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最猛地想起什么来,顿时一个激灵。他一拍脑门, 身形一闪,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书桌前, “啪”的一声响,合上了电脑。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此神速,堪称神奇。
再转身,立马变了张脸, 笑吟吟地问:“师姐,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刚在看什么呢?这么神秘!”她忍不住皱了皱秀眉。
“嘿嘿,没什么。”男生挠挠头。
徐长安注意到周最的耳根居然有点红。不过她也没有细问, 切入正题:“周最,我妈妈住院了,我今天必须赶回青陵,你能帮帮我吗?”
“阿姨住院了?严不严重?”周最心下一惊。
“腰间盘突出,很严重,都动不了了。”
“没票回去了吗?”
“高铁票和普通火车票都卖完了,又没有直达的飞机,中途要转机。你有没有什么渠道能帮我弄一张今天的票回去?我妈妈她一个人在医院,我实在放心不下。”徐长安都快哭了,“周最,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你能帮帮我吗?”
“你别急师姐,先进来再说,外面冷。”周最把徐长安拉进宿舍,拿起手机,“你先坐会儿,我打个电话问问先。”
说着就走去了走廊。
片刻之后他回来了。
“怎么样?”一见他走进来,她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大哥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走高速,横桑到青陵四个小时就能到,晚上你就能见到阿姨了。”他快步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长安,你别担心,我陪你回去。”
少年体热,他的手那么暖,像是一团火,握着暖意融融。热度顺着手心传递到她心里,她突然之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满头满脑的担忧和焦急在那一刻都悉数消散了。
“谢谢。”她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窝发热,鼻头发酸,一时间都有哭的冲动。
她一个人孤独久了,他人给予的温暖,她忍不住就感动。
“不是多大的事儿,你别担心。”周最握了一会儿她的手,然后松开,“师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换套衣服。”
“好,我在楼下等你,我行李箱还放在那儿。”徐长安走出周最的寝室,迅速下楼。
路过二楼时,成功躲过宿管阿姨。
她拖着行李箱去了楼道口,站在那里等周最下来。手里捏着手机,傻气地笑了笑。
总算是放心了!
——
周最以最快速度换衣服。一边套衣服,一边又禁不住想起自己刚刚给大哥打的电话。
他愣头愣脑地道明前因后果,然后等着大哥的答复。
电话那头周望勾唇一笑,徐徐说:“阿最,大哥帮你没问题,不过你得找个时间把人带给我看看。”
周最:“……”
他咬了咬牙,“没问题大哥,不过你可别吓到人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让刘叔开车去C大。”
“让刘叔把车听到北门。”
一想到这个电话,周最就有些头疼。还不知道到时候该找什么理由让徐长安去见自家大哥。
——
徐长安等了几分钟,周最就下楼了。他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背着一只藏蓝色的双肩包,白色的短款羽绒服衬得他肤色更加白净。
她注意到他还围了围巾。还是之前她买给霍霆的那条格纹围巾,后面送给了他。以他的家境,他肯定不缺围巾,可不知为何他还围着这条。
“走吧长安。”周最自然地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行李箱,“我大哥的司机在北门等我们。”
“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徐长安刚磕了膝盖,走得有点慢。
他们刚到北门,一辆银灰色的雷克萨斯就适时停在脚边。
周最冲她咧嘴一笑,“来的真及时。”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约摸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黑,长相淳朴。
这是周望的司机刘叔。他朝周最走过去,笑着说:“二少爷,上车吧。”
“辛苦了刘叔。”周最把行李箱拿给他。
“有啥好辛苦的。”刘叔看向徐长安,“上车吧姑娘。”
徐长安礼貌地说:“谢谢您。”
刘叔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就出发了。
“刘叔,我们赶时间,麻烦您开快点。”周最说。
“我晓得的二少爷,大少爷都跟我说了,只要路上不堵车,天黑之前铁定能到青陵。”刘叔一手打着方向盘,气定神闲地说。
车窗外的建筑一闪而过,幻化成一帧帧模糊的剪影。知道自己已经在路上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落下了。
她掏出手机又给赵阿姨打了一遍电话,让她务必要在医院看着母亲,等她回去。
赵阿姨:“长安你路上注意安全。要跟你妈妈说话吗?”
“不用了,我马上就到了。”
“怎么不跟阿姨说话?”周最扭头问她。
“省得她担心。她要是知道我这么火急火燎赶回去,她指定会很担心的。”徐长安揉了揉膝盖,疼得她倒吸一口寒气。
“你膝盖怎么了?”周最视线下滑,看向她右腿膝盖处,她手揉过的地方。
“刚磕了一下。”她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移开,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没大碍的。”
“我看看。”
“真不严重。”
“我看看。”少年很坚持,丝毫不容置喙,“手移开。”
徐长安无奈之下只好把手移开,把右腿朝他那个方向伸过去一点距离。
周最侧了侧上半身,低头,伸手慢慢挽起她的裤腿。
她穿的是紧身的打底裤。裤子贴身,又很有弹性。挽起裤腿委实费了点劲儿。
裤腿往上被挽起来,周最最先看到的不是徐长安受伤的膝盖,而是她的整条小腿。
出人意料的,她的小腿上有一大片狭长的伤疤,长长窄窄的形状,宽度目测有好几厘米。
那伤疤不像上了年头,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最近几年才受的伤。
他的心尖狠狠一颤,继而往下一沉。来不及细想,他迅速又将裤腿往膝盖上面掀了掀。
越往上,暴露的皮肤越多,那条伤疤的完整面貌也逐渐呈现。从小腿一直往上延伸,膝盖以上全部都是。估计大腿上也有。
那么长的伤疤,密密麻麻都是痕迹,裸。露而狰狞。看的人都觉得心惊肉跳,更何况是当事人。
徐长安一把摁住周最的手,淡淡地说:“别掀了,一整条腿都是,左腿也有。”
那么清淡的语气,毫无波澜。俨然早就习以为常了。
女孩子那么爱美。他都能想象得到她到底经过了多少次的歇斯底里过后才能做到今日的波澜不惊,坦然顺遂。
周最的一双手顿时僵在原地,指尖发颤,不知所措。
难怪她总是穿长裙,从来不露腿。他当真就傻傻地以为她仅仅只是喜欢穿裙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也不再流淌。彼此僵持静默,一言不发。
“抱歉。”良久之后他才冒出这么两个字,“我看看你的膝盖。”
有关她腿上的伤疤,却一个字都没问。
徐长安感激他的缄默。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向人吐露那段过往的准备。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他低头察看徐长安的膝盖。她的膝盖破了皮,渗着红血丝,淤青一片。
“刘叔,车里有药箱吗?”少年吸了吸鼻子,扬声问。
“有的,我给你拿。”刘叔转手就给周最递了只小小的药箱。
周最打开药箱,取出棉签和碘酒给她处理伤口。
“撞哪儿了?”周最的眼里满满都是心疼,胸腔堵得厉害,鼻头酸涩难耐。
徐长安:“台阶。”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下楼太急了,没注意。”
“不是让你别急嘛,我大哥都已经让刘叔送你回去了。”
“之前我接到赵阿姨的电话,听说我妈妈住院了,我心下一急,就直接拖着行李箱下楼了。摔了一跤,磕到了台阶。”
“不是刚撞的?”
“嗯。”
“赵阿姨谁?”
“素以的妈妈,素以你去年见过的。”
“嗯。”
“以后别这么急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少年专注地给她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她。
手中动作不停,又板着一张脸教育她。
碘酒清凉,涂在受伤的膝盖上,丝丝缕缕的凉意蔓延开。
上完药,又轻轻地拉下她裤腿,将上面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她一直以为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倒是没想到他做事这么认真,一丝不苟。
周最:“还有几个小时才到,你先眯一会儿。”
徐长安点点头,嗯了一声。双手抱臂,脑袋歪到一侧闭上了眼睛。
“二少爷。”刘叔喊一声。
“嘘!”周最冲刘叔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刘叔心领神会,不再说话,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周最什么都不做,就安静地看着徐长安的睡颜。
娇好的脸蛋一如既往,那么精致耐看。他就是看上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
只是此刻,她睡得不安稳,两道秀眉紧紧拧成褶皱,难以舒展。肯定是不放心她妈妈。
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阿姨一切都顺利。
就这么看着徐长安。周最的脑海里竟然没由来的觉得满足。他从小语文就不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眼下的这种心境。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完美地诠释了他眼下的心境,以及从此以后的大半生的状态。
“月亮什么都不用做,月亮只要被我爱着就好。”【注】所以长安,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来爱你,我来守着你。你好好的!
——
下午两点,外头阳光正好。明媚的阳光穿过车窗玻璃照进车内,光束里有一线线细小的尘埃悬浮。
光线刺眼,怕她睡不好。他取下鸭舌帽,悄悄盖在她头上。帽檐朝下,遮住她大半张脸。
刘叔恰巧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呀!从小日天日地的大魔王,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细致的一面。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相信。真该拍下来拿给周望看看。
第33章 第33轮明月
心里挂念着母亲, 徐长安睡不安稳。眯了大半个小时。
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头上被盖着东西。抬手取下来, 原来是周最的鸭舌帽。
“怎么不睡了?”周最静静地望着她,“你就睡了这么会儿。”
“不睡了。”心里记挂母亲,是无论如何都睡不好的。
“你给我戴的?”她扬扬手里的鸭舌帽。
周最:“外头太阳太刺眼, 怕你不好睡。”
“谢谢。”她这一天已经跟他说了很多次谢谢了。
她把周最的鸭舌帽拿在手上。低头仔细瞅了瞅帽兜里的loge。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牌子。
宋如依之前说周最的一顶帽子都好几千块钱, 都是大牌。
“长安你在看什么?”周最看她盯着自己的那顶帽子那么认真,一时间觉得奇怪。
她柔声一笑, 告诉她:“我想看看几千块的帽子究竟和普通的帽子有什么区别。”
周最:“……”
周最轻飘飘道:“能有什么区别, 还不都是帽子。”
他虽然这么说,可徐长安却知道这两者区别大了。只是她身为普通人理解不了罢了。
回家的路似乎特别特别长。绵延不绝的高速公路, 一眼望不到尽头。
车子在平整的路面上疾驰不停。外头的阳光不断洒进来,将两人周身都镶了浅浅的金色,低柔而优雅。
徐长安不禁伸出手,俏皮的光斑欢腾地落在她掌心里。手掌移动, 那光斑也跟着移动。
她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对周最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渴望做向阳而生的向日葵,跟着太阳走, 成为一个阳光明媚的人。然而现实却逼得我不得不成为躲在阴暗处挣扎的青苔。”
她想要简单稳定的生活,不用大富大贵,只求温馨快乐;她想要父母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希望有人能够成为她爱的港湾,给她庇护, 为她撑起一片天;她向往自由,渴望被爱,喜欢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然而现实却是, 她的生活索然无味,踽踽独行,最艰难的时候一块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块钱来花。她自小失去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全然不识父爱。她曾经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以为那个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她努力编织了几年的美梦以为能美梦成真,到头来却一朝破碎。
所以她时常会觉得累,觉得无助,觉得孤独,迷惘而不知所措。有些时候甚至会感到绝望,感觉自己的生活、这个世界通通不会好了。
以上所有的负面情绪不单单只是因为她从小没有父亲,缺失父爱,得不到父亲的庇护。
也不仅仅源于生活的压力,她们母女两个苦于生计,不得不奔波劳累。
而是那份来自命运的不友好。
她已经够艰难了。可命运似乎总不让她好过。要那么残忍无情地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长久以来,她就像是那些青苔,在那片最阴暗的角落里拼命地挣扎,不停地抗争,不止不休。
“不怕,我会把你拉到阳光下。”属于少年人最铿锵有力的嗓音,踌躇满志,一双黑眸发光发亮,“这样,哪怕不做向日葵也没关系,因为青苔也可以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