一番天地。要不是沙发上都坐着自己熟悉的面孔,陈釉甚至以为是在哪部电影里看到的富家男女花天酒地、饮酒作乐的大party。进了门,她扎进女生堆里,陆鲜衣也自动迎向那群男生。
陈釉觉得,从英语考试结束到这一刻为止,只有林晗能与她心心相惜。果不其然,坐下来后,她攥紧自己的胳膊,第一个动作就是叹气,然后靠在自己肩头,难过地说:“陈釉……我理综考砸了……”
陈釉看着笑得极其开心的陆鲜衣他们,轻轻呢喃着回答她:“我也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林晗当即就拿起面前的两瓶水蜜桃味预调酒,一瓶递给她,一瓶拿在自己手中,对着她做了个碰杯的手势:“来!干一杯!”
陈釉抿唇对她无奈地笑笑,把瓶子往她甁壁上直直一碰:“干了!”
林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放下瓶子时陈釉还在喝,她哀愁地说:“我都想好了……要是到时候真的考得很差,我就准备复读……”
陈釉也不知哪里借来的酒劲,放下瓶子时竟已见底,她缓了缓,坚定地说:“我不复读,死都不复读!”
林晗问她:“为什么?”
陈釉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想,如果复读,留在这里,又要离某人更远,又要忍受妈妈的冷嘲热讽,又要去面对自己的没用,这一切她都无法接受。
“陈釉!来唱歌啊!你跟老陆一起唱!”站在点歌台前的液泡喊她。
陆鲜衣也正回头看着她,手上拿着话筒,眼神似乎在向她发出邀请。陈釉扶着额头站起来,脚步有些飘忽,走到他身边问:“唱什么?”
陆鲜衣把手背贴到她额头上:“你定吧……喝酒了?”
陈釉点头:“那……就唱《Notes’n’Words》吧……”
“……I wanna love like it's the only thing I know
我要心无他物地去爱,
I wanna laugh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我想发自肺腑地大笑。
I wanna sing like every single note
我要为你而唱……
and word it's all for you
一字一句都为你,
Is this enough?
这样够吗?
I wanna tell you and this is the only way I know
我想用我唯一知道的方式向你传达自己,
and hope one day you'll learn the words and say
希望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话语而说出,
That you finally see, what I see
你终于体会到我的感受。
Another song for you about your love
我写这另一首歌,同是赞美你的爱,
'cause you love the me that's full of faults
因为你爱着这个远不完美的我。
I wish you could see it from this view
希望你能看到这点,
'cause everything around you
你周围总多几分明媚……”
曾经有好多次,李胜男问她:“你为什么喜欢陆鲜衣,那个傻直男值得你当个宝吗?”陈釉每次都回答她:“因为你们都看不到他的好,所以我很开心他的好只有我知道。我始终觉得他之于我,就像堂前的月光,巷里的日光。我十多年的人生都很平淡无奇,要不是喜欢上他,可能就只剩灰暗……”
被妈妈骂了,可以找他哭;被老师罚抄作业了,可以找他一起偷偷说老师坏话;掏鸟窝被楼下的老爷爷发现了,也是被他牵着手拽着一起躲避爷爷的追赶……
时光从来不容她有意识地去付出真心实意,只是当回过神来,已经深陷其中。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从不问值得不值得。
就像歌词里说的,他“周围总是多几分明媚”。
酒精在化学反应后开始在她神经系统中起了作用,她唱着唱着双眼迷离,透着天花板落下的变换灯光看他认真吟唱的脸。
一想到不能和他一起去北京,雨点就打在她的心头。
唱完这首,陈釉头晕得实在是站不住了,陆鲜衣便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回去坐,说自己先去上个厕所,回来陪她。
往林晗身旁一躺,陈釉不服输地又拿起一瓶要喝。林晗也没阻止她,只说:“你喝慢一点,喝太快容易醉……”
陈釉这个小学生级别的酒力,不能喝硬是要喝,不一会儿就遭了报应。她猛地坐起,拍了拍胸口:“我好像有点想吐……”
林晗哭笑不得:“那怎么办?叫你喝慢点……”
陈釉缓慢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需要我陪你吗?”
陈釉摆手,逞强:“不用,你给我坐好!我没那么娇气!”
KTV的走廊布满各种气息,烟味和装修材料味一同冲激着她的鼻子,陈釉愈发觉得忍不住,低着头往厕所狂冲,胡乱打开一个隔间对着里面就是“稀里哗啦”的呕吐。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辛辣如火烧。陈釉吐到血都涌上了脑袋,双眼都发胀,才感觉平复了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只比来时清醒了一点点。她冲干净厕所后歪歪倒倒地站起来,洗完手拖着石头般重的双脚往回走。
“要不要拍下来啊!”
“我好兴奋啊啊啊!”6666号包厢门口围了一大群一班学生,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每一个人表情都暧昧又激动,一边面面相觑讨论着,一边把脑袋探到包厢门的玻璃板前试图看里面的情况。
陈釉被他们的喧闹声吸引,不自觉就走到了他们跟前,疑惑地问:“你们在干嘛?”
有个男生没有看清来的人是谁,激动地扒着门板回答:“我们把班花和二班陆大神关在里面了,希望他们能产生点化学反应哈哈哈!”
陈釉的反射弧运作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和谁,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皱着眉问:“什么?”
没人回答了,大家的拥挤把包厢门挤了开来,里面的场景直接揭露在陈釉眼前。黑色皮质沙发上,四个男生把陆鲜衣按着,不容他有任何挣扎,他身下躺着江心亭,两个人的脸就那样贴在一起。那四个男生还在不停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冲进去的人群都拥到旁边鼓掌叫好:“金童玉女!在一起在一起!”
陈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默默挪动脚步,推开了隔壁的另一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阶段结束,我要开始撒狗血了(莫名激动)!谢谢各位小天使的留言和霸王票!!!
第52章 51
“你害怕, 不害怕, 游离;
你害怕,不害怕,暂停;
在四百米操场,你不停地奔跑,
在四百米操场, 你习惯了摔倒……”
脑浆是一团浆糊, 视线是一片雪花。陈釉半身躺在沙发上,手握着酒瓶轻轻摇晃。包厢里都是狂欢声, 液泡的歌技一如既往了得, 动听的声线从立体音响中传出把所有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