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大茶娓娓
时间:2019-07-09 10:49:32

  “是有孕了。”
  她面露惊奇,拽着衣角迟疑道:“我可以……摸摸它么?”
  少年扬唇一笑,“自然。”
  她便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冬冬毛茸茸的脑袋,这只猫儿极有灵性,前爪搭在少年手臂上,尾巴摇个不停。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成静低眸看了看她,忽然问道:“那日宴后,三郎可曾罚你?”
  她一惊,收回手来,仰着小脸看着他,“大人知晓了我的身份?”
  “翁主那日与公主一道出席,三郎中途离席,前后联系起来一想,便知大概。”少年想了想,微微抱歉道:“三郎性子果决,我一时未将他劝下。”
  她咬了咬唇,“实在不是故意瞒着大人。我阿兄罚我,也与大人无关,是我行为莽撞了。”
  他失笑道:“无碍。”说罢,又道:“时辰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
 
 
第6章 剪舌
  谢映棠待辞别了成大人,便领着一干侍女匆匆往三郎书房去。
  她命人留守屋外,自己拿着抄满的一整本书,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窗前晨曦撒落,三郎正端坐在案前写字,头也不曾抬一下,淡淡道:“我便是这么教你的?”
  她忙站直了身子,乖巧地唤道:“阿兄。”
  三郎搁下手中之笔,淡淡看向她,示意她将东西拿上来。
  谢映棠忙递上抄书成果,嘀咕道:“我都会背了……”
  “那小娘子可得多谢我。”三郎随手翻了几页,倒是笑道:“这字大有精进,你虽平日顽皮了些,可在这字画诗赋之上的才能,再多过几年,便能上朝与诸公讨教了。”
  谢映棠兴奋至极,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奉承道:“我是阿兄的妹妹,如何能丢了脸去?”
  这话听得三郎心头大悦。
  三郎合上书,随手掷于案上,示意她坐,一面沉吟道:“这几日,可有想清楚了?”
  “略通大概。”谢映棠道:“阿兄之所以恼我,并非仅仅因为唐突撞见外男,阿兄是恼我行事过于畏缩?”
  三郎拿过案上折扇把玩,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妹妹见到外男,避无可避,更该拿出我族的气度出来,而非一昧躲避,只想着……”她悄悄瞄了瞄阿兄脸色,才迟疑道:“……只想着,阿兄会罚我。”
  三郎眉梢重重一挑,蓦地一合折扇,以扇柄敲了一下这丫头脑门,冷道:“胡思乱想!”
  他看着就这么凶?
  谢映棠委屈极了,捂住额头,瞅着他。
  三郎终是缓和了神色,只好淡淡提点道:“你确实应拿出世族与翁主的气度,我们的母亲是大长公主,家家十六岁便敢在朝臣跟前谈笑自若,你若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克敌制胜,方为上策。”
  谢映棠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阿兄在朝中,也是克敌制胜吗?”
  三郎看向这小姑娘,少年忍不住一哂,原本冷冽的面容霎时冰封千里,他嗓音低沉,道:“朝堂之上的事情,比这要复杂得多。临阵能克敌,是上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谢映棠懵懂地点了点头,由衷赞道:“阿兄似乎很厉害。”
  三郎瞧她一眼,敛了笑意,淡道:“厉害与否,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谢映棠嘻嘻一笑。
  三郎指了指桌上的琉璃盏,道:“走的时候,记得把此物捎上。”
  她眨了眨眼睛,大喜道:“阿兄送我的?”
  “成静送你的。”
  谢映棠心底微微一跳。
  成大人?
  似乎……成大人好像说过,会再赔她一个琉璃盏。
  谢映棠看了那物,见纹路精巧,质感上佳,青色淡淡晕染在盏底,在微暗的光影之下,仍透着一层隐约的莹亮之感,极为通透纯粹。
  谢映棠捧起那琉璃盏端详一番,惊讶道:“此物……比我原先的还要好上许多,成大人出手竟这样大方?”
  “宫中之物,焉能不好?”三郎拿过案上书册,淡淡道:“麻烦事已毕,翁主还是早些回去罢,抱着你的盏,切勿到处说是谁送的。”
  她嘻嘻一笑,这小姑娘笑起来之时,糯齿细白,显得分外娇憨可爱。她心底因为这小小的礼物开心了不少,忙抱过那琉璃盏,转身又要走,走了一半又赶紧回来对三郎行了个礼,做到无可挑剔之后,才蹦跶着跑了出去。
  谢映棠将琉璃盏递给身边的侍女,慢慢穿过拱门,一离开三郎的院子,便蹦蹦跳跳地往往公主府的方向跑去,预备去给母亲请安。
  随身侍女一路提醒着她要注意举止端庄,被却被某个撒欢的小姑娘无视了个干净。
  还好一路上不曾撞到旁人。侍女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紧张地注意四周。
  行至僻静处,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什么。
  谢映棠脚步一顿,转过身去,朝身边人招了招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那处。
  是一处落了雪的假山。
  高大草木掩映之下,那处十分隐蔽。
  侍女不解其意,细听才觉出有稀稀疏疏的声音。
  似乎有人藏在那处。
  四下无人,天地裹素,西风扑面,寒意也顺着靴底的薄雪慢慢渗上来。
  那侍女慢慢白了脸色,身处这样荒僻之地,总没由来得让人有些发慌。
  “小娘子,我们还是快些走罢……”侍女小声劝道。
  谢映棠不以为然,倒不觉得吓人,只生了一丝好奇顽劣之心,打手势示意身边人噤声,自己蹑手蹑脚地往那处走去,意欲好好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她面前鬼鬼祟祟。
  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从那高大乔木之后绕去,慢慢探出脑袋瞧。
  这一眼,便看见雪上鲜艳的血迹,和一团血色之物。
  谢映棠蓦地一惊,小脸唰得惨白。
  她身子吓得僵直,不知该如何动弹,目光不受控制一般,慢慢上挪。
  一个人跪在那儿,满口是血,浑身抽搐着。
  两个男子死死擒着他,一人手上拿着染血的剪刀。
  “啊——”
  谢映棠吓得尖叫。
  那两个男子闻声一惊,抬眼便见一个华衣的小娘子站在那处,花容失色。
  远处侍女正在观望,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小娘子——”
  “小娘子您没事吧——”
  谢映棠直觉血遽涌至头顶,两腿发软,一口气竟没能提上来,眼前一黑,便往后狠狠栽去。
  侍女飞奔过去,忙将谢映棠从雪地上扶坐起来,不住地唤着“小娘子”,见怎么唤也没用,便纷纷开始哀哀抽泣起来,为首的侍女大声吩咐道:“快快去找三公子!”一面招呼其他人将谢映棠搀起,小姑娘此刻已晕厥过去,双眸紧闭,睫毛轻轻颤抖着,脸色也时青时白,任她们摆布着。
  婢子们一想平日三郎的雷霆手段,只觉此命恐怕不保,此刻只能尽量挽救。为首的侍女起身怒视那两名男子,目光扫过地上血腥之物时,脸色也白了不少,强撑着斥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在此处做这等血腥之事?惊着了端华翁主,不要命了不成?”
  那两个男子这才知晓这晕倒之人是谁,对视一眼,惶恐地跪了下来。
  侍女们扶着小娘子,急得几欲撞墙寻死,才走了几步,身后渐渐响起软靴踏雪之声,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何事?”
  侍女回身,见恰巧是之前与小娘子说过话的成大人,忙噗通跪倒在雪地里,哀哀哭求道:“大人!我家女郎受惊晕过去了,她身子骨弱,求大人快快想办法……”
  少年垂袖而立,衣袂上的银丝纹绣十分华美,衬得风骨清逸淡漠。
  他闻声皱眉,不解其意,待目光掠过跪在雪地里的男子,和那满口是血之人之后,眉眼倏然冰寒。
  成静振袖大步走了过去,低低道了一句“冒犯”,从侍女手中接过谢映棠,一手穿过她腋下,再勾起她膝弯,将小姑娘打横抱起,大步沿着小路,往三郎院中折返而去。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极轻,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轻轻挣了几下,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他脚步更快,一边冷静地吩咐身边侍从道:“你去通知三郎,让他直接带了大夫来我房中。”
  侍从领命,飞奔而去。
  成静低眼看了看怀中之人,冷冷抿了唇。
  谢映棠只觉自己沉浮在一片黑暗之中,浑身似被包裹着,眼底猩红一片,铺天盖地都是血腥味。
  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蹦出胸腔去。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只望见了一人光洁的下巴,低低呢喃了一句:“成大人……”
  他脚步微微一滞。
  她头脑混沌一片,口齿不清地呜咽了一声,“别看……有舌头……”
  说罢,再也支撑不住,小手一垂,再次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的一霎,成静已跨入了自己的居室,将她放在了软塌之上。
  不一会儿,谢三郎大步而入,通身气势寒冽,目光倏然与成静相撞,又轻轻划了开去。
  两人不动声色。
  身后的大夫快步上前诊脉,又拿出药箱中的银针,以小火炙烤之后,扎入谢映棠身上几处穴位。
  谢映舒冷冷看着。
  四下婢子跪着不敢动弹,屋内烛火轻摇,一方静室内分明透着暖光,却随着谢映舒的到来,透出一股肃杀寒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窗外西风甚大,刮得人耳膜发疼,寒意灌入胸口。
  沉浮的怒意压抑到了极点,谢映舒阖眸,袖中手狠狠一攥,复又睁眼。
  昏迷过去的妹妹,早已无片刻之前的顽劣娇憨,死气沉沉,像极了她幼年那场大病。
  听闻下人通传谢映棠撞见剪舌之事时,谢映舒惊怒交加,第一次顾不得仪态,想也未想便亲自去寻大夫。
  身处世家大族,加之朝政之事勾心斗角,有些阴暗之事便心照不宣,可谢映棠却是极为纯净的小姑娘,族内兄弟长辈将她从小护得很好,哪怕是杀一只小猫小狗,也未曾让她亲眼见过。
  今日突然撞见这等惊悚之事,她又怎么禁得住吓?
  许久之后,大夫做完全程,才转身对谢映舒跪拜道:“禀郎君,翁主身子骨弱,加之受惊过度,才会猝然晕厥,并无性命之忧,在下开个方子,郎君待翁主醒来之后,让其服下,再好好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谢映舒眼神阴鸷,冷冷道:“只是什么?”
  大夫迟疑道:“只是……翁主此番受惊,只怕留下心病,日后若再想起今日所见之事,恐怕仍会存有心病……”
  成静身后的侍卫张口欲为公子解释,成静抬手,止住了那人多言。
  谢映舒倏然转身,冷淡道:“成兄,有事相商。”自己推门出去。
  成静淡淡垂眼,随之出去。
  廊下无雪,铁马乱摇,风卷碎花,触目是鲜艳冬梅,花枝伸展在头顶,似女子腰身,婀娜妩媚。
  谢映舒拢袖在廊下站定,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冷漠,回身问道:“剪舌之事,是你的人做的?”
  成静叹道:“确是。此事是我失策,未曾选好时机,不巧竟会被令妹撞见。”
  谢映舒彻底淡漠了眉眼,冷冷道:“成兄身兼大才,在下小小府邸,实在容不下成兄施展。”
  侍从忍不住道:“谢大人何必动怒?此事于我家公子何干?谢大人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
  成静斜眉看来,眸色微沉,“谁许你多言?退下!”
  那侍从只好噤声,转身离去。
  廊下只剩二人,成静只道:“这回,我抓的是奸细。”
  谢映舒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
  “此人声称谢府奴仆,跟踪于我,欲盗我信笺,三郎当知,此事意味着什么。”成静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道:“我是天子亲信,正常情况之下,三郎试想,若被主人家监视,我应如何做?”
  谢映舒心思何其通透,当下便明白过来,遽然一惊。
  成静身为天子亲信,表面上说的是姑且留在谢府,实际上这其中利害关系,又有很多讲究。
  比如,一个与世家作对的天子亲信,在世族里面被人跟踪,被盗看机密,他应作出什么反应?
  应上奏陛下,弹劾谢族。
  这是皇帝在测试他的忠诚。
  成静若真的符合帝王的期待,就应该将那人杀了,与谢族为敌。
  “我不傻,亦知你也不傻,跟踪这等下作之事,自然不是你做的。”成静的目光掠向一边落雪的石狮子上,嗓音凉冷了下去,“此人,是宫中派来的,针对的是你,更是我,我们的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的忠诚了。”
  所以,他选了折中之法,让人就地剪去那人舌头,以示警告。
  谢映舒皱眉更深,慢慢重复道:“……怀疑你?”
  “其间恩怨,一时难以解释。”少年无奈地苦笑一声,看向那落雪飞檐,温声道:“我亲自扶他登基为帝,从此之后,便与他只是君臣,不再是生死之交。”
  其实陛下早就开始怀疑他的忠诚。
  从他身后总是跟随的侍卫便可看出,那些人,以保护之名,做着监视之事。
  谢映舒沉默许久,才道:“你要与陛下为敌?”
  “不敢为敌,陛下是君,臣只能听候君命罢了。”成静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个人,无论是怎样的神情,都显得有些温柔无害,可谢映舒与他相识多年,自然明白他即便是要对什么人下手,也是微笑从容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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