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迟疑道:“那……之前的棋子和茶叶呢?”
“悉数退还。”
管家惦念着对方毕竟是谢家,加之翁主身份尊贵,这般驳了面子也实在不好,忙劝道:“翁主到底还是喜欢郎主您,小的以为,要不就将字帖归还了,其他之物还是留下……也省得翁主心里不快。”
成静眸子淡淡一阖,懒散道:“随你。”说完,将手上卷宗往桌上随手一掷,身子后仰,假寐起来。
管家忙退下了。
回禀谢映棠的说辞并无那般干脆,只说受这般大礼,实在有愧。谢映棠一想,成大人确实是君子之风,不喜白受了馈赠,便也只说了一句“是我唐突了。”管家回府后,不敢扰了郎主歇息,便也没有将这种客套话转告。
翌日,谢映棠早早起身,想着许多日没有见过成静了,便搬石头在高墙下堆起,她提着裙摆踩着石头,爬到了墙头。
成静正在树下自己对弈,便看见谢映棠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笑着唤道:“成大人早啊!”
他身边的侍卫吃了一惊,成静以盏遮了笑意,颔首道:“翁主早。”
她趴在墙头,摇头道:“我说过了,成大人不必唤我‘小娘子’,唤我名便好。”
成静好整以暇地反问道:“我唤你小娘子,与你唤我大人,不是同一个道理?”
谢映棠愣住了,她看着成静俊美无俦的脸庞,忽然小脸一红,小脑袋便缩了回去。
转眼四月,尚书令江施六十大寿。
江施与谢定之共事多年,关系颇好,寿宴之前便特意交代了谢定之,参加寿宴之时切要带幺女前来,谢定之无奈,想起那不省心的女儿,便提前提点了谢映棠一番,当日带她去了。
四月的晚风最是撩人。
月光洒在一汪剔透湖水之中,和红灯笼的光交织着。
亭上歌舞不绝,府中车马来往,皆是世家大族、当朝重臣。
一辆镶金砌玉的马车停在江府门前,四马驾辕,高悬族旗。来往无论官员或是平民,皆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忙迎了上来,热络地巴结起来。
谢映棠慢慢走下马车,跟在父兄身后。江府仆人见谢定之亲自来了,忙笑迎了上来,拱手道:“大人快快上座,还有谢尚书,这位是……”
谢映舒冷淡道:“是家妹。”
那小厮连忙又满面堆笑,对谢映棠拜道:“原来是端华翁主,失敬失敬,翁主请。”
谢映棠甚少来这种场合,也甚少见这般谄媚而又圆滑之人,当下抬头,看了看谢映舒。
谢映舒也皱了皱眉,低声道:“别乱跑。”
谢映棠应了一声。
谢定之走进大门,那些趋炎附势的小官们连忙也浩浩荡荡地跟了进去,只是不好大声喧哗了。接引的小厮忙不过来,只唯恐怠慢了谢定之,不一会儿,江施亲自出来迎接,笑道:“谢兄终于来了。”说着,又留意了一边站立的谢映棠。
江施越瞧越满意,不说此女身后代表的势力,单说仪态气质,便让人中意万分。
难怪郁儿会主动提出求娶之事。
几人见过礼,江施便将谢定之带上上座。
第15章 冒犯
谢映棠跪坐在席下女眷中首几位,少女长发柔软,眉目灵气逼人,全无昔日稚嫩模样,既知是谢映舒之妹,在座的世家子弟便频频偷看着她,面露惊艳之色。
藏在谢府中的那颗明珠,转眼已这般成熟了。
女旦甩动水袖,慢慢上了戏台,开始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尚书令江施坐主位,次席便是谢定之,琅琊王氏、颍川崔氏、邯郸容氏等世族皆坐在下方,席上当朝三公重臣低低絮语,许是在谈论国事,而席下年轻一辈频频发笑,又许是在讨论那戏台上腰肢妩媚的女旦。
侍女陆续而入,银盘上呈着珍奇小菜,一一放在诸位跟前,再一一甄满酒水,添置小碟银箸。
谢映棠端起温酒,掩袖小抿了一口,目光无意间扫过众人,忽然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她抬眼回视过去,便看见主席上的江郁朝她微笑颔首,男子颇为俊朗,乍然一望便觉冷酷凌厉,广袖淡淡拂袖,让人不禁感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人笑起来,虽易让小娘子家心动,但对于心有所属的谢映棠来说,也没什么吸引人之处。
都是她阿兄圈内好友,她都有耳闻,一个比一个黑心罢了。
还是成大人温柔。
“赵王殿下到——”
“中书舍人成大人到——”
满座喧闹之声,因这两声通传,俱安静下来。
赵王披着深蓝狐裘,裘下锦衣华贵,腰悬蟒玉,金冠墨发,大步走来。
成静一袭天青色衣袍,阔袖淡淡背在身后,与赵王一道进来。
满座皆起身行礼。
赵王大笑道:“无碍,今日是孤与定初来迟了,诸位请坐!”说着,又对身边的成静调笑道:“得亏听了你意见,不然你我都被耽误在宫里了。”
成静微微一笑,对江施抬手一礼,“晚辈见过江世叔。”
江施笑道:“三年不见,贤侄比昔日大有不同啊,来,王爷与贤侄上座。”
赵王沉身落座,虽眉眼含笑,却是王侯之身,是以与在场众人有一种无形的隔阂,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便让满座宾客有了一丝拘谨。
成静与谢映舒颔首示意,本欲坐在下方,被赵王不由分说地拉到身边坐着,赵王与他不知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许是在延续来江府之前的交谈,成静笑意无奈,含笑的侧颜在一室光影中更显俊雅无双。
谢映棠打从成静进来开始,目光便一直黏在他身上。
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谢映棠佯装饮酒,不知不觉竟将一杯喝完了,她脑袋有些发晕,忙又找婢子要了醒酒汤,摇了摇小脑袋,怕自己醉晕在了当场。
其实她的酒量还行,往日与谢秋盈也偷偷喝过,一杯根本灌不醉她。只是今日……她实在有些纳闷,难不成是江家的酒格外浓?
江郁看着小姑娘悄悄地摇脑袋,实在可爱,眸色微黯,握着酒杯的手也紧了紧,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江大人在笑什么?”刘冶顺着江郁的目光看过去,见是谢映棠,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江兄是在看小美人。”
江郁皱了皱眉,转眸扫了刘冶一眼,淡淡道:“不可无礼。”
翁主有翁主之位,又不是蓄养的家妓,怎可随意直呼“小美人”?
刘冶倒是毫无所谓,他心里明白,眼前这小姑娘看似温顺可人,其实就是一个有着爪子的猫,总会把人给挠一下,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江郁也不必装得多正人君子,大家都一起玩过了,食色性也。
筵席进展至后来,谢映棠起身,走到庭院中吹风,醒了醒酒意。
那酒后劲实在大,她越来越晕,靠着树的身子越发绵软,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艰难地往谢映舒走去。
才走两步,还未到堂中,面前忽然走来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谢映棠眯了眯眼,道:“刘冶?”
刘冶邪邪一笑,“翁主怎么这么不知礼节,直呼我大名?”他低头靠近她的脸庞,不怀好意道:“怎么说,都该唤我一声‘郎君’吧?”
她蓦地往后退了几步,怒喝道:“你放肆!”
刘冶笑着,拿折扇去勾她下巴,被谢映棠抬手拍开,他又去捏她脸颊,她侧脸避开他的手,越发觉得不对劲,忙要跑开。
刘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便将她掷回树上,慢慢逼近她,“你跑什么?打我家奴时,你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吗?如今便怕了?”
谢映棠后背作痛,咬紧牙关,冷冷道:“刘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身处江府,她父兄皆在此处,刘冶敢动她,当真是疯了不成?
还是他高昌侯府,以为她谢族是软柿子,说捏就捏?
可她远远低估了刘冶的无赖程度。
刘冶摸着小巴笑道:“你想用你的家族压我?美人,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刘冶了。”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捂住谢映棠的嘴,谢映棠拼命挣扎,被他死死揽在怀里,他在她耳边喷着热气,嘿嘿地笑着,把她连拖带拽地拖到僻静无人的西苑里去。
谢映棠只顾着拼命扑打他,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心,刘冶“嘶”地松手,当即怒了,狠狠地扼住她的脖颈,恶狠狠道:“贱人!待我夺了你的身子,谢府又如何,还不是要将你乖乖嫁给我,到时候我便是你的天!”他低头想要亲她,谢映棠身子软绵灵活,挣出了一只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刘冶怒极,将她大力掼到地上去,一手抓紧她的头发,不让她跑掉,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细绳,压着她去捆她双手,谢映棠挣扎不脱,鬓发也彻底散了开,她瞪视着刘冶,眼泪沾湿了睫毛,唇瓣咬出了血。
刘冶却觉得她此刻妩媚至极,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一边嗤笑道:“不出意外,今日你爹便要将你许给江家了,江郁有什么好?你跟着我,我保证好好宠你一辈子。”
她脸色霎时惨白,又是一阵拼命挣扎,嘶声哭叫起来,他死死捂紧她的唇,“现在叫什么叫?等我跟你完事之后,你再叫也行,把他们都吸引过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们两情相悦,你看除了我谁还要你?”
他一边说,一边去扯她衣带,最外层的衣服散了开,她扭动着,手腕磨出了血,仿佛不知疼一般,身子如濒死的鱼一般打着挺儿,刘冶还待继续脱她的下一层衣服,外面忽然有灯光亮起,有人脚步轻缓,慢慢落在了门外。
刘冶停住了手,将谢映棠捂得更紧,谢映棠的眼泪簌簌流下,狼狈不堪,只拼命地发出呜咽声来。
门外那人停了停,再也没听到声音,便又慢慢远去。
刘冶待彻底没了脚步声,又去撕扯谢映棠的衣裙,她突然间生了力气,狠狠将他一撞,大声哭喊道:“救命——”刘冶气急,拿她的衣裳堵住她的嘴,正待说话,大门忽然被轰然踹开。
成静提着灯,冷冷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掠过刘冶略泛潮红的脸,又落在被捆缚在地、狼狈不堪的谢映棠身上,瞳孔蓦地一缩。
袖中手狠狠一捏,他眸色越发冰寒。
刘冶一愣,见是他,忙又笑道:“原来是成大人,这等私事,还请成大人不要插手。”
成静冷冷道:“放开她。”
刘冶干笑道:“大人要是不嫌弃,你我也可共享之,这谢家小娘子的身子可软了……”
成静大步走向他,抬脚将他狠狠踹开,这一脚用了十成力道,刘冶倒在一边,痛苦地捂着肚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不可置信地指着成静,“你”了半天。
谢映棠躺在那处,泪眼朦胧,羞愤欲死。
她知道有人来救她了,那人是谁都好,可偏偏是她最喜欢的成静,这样好的儿郎,怎么可以见到她最狼狈的一面。
他一定觉得她不干净了,一定不会要她了。
她哽咽有声,眼泪越发汹涌,打湿了衣领。
身子如坠冰窖,从未比此时更加感到寒冷。
成静耐心地除下她手上束缚,又拿出她口中塞着的布料,手细心地为她理好头发,柔声唤道:“翁主?”
她哭得越发凶,抬手捂住脸,乌黑的青丝散在肩头,肩耸个不停。
成静心头一软,目光扫向她手腕、脖颈处的伤痕,转头看向刘冶,眼神霎时变得阴鸷,杀机毕现,“你父亲刘踞尚不敢如此胡作非为,谁给你的胆子?”
刘冶捂紧肚子,踉踉跄跄起身,面容扭曲,指着他怒道:“你区区中书舍人,有什么资格管本公子的事?不知死活!”
成静冷笑一声,甩袖起身,拉住他那手腕狠狠一拧,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刘冶惨嚎一声,再次滚落在地,痛得浑身哆嗦,口中还在逞强,“你、你你……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令堂之罪,还待我上奏陛下,一一清算。”成静拢了拢衣袖,居高临下地睥着他,足底碾上他的胸口,刘冶只觉剧痛,连连告饶起来。
成静看似文弱,然而任职刺史多年,并掌一方军政之权,前段时间又方退敌军,怎会手无缚鸡之力?
对付一个刘冶,不费吹灰之力。
谢映棠慢慢坐起身,抱住双臂蜷缩在角落,身子仍在剧烈地抖动着,双眼茫茫然看着虚空,连每一寸骨头都在发痛。
所幸最里面的衣服未曾被人扒下,她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好好地保护住自己。
心仿佛已经死了。
从前,别人连碰她都碰不得,更遑论如此滔天大辱!
刘冶千刀万剐,亦不能平息她之怒。
她眸中仇恨之意显露无遗,双眼似浸了血,手慢慢握紧了一边落下的发簪。
可那目光落在成静身上,她又狠狠闭眼,喉中涌起一股腥甜。
第16章 报复
她想杀了他。
滔天恨意像□□一般,迅速蔓延至每一寸骨骼,让她恨不得即刻化为厉鬼,将那人给掐死。
可她做不到,也不必做了。
成大人来救她了。
她心跳得极快,思绪昏昏沉沉,唯有一丝绝望的意识在慢慢浮沉。
“刘踞与世家交好,借升官之机笼络官员,借此私相授受,贪赃枉法,泰安、钜平一带百姓皆被你族人私贪良田,陛下继位之处,严下旨意,武将不得私贪田产,不得借军权欺压当地良善,不得逾越文官职权,违令军法处置。”成静语气森寒,冰冷的嗓音狠狠掷到地上,“令堂一一破戒,你刘氏一族自身难保,还敢妄想染指他人?”
刘冶脸色大变,惊骇地望着他。
陛下早在成静抵达洛阳之前,便开始着手调查刘踞之事,皇帝需要一只用来震慑百官的鸡,而这只鸡本不会是刘踞,毕竟此人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棋子,况且牵连重大,动高昌侯还需循序渐进,皇帝那回对成静提及,成静也觉得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