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徐长安的心脏难以遏制地剧烈瑟缩两下,心房塌陷了一角。
***
似乎从徐长安决心去找周最的那刻,接下去所发生的一切就都变得顺利了。
刘叔开车稳而快速,又抄了近道。他们在当天傍晚就赶到了医院。
肖晓慧因为疼痛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精气神也不太好。
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徐长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扑簌簌滚落,砸在手背上,滚烫发热。
她哽咽道:“妈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长安。”肖晓慧抓住女儿的手,虚弱地说:“一点都不晚。”
一时间母女俩哭作一团。
肖晓慧一边同女儿讲话,一边看向站在女儿身侧的周最。少年朝气蓬勃,阳光帅气,和徐长安比肩而立,俊男靓女,说不出的登对养眼。
肖女士在心里想要是这两孩子真能走到一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
可惜长安一直都放不下霍霆。
她感激不尽,“周最,谢谢你送长安回来。路上很辛苦吧?”
周最摇摇脑袋,“我没开车,不辛苦。”
“看到长安回来,我就安心了。”肖晓慧说:“你这么帮我们长安,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周最:“阿姨,您别跟我客气。这些都是小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
当天晚上就进行了手术。手术很顺利。
徐长安一直熬到深夜也没得休息。
这一天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时起彼浮。眼下手术顺利,看到母亲安睡的容颜,她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零点过后,病房里静悄悄的。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一点点光线环绕在四周,光影模糊。
徐长安就守在母亲身侧,全身酸涩,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只有到了现在她才空闲下来。
手机里付忘言给她打了四。五个电话,微信里也有好多条来不及察看的语音。
付忘言一直在担心她。
同窗四年,两人一直要好,无话不说,特别交心。唯一在霍霆这件事上她做不到坦诚。因为她不仅瞒过了所有人,她也隐瞒了自己。
她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如何担得起好友这般待自己?
对话框里,一句话写了删,删了写,反反复复好多遍。一句“对不起”最终也没发出去。
徐长安:「小九,我妈妈住院了,我今天提前回青陵了。我很好,勿念!」
——
周最轻轻推开门,掩着门缝冲徐长安招招手,“出来一下,长安。”
徐长安起身,伸手扯了下毛衣的衣摆,然后走到病房外。
周最拿出一张房卡,对她说:“我在医院边上的君悦酒店开了个房间,你去休息一下吧。你都熬了一整天了,小心别把身体熬坏了。我在这里陪着阿姨。”
“你去休息吧,我要在这里陪着我妈妈。”徐长安嗓音嘶哑,音色低迷,“你今天跟着我忙前忙后,肯定也很累了,去酒店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早就回横桑吧。”
“阿姨还没出院,我暂时不回去,留下来陪你。”
“周最,手术很成功,接下去就是静养,我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言下之意是不想再麻烦你了。
“阿姨的情况还不稳定,我过两天再回去。”少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如是说。
“周最。”徐长安喊他的名字,静静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明亮而清澈,仿佛一汪深秋潭水,氤氲着水光,“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再帮我,我怕我还不起你的人情。”
人情这东西,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去就还不清了。
今天她确实冲动了。接到赵阿姨的电话,得知母亲住院,方寸大乱。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找周最帮忙。那是本能的反应。根本就没考虑太多。
如今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欠了周最一个大人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人情。若是再让他为自己往前忙后,她恐怕就再也还不清了。
徐长安这话说得直白而坦诚。周最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顿时就清醒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找上自己。他还以为自己于她而言多少是不一样的。殊不知,她这个人冷静自持地过分,能将任何一点情分都跟他掰扯清楚,打算以后还给他。
“你还不起的。”少年的脸霍然晴转阴,神色冷凝,线条紧绷,声线更是寒凉,逐字逐句清晰入耳,“徐长安,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情,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回报。因为你根本就还不起。”
他的满腔热忱,对她的爱和关心,那一桩桩,一件件,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如何还得起?
他从来就没打算让她还。因为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不计得失,更不图回报。
倘若她真的要还,那就只能拿余生来还。
——
周最气冲冲地跑回酒店。脱下羽绒服,随手往地板上一丢。整个人坐在沙发上,生了会儿闷气。
一想起徐长安让自己回横桑,他这心里就窝着一团火,非常不舒服。
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热水一点点浇在皮肤上,慢慢地压制住心火。
洗完澡,整个人的情绪这才有所好转。刚刚他都要被徐长安气死了。
吹干头发,夜真的已经很深了。窗外灯火璀璨,大城市不眠不休。
凌晨一点半,再过几个小时就该天亮了。
想起徐长安这会儿还在医院熬着,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快速套上衣服鞋子,又跑去了医院。
悄悄推开病房门,徐长安已经趴在病床旁睡着了。身上就穿着那么一件高领毛衣,连外套都不穿一件。
大部分的空间都陷进阴影,只有一小块弹丸之地被小灯照亮。周围的环境昏暗,光线半明半昧。
一丝丝暖光打在女孩的脸上,露在一侧的脸颊白皙光洁,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悠悠漾着微光。
看着徐长安的这张脸,周最满腔火气悉数消散干净,不剩一星半点。
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久。越看越觉得好看。这张脸他真是百看不腻。
手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探过去。右手小心翼翼触碰到她光洁的脸颊,指尖一软,他好一阵欣喜。
她睡得沉,浑然不察他的小动作。
他壮着胆子又摸了摸。
视线下移,女孩的嘴唇红润饱满,粉粉嫩嫩的。
他不禁想起去年寒假在板灯节上徐长安的那个吻。她的唇那么软,那么温热,那么甜蜜……让人心驰神往。
这个吻他想了很久,心心念念着。哪怕一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他依旧没能忘记,而且记忆犹新。
一时间没控制住,想入非非,心思就跑远了。体内一阵燥热。
“没出息!”他唾弃自己,摇头甩掉满头的旖旎画面。
他从椅子上取来她的羽绒服,悄悄给她盖上,然后踩着小步子出了病房。
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当下的徐长安并不知道,周最把他这个年纪少有的体贴和柔情都悉数给了她。
第34章 第34轮明月
临近天亮的时候, 徐长安醒了。
母亲还在睡, 四周围寂静无声。
刚醒来,整个人都有点蒙圈,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沉淀了好一会儿。
走到窗边, 轻轻撩起窗帘的一家。外头天蒙蒙亮,隐隐还能瞧见寂寥的几颗启明星。一整座城市都在熟睡。
眯了几个小时, 眼睛酸疼, 估计眼袋和黑眼圈又该冒出来了。
一夜过后,口干舌燥, 嗓子眼几乎都快冒烟了。不行,得赶紧喝水去。
一提床头柜上的水壶,里面空空荡荡,竟然一滴水都没有。
她实在口渴得厉害, 拿起水壶去外面打水。
堪堪走出病房,首先看到一个白影。
她顿时脚步一顿。
少年躺在走廊的长凳上, 双手抱臂,脑袋枕着围巾,正睡得酣熟。
真是睡得很熟,完全沉浸在梦乡,好像正在做着某个美梦。
医院的走廊冗长而沉寂, 灯光半明半昧。鼻尖还隐约环绕着一股消毒水气味儿,挥之不去。
此刻垂眸看着周最,一瞬间心湖翻涌,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宛如汹涌澎湃的海浪直接涌上心头。并以势如破竹之态快速而强烈的蔓延全身。
她无法辨析当时当下自己的情绪。感动?心疼?难受?似乎都有,又似乎不止这些,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各种情绪交织,纷繁复杂。
她眼窝一热,险些落泪。
这两天,几次三番,她都被他的行为弄得想哭。
他家境那么好,从小养尊处优,放着酒店的大床不睡,而在医院的走廊睡着冷板凳。虽说医院有暖气,可走廊到底不比病房封闭,半夜还是会冷的。这样睡上几个小时,搞不好就要感冒。
这要是被他父母知道,他们该有多心疼啊!
过了很多年以后徐长安才明白,这个时候的周最真的把他这个年纪少有的,也是唯一的体贴和柔情都悉数给了自己。
早起的清洁工已经在清扫走廊了。路过周最身侧时,正打算叫醒他。
徐长安及时制止清洁阿姨,“别叫他,让他睡吧。”
清洁阿姨抿嘴笑笑,拿着拖把去了别处。
徐长安回病房拿了条医院的小毯子出来,悄无声息地盖在少年身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轻,就怕吵醒他。
少年睡得很熟很熟,面容清秀而平静。熟睡中的周最少了几分棱角,安静的像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翻了个身,嘴巴动了动,呢喃细语。
她离得近,能从少年模糊慵懒的话语里分辨出他叫的是长安。
长安,长安,长安,一共三声。是呓语,却缠绵悱恻。
她背过身吸了吸鼻子,拿起水壶继续去打热水。
***
那次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过后徐长安便不再提让周最回去了。
她觉得周最应该有分寸,他知道该什么时候回去。自己不应该开头提这个。这次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她若再开口让他回去,只怕是会让他寒心。会让他觉得她这个人过河拆桥,薄情寡义。
两人都默契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相处如常。少年为了肖晓慧忙前忙后,毫无怨言。
这些母女俩都看在眼里。
空闲下来,她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周最的这份人情。人情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它其实就是一种负担。这人情拖欠得越久,负担也就越大。她想着她欠周最的,迟早都是要还的。
不过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深究,任由它去。
术后第二天,徐长安一大早就接到了付忘言的电话。
“喂,小九?”她赶紧掏出手机,惊讶地问:“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付忘言轻柔的嗓音透过电流缓缓流淌着,“长安,我刚下高铁,阿姨在哪个医院?”
“小九你来青陵了?”她震惊异常,“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过来看看阿姨,她住院了,我理应来探望一下的呀!”好友轻快的嗓音透过电流传入耳中,“你快说阿姨她在哪个医院呀?”
“在二院。”徐长安赶紧问:“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打车过去。”
“行,那咱们待会儿见。”
“嗯,待会儿见。”
两姑娘很快就在医院门口碰面了。一见到面,立马就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徐长安松开付忘言,“这么大老远你还跑一趟,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阿吟本来也要跟我一起来的,可她表姐这两天结婚,她得当伴娘,实在走不开。依依从宛丘过来太远了,春运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票,让我替她给阿姨带个好。”付忘言指了指脚边的行李箱,咧嘴一笑,“只有我是最闲的。我来看阿姨,顺便在你家过年,长安你欢迎我的吧?”
“欢迎欢迎!”徐长安满面笑容,“咱俩去年就说好了,你今年在我家过年,省得在付家受气,还要看你继母的脸色。”
付忘言笑吟吟地摇着徐长安的胳膊,“长安你真好!”
“春运车票这么紧俏,你怎么买到票的?”徐长安问。
“找我小叔叔弄的呀!”付忘言无比自然地说:“本来说是坐飞机的,可这两天天气不好,就坐高铁了。”
徐长安这才想到那天她漏了付今年。以付今年的身家背景,一张车票根本就不在话下。事发突然,她不愿让付忘言夹在中间难堪,不仅漏了付今年,而且都没把这件事告知付忘言。几乎下意识就去找了周最。
为什么情急之下,她首先想到的会是周最,而不是自己朝夕相伴的好友?
而以周家在西南边境的地位,一张车票自然也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可周望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司机亲自开车送她回青陵?
一时间寒意从脚底攀升,迅速遍布全身。她脸色白了白。
“长安你在想什么?”付忘言察觉到好友已经走神了。
徐长安敛起神色,“没什么。”
其实看望肖晓慧,和在徐长安家过年都是次要的。付忘言主要是放心不下徐长安。怕她继续钻牛角尖,过不去霍霆那个坎。
“阿姨怎么样啊?恢复得好吗?”付忘言问。
“挺好的,医生说住个一周就差不多能出院了。”
“那就好,阿姨就是太累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操劳了。”
两个姑娘一边说话,一边往住院部方向走去。
两人推开病房门,周最也在。少年背对着病房门坐在椅子上,正在给苹果削皮。
水果刀捏在他手里,刀锋锐利,寒光咋现。少年瓷白的手修长而有力,指节分明。那刀像是被人施了魔法,行云流水间,苹果皮一点点剥离果肉,越变越长,中间竟然一点都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