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似乎对每个学生的到来都要隆重欢迎,他立马转头看向陈釉:“陈釉来啦?别急,一会等都到齐了我给你们一起发……”
陈釉不喜欢所有人的目光突然一起聚集到自己身上,点头对班主任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缩到后面,却没想老吴又说:“你这次英语考得确实不错,149是全省最高对吧?是作文扣了一分吗?”
陈釉愣了一下,回想之前的估分,诚实地小声回答:“是task reading,错了一分……”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声了,但是大家都听见了,齐齐惊呼:“作文满分?好厉害!!!”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头,抿唇谦虚地笑了一下,被厉害的人夸厉害,这确实是她一生难遇的小确幸了。所有人夸她的时候都很真诚地看着她,睁圆眼睛,露出赞许的眼神。唯有陆鲜衣,站在对角线另一头的陆鲜衣,面无表情,眼神飘忽,满是冷漠地盯着桌子一角发呆。
她复又垂下头,自嘲地笑笑。早该想到的,分手后他不会怪罪江心亭,那是因为他真的付出过感情。
但他应该很怪自己,怪自己的无理取闹。
等人都差不多来齐了,老吴让他们到办公室中间空旷的位置站成几排:“好了,我要给你们做最后一次集体谈话了!”
大家都笑,笑之余心里也有小感伤。
液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然拉陈釉站到陆鲜衣旁边。
“不了不了,我个子矮,还是站前面吧……”陈釉笑着摆手,说着说着摆动的手就自动停下了。她看到被开玩笑的陆鲜衣一脸漠然,冰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很快把头转向了前方。
摆动的手垂到腿边,陈釉苦笑,闷声叹了口气,一个人走到了前排。
“三年真的很快啊……感觉高一第一天我骂你们晚自习太吵不够自觉的场景还在昨天,今天就得给你们发志愿指南了,”老吴两只手抱在一起,不熟练地煽情,“不管大家考得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呢,是要好好填志愿,志愿真的很重要,甚至我觉得,比高考还重要……”
他详细地,甚至有些啰嗦地反复嘱咐了选志愿的注意事项,把厚厚一本的绿皮志愿指南发到每个人手上后,他又说:“希望大家呢,都能在填志愿这件事上不留遗憾,差不多七月尾快八月的时候吧,你们就会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哈!”
解散前的鼓掌,是这三年以来,最真诚,最整齐,也是最久的一次。
陈釉把领到的东西都妥善收进背包里,看了看或散开或留下想继续和老吴聊一聊的人群,踟蹰地往门外走。
那个人,他就在门外,背对着她。像她熟悉的一样,他的背影总不会挺得很直,总显得有些慵懒的样子。他也总喜欢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好像是从初中养成的习惯。
以前他和江心亭在一起时,也会在晚自习下课后插着兜、单肩背着书包,靠在走廊墙边等她一起。那时候陈釉会幻想有一天他也会这样等自己,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实现心愿的那一百天里,她居然没有像她当初幻想的那样,真正快乐过。
靠近门槛边时,他已经走到了楼道口,陈釉心底“想要和他像朋友一样,哪怕只是打个招呼”的念头愈发强烈,于是她迈出的步子变大,然后开始奔跑,冲到他身后,眼看伸出的手就要搭上他的肩。
“你领到了吗?”已经有一只手抢在她前面,搭在他肩膀上。
陈釉顿住,悬在半空的手都还来不及掩饰尴尬收回,前面的两个人就并排走远。像曾经她在走廊无数次偷偷站在后面看到的一样,并排走远。
她闭上眼睛,扶着膝盖弯腰蹲下,强忍眼泪忍到发抖,张着嘴急速呼吸了好几下,手握成拳奋力捶打胸口,才能不让悲伤把心撕裂,把她吞噬。
……
陈釉准备一个人去重庆旅游散散心。本来班群里有组织毕业旅行活动,但她点进投票页面看到陆鲜衣也投了“能去”后,就默默地退了出来。
实在不想,悲伤再多一分,哪怕多一分,都会把她压垮。
因为填志愿这件事上完全服从了妈妈的意愿,四栏都填了上海的大学,所以这几天她对自己的态度也一直很好。去重庆的决定,她连犹豫都没有,就爽快地答应了。唯独有一个条件,得报一个旅行团,不可以一人单独去。
在她的安排下,她报了个小学老师暑假自发组织的旅游团。里面有个女老师是季岚关系最好的朋友,正因为有她,季岚才能放心地把女儿报进这个团。早晨出发时,坐在满是拖家带口的中年男女的大巴车上,陈釉无比后悔,甚至一度想跳车逃跑。
大巴车开着空调,本来就密闭的空间还弥漫着各种鸭脖、薯片的气味,晕车的陈釉皱着眉,靠在椅子上强迫自己睡着,并一路睡到了省会的机场。
导游看起来和她年龄差不了多少,经验还很欠缺,难以应付这一团要求十分刻薄的男女,就因为航班要延误一个小时,二十几个人都围着她不停数落她。陈釉揉揉发昏的脑袋,沉默地躲到一边玩手机。
班群已经十天没打开了,消息堆积了几千条,她懒得看,手指一滑就全部删了。望着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字正腔圆的广播,她从口袋里拿出耳机,往两只耳朵里一塞,决定从歌曲中找寻安全感。
“陈釉——!”她还没决定先听那首歌呢,耳机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她被紧紧搂住。
陈釉怔愣着,等来人松开她,她才看清是戴着太阳帽、背着旅行包的林晗。
林晗满是欣喜的表情,握着她的手不停蹦跳:“太巧了吧,怎么这都能碰到你?你要去哪啊?”
陈釉摘下耳机,微笑着回答:“真巧……我去重庆玩几天……”
“啊?”林晗的表情变得十分疑惑,“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我们也去的是重庆啊!”
“你们?”
林晗猛点头:“对啊!我们毕业旅行啊!”
陈釉懵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们不是说去云南吗?”
林晗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本来是说去云南的嘛!结果他们都说云南太远了,好多人父母都不放心,就改了,还重新投票了呢,你都没看群吗?”
“……”陈釉咽了口口水,盯着她问,“所以……你们都来了吗?都是今天出发?”
林晗下巴冲她重重点了几下,然后回头向背面远处的登机口边伸手,“他们都在那呢!只是航班延误了一小时,我们都在等,我就到处逛逛啊,反正等着也是无聊,怎么就遇上你了!”
“……”陈釉看看手里的机票,抬头问:“川航?3U8150?”
林晗再次狂喜,一蹦三尺高:“对啊!啊啊啊我们居然同一趟航班!!!太好了吧!”
好什么啊?陈釉清早坐大巴出发时那种想跳车逃跑的念头又冒上来了,她拽住把她晃得头晕的林晗,试探地问:“都有哪些人啊?”
林晗便开始拉她往回走:“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呗,二十多个人呢,基本上我们玩得好的都来啦!可热闹了!”
陈釉不肯动:“算了算了……”
“干嘛算了呀?不会刚毕业你就要跟我们疏远吧?陆鲜衣也在,你不去打声招呼?”
……就是因为他在啊!陈釉头都大了,连连摆手:“算了,我坐大巴来的,还有点晕车,想歇一下。”
林晗怎么可能轻饶她,转头就冲那边喊:“喂!你们快看!我碰见陈釉啦!你们过来啊!!!”
少女清亮的嗓音沿着偌大空旷的候机厅秒速传到几百米开外,登机口边的二班人员齐齐看了过来。陈釉挫败地叹气,内心感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果然,立马有几个人跑了过来。最前面的就是最胖但也最矫健的液泡,他跑到陈釉面前,听完林晗的解释就是一阵责骂,表情又活像个委屈诉苦的泼妇:“你个没良心的!不跟我们一起自己跑去重庆!你想干嘛?搞分裂啊你?这才毕业多久哟——你看看,还不是给我们遇上了,你想躲也躲不掉我们,哼!!!”
陈釉有苦难言,只好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尔康拍拍她的肩安慰:“没事,还是可以一起玩的。我们做了超详细的攻略,保证可以把重庆所有最好玩的地方都逛到!”
说完大家都开始簇拥她,让她去那边和同学们一起聊聊:“反正还得等这么长时间,不能把你一个人丢这里。”
纵使恕难从命,陈釉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移动的脚步走过去。越是走到那边,越是近乡情怯,连眼睛都只敢盯着地面看。
二班的人把这小块地方都占领了,分成好几拨,两拨正在打牌,其他几拨或是聊天或是坐在一起玩游戏。气氛和谐的,就像不曾毕业一样。
大家见到陈釉都抬头对她打招呼,陈釉也都笑着一一回应。
林晗拉她随便挑了两张椅子坐下,刚坐下她就想跑,因为对面坐着的就是陆鲜衣。她不自在地赶忙低头看手机,林晗对这一切无所察觉,还在兴奋地问她:“你最想去哪些地方?我最想去洪崖洞和十八梯!”
陈釉低着头看手机,匆匆回答:“我就听旅游团安排,也没做什么攻略。”
林晗又问:“是不是得叫他们给你加一个房间?你别跟你那个团了,跟我们一起吧!要不,不行你跟我一个房间!我和陈洁一间,加你一个也睡得下!”
陈釉沉思,陷入纠结,让她和那个吵吵嚷嚷,整天就是市井纷争、家长里短的中年旅游团一起,也确实不遂她的愿;但她又真的很害怕看见陆鲜衣……她算是明白了,左右她都不会称心,倒不如和关系好的朋友一起……
不看他就是了,陈釉暗暗下决心,对林晗点头:“好啊,只要你俩不嫌我麻烦就好……”
终于如愿的林晗大呼口气,开心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聊志愿、聊重庆美食、聊最近想学化妆的念头……
约莫半个小时后,航班终于提示可以准备登机。周围的同学们都开始把东西收捡起来,陈釉也准备站起来去旅游团归队。
她刚想抬头,一只劲瘦的胳膊伸到她肩膀边,沉沉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麻烦让一下,我拿我的帽子。”
陈釉猛地抬头,对上陆鲜衣俯视自己的平静双眼。她跟着回头看自己身后,一个印有oor的logo的黑色帽子正被她压在她背后与椅背的空隙间,压得又扁又难看。
陈釉慌忙蹦起来。
“啊!”额头一阵钝痛,陈釉捂着额头,眼前的陆鲜衣也用手背抵着下巴,皱着眉,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她难堪地注视着他,内心极度愧疚,虽然她也很疼,但好像这个人比她疼得多。
陈釉真诚地苦着脸问:“很……疼吗?”
陆鲜衣松开捂着下巴的手,那一块都发红了,他弯腰把椅子上的帽子捡起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回答,让她心虚地认为,这个人一定是疼到生气了,气生得还不小。
唉,她说什么来着,是祸躲不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在重庆会发生很多事情哦!可以期待一下哈哈哈哈!虐男主套餐马上上线!
第54章 53
巴水急如箭, 巴船去若飞。
十月三千里, 郎行几岁归。
这是古人对巴蜀之地固有的印象,巴水之急,急若离弦箭;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从高中语文课本跳脱出来, 现如今的交通技术已经发达到令人体会不了诗词中所描写的那些心情。
“老陆!醒醒!起床啦!起!床!啦!!!”打了一晚上的牌, 陆鲜衣赖在宾馆软乎厚实的枕头里不愿起床。而液泡从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照进窗户那刻起就兴奋地蹦起来, 洗澡、洗脸、抹发胶,精心地倒饬自己。
陆鲜衣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烦躁地抱怨:“你他妈磨了一晚上的牙, 我三点才睡着……”
液泡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催道:“隔壁他们早就起床了, 都去楼下吃完早饭回来了,你再不起床落单了哈!”
陆鲜衣实在抵不过睡意,翻了个身继续睡, 咕哝:“落单就落单……”
液泡又欠欠地去拽了几下他的被子, 但都徒然, 只好作罢。检查了几番自己的形象后, 一个人轻轻开门出了房间找伙伴会合。
走廊尽头, 离这间房隔了十几个号的房门口,陈洁和林晗收拾完毕,把着门把向门内不确定地问:“你真的不一起来吗?”
门内的陈釉坐在床上,满面憔悴,充满歉意地摇头:“长途反应太大了, 真的不太舒服,休息半天再去找你们……”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勇气去见到那个人。
林晗担心遗憾地说:“那好吧……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们!”
“嗯呢!放心吧!”
走空了一整层楼的“猴子大王”,空气都显得比刚才安静许多。陈釉躺回床上,把身子全部融进柔软的床中,闭上眼睛放空思绪,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时都中午了,陈釉眯着眼睛张望着空旷的房间,挠着睡成鸡窝形状的头发,缓了好久才恢复意志。山城的阳光透过白色透明的窗帘洒的满地都是,屋里靠长时间的空调运作维持着宜人的温度,陈釉微微挑开窗帘一看,外面亮到如同几十万盏白炽灯同时照射般,看上去就是十分酷热的感觉。
但总这么睡下去,她来这儿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她动作利索地简单拾掇自己,带上太阳伞,走出房门准备迎向外面的艳阳。
陈釉头一回在离家这么远的城市一个人游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原因,她总觉得重庆是T市的几百倍大,几百倍复杂。有时她会觉得两边的山和天空都离她很近,有时又忽而变得很远。才不过行了一点点路,就觉得很累,就会迷失自己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