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棠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悄悄观察二人的神情。
六郎直视着成静,笑意渐收,“你敢对我动手?”
成静淡淡道:“不敢。”
他哪里敢?谢家儿郎,他随便绑一个,便是公然地挑衅士族,尤其在如今这种敏感期,对他有害无利。
谢六郎料他也不敢,便缓了神色,道:“你带她在身边终究不妥,今后凶险难料,不若将棠儿送回洛阳,自我三堂兄与陛下好好照看着。”他说完抬眼,瞳孔蓦地一缩,心下登时警觉。
成静通身气息冷冽,他只是淡淡看看六郎,那双漆黑宁静的双眸冷意刻骨,裹着浓厚杀意。
那抹显而易见的杀意转瞬即逝,他垂下眼来,又笑,“谢小将军还是想得太多了,我是不敢动你,但有些事情实在忍不了,便与敢不敢无关了。”他蓦地抬手,冷声道:“拿下!”
屋外侍卫霎时涌来,抬枪对准了六郎。
成静慢慢上前,蓦地抬手抓向他脖颈,六郎微惊,横剑来挡,谁知成静招数极快,以手肘轻轻一撞,将那剑重新撞回剑鞘之中,再抓着他的手腕一转,那剑鞘便横在了六郎颈间。
“你!”六郎重来没料到过,成静看似文弱,伸手却如此了得。
“论招数与巧劲,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练武是在沙场,不知我自小赖以生存的是什么东西。”成静冷笑,慢慢靠近他,杀意又再次浮现,声音压得极轻,“谢族?如今恰逢乱世,哪个家族也做不到独善其身。她既然是我的人了,便容不得谢族插手她的一切。”
六郎睁大眼,第一次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
成静,谁人不说此人城府极深,却如棉花一般,一拳揍过去也没什么反应?
“静静别……”谢映棠见他们动了真格的,忙上前去拉成静的衣摆,咬唇道:“你不让他带走我就行了……”
成静转眸冷冷瞥她一眼。
谢映棠头一次见他眼神这般得冷,有些呆住了,便听见他问道:“我若非要处置呢?”
若非要处置你谢家的人呢?
你究竟是顺着你夫君来,还是帮着你所谓的亲族?
在成静看来,这些士族子弟,大多如谢六郎之流,狂傲肆意,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谢映棠或许只是觉得他们脾气差些,他却知道,这些人的滔天大胆之后,不知轻轻松松地弄死多少条人命。
所以,才不将他放在眼里。
或许是以为,哪怕他成静娶了谢映棠,其地位也不过上门赘婿,任他谢家拿捏。
着实天真可笑!
谢映棠慢慢咬住了下唇,脸色唰得惨白下来。
成静冷淡地看着她渐渐变化的脸色,蓦地一笑,“难以决定?”
六郎也紧紧盯着她。
谢映棠沉默。
成静便不再等候,寒声下令道:“给我绑了!送回谢太尉军中,顺便转告太尉已句,谢秋嵘目无军纪,宜当杖责,有我军中全体将士作证,还望太尉勿要徇私才是。”
“是!”身边士兵高声应道,随即将六郎退了出去。
成静等人全部退下,才慢慢讽刺一笑。
大清早的,当真是好一出闹剧。
如今是他坐镇军中,难以想象,当年那些并非士族出身的将领,是如何被士族子弟屡次这般随意摆布的。
难怪,这么多年,朝中战事不断,却屡屡吃亏。
朝中不乏优秀将领,却上下难以齐心,有能力者被掣肘压制,士族牟利,不愿一家坐大。
不过,这种局面,也应当结束了。
他既然出了洛阳,便不会轻易回去。
他要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依旧加速情节,就是解决一下主要矛盾,然后差不多本文就没了。
女主对家族的印象还是她年少的避风港,却忘了,她眼中的亲人,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可怕。
她觉得是性格不好,别人却觉得是目无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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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局势…
天边晨曦出现,淡淡金芒缓慢地泻入屋中。
屋中安静得连掉一根针也清晰可闻。
谢映棠站了许久,都没有一句话要说。
成静没有等她,直接往外面走去。
她见他要走,忙追上去,拉住他衣袖,急急道:“为什么非要这般不放过呢?他是我堂兄,对我并无恶意。”
成静反手攥紧她的手腕,冷声道:“依你所言,我为你当容忍整个谢族肆意乱来?”
她摇头,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何必这样作对?你若当真气不过……”她摇了摇他的手臂,仰着小脸看他,软声道:“我日后一定全部听你的,静静放过他好不好?你若因他与我阿耶不睦,那于你亦无好处,我不想看到你们如此……”
成静轻轻一笑。
他笑意如含嘲讽,却阖眸冷淡道:“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心底一沉,就这么僵住了。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淡淡道:“你当初嫁给我,显得那么义无反顾,便该料到今日。”
她摇头,“那时,静静分明答应我,不会害谢族。”
“我当初是说,我不会主动与谢族为敌。而今非我害他,我所行,不过是正常之举,合乎礼法。”他眼神凉薄,语气却还是忍不住缓和下来,道:“棠儿,你所谓的待你好的家人,在别人眼中,却是罪孽深重之人,你究竟明不明白?”
她咬唇,只道:“所以,你觉得他们罪孽深重,便要这般不顾忌我的感受?”
他皱眉道:“我顾忌你的感受,但并非事事都依你,此事没有可商榷的余地。”
说完,他便抬脚要走。
谢映棠一路追出了院门,抬臂拦住他道:“你与我说清楚!”
“让开。”
“我不让!”她咬牙,双眼噙泪道:“你此刻态度这般不好,是不是觉得我胡搅蛮缠?”
成静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周围士兵皆露出震惊好奇之色,谢映棠这才反应过来,她此刻情绪过激,确实是胡搅蛮缠了,还白白给了他人看戏的机会。可她还是觉得意难平,死死地盯着他,一咬牙,又上前去,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他拖回去。
成静眸光一闪,倒是没有推开她。
她把他拉回屋里,关上门了,才恨恨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成静冷声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那、那你要是爱我的,你便别走,先与我说清楚!”她在他面前,终究还是不能做到完全的强硬,便咬唇委屈道:“我知道我方才闹得过了些,但你有何又态度如此不好?你看你现在,你现在便这般冷眼看着我……”
她这样说着,不由得撇过了头去,抬手抹了抹泪。
成静神情微缓。
她双眼微微泛红,嗓音是越来越低,他若再冷一些,想必她都要扯哭腔了。
他低叹一声,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怀中人身子僵硬,似乎想退,他力道一紧,将她抱得更紧。
成静道:“我从未待你态度不好过,今日是我之错。只是,我与你家族之间,你是逃避不了的。”他偏头,贴上她的耳廓,声音沉而冷,“不是让你今日做选择,太尉通晓道理,自然不会真的因此而贸然与我为敌,战场之上,聪明人都该往前看。只是今日算是给你提个醒。”
“我不会为你一昧容忍,谁在我这里都是一样,只看对错,不讲亲疏。”
她沉默不语。
他又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便与你在洛阳城外表明了初心,棠儿,我能坚持我自己,你呢?”
她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他的手。
她不能。
当初闺阁里不知天高地厚,知道改变这天下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却远远料不到,这于她是刮骨疗伤。
刮去她身为谢家人的皮肉,她不敢想。
她的沉默代表了她的回答,成静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再逼她伤心,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低声道:“我先去帅帐议事,让红杏陪你解闷罢,这件事……你若再做不得决定,那我便会一直代劳。”
他说完,便出去吩咐了一下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去。
谢映棠抬手捂住脸。
襄阳之战传入洛阳后过了十天半个月,成静便决意再次行军,谢映展骁勇,带兵屡次深捣胡人腹地,成静与谢太尉里应外合,后面几场战役倒是极为顺利。
很快便开始攻城,将之前失地收回,直至将胡人逼退至秭归,前前后后也仅仅用了两个月。
而这两个月,南方战事不可谓不精彩,而死于沙场之上的将士更是数不胜数,天下皆在征兵,而成静在荆州坐镇,加之寒门优秀将领屡被封赏,亦有一些壮年男子纷纷选择投军参战。
局势总是在瞬息万变的,这一场场战役之中,士族的作用逐渐被削弱。
转眼要入冬了。
深秋小雨淅沥,屋檐下铁马乱晃。
谢映舒从御书房推门出来,门口小宦官连忙为他撑起伞,赔笑道:“奴才送谢大人一程。”
谢映舒冷淡道:“不必了。”他拿过那伞,慢慢沿着白玉丹墀而下。
宫门口,正有几个官员将手揣在衣袖里取暖,见他来了,纷纷对视一连,连忙带笑迎了上去,“谢大人,不知这回陛下是什么态度啊?您今日过去劝,劝动了么……”
这几月里,谢映舒终于由度支尚书升任尚书仆射,他一跃成为整个尚书台仅次于江施的人,手中权力真正地开始向士族收拢,随着太尉等人的离去,谢映舒的话语权与日俱增。
谢家三郎本就文武双全,年少时人人都说,“国有无双,谢有佳郎。”那无双成静如今在外作战,而留守洛阳的谢郎,又怎能差了去?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一个时机。
成静权力日重,为稳定安抚士族,陛下便升他官职,而他谢映舒手段之强横绝不给所有人喘息之机,一旦等来机会,尚书台大刀阔斧重新整治,江施随他自由施展,这几日成效颇丰。
不说别的,洛阳城中暗中埋伏的那些暗桩,便被三郎拔出不少。
而如今,成静战功卓著,名号日益响彻天下,可他尽管是自己立了功勋了,也带着他手下将士得了不少封赏,可北方抗羌之渐渐战死的家族,还有在伐胡之战中未曾讨到得失参半的谢太尉,便是朝中权贵对他日渐堆积起来的怒火。
成静不属于任何党派,他的崛起势必威胁到所有人的利益。
除了皇帝。
皇帝对成静的一切举措满意至极,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成静这个棋子居然如此好用,简直是指哪打哪,无往不胜,皇帝惊喜之余,自然不会让朝中人去动成静。
是以方才谢映舒入御书房觐见陛下,便被皇帝恩威并济地说了一通。
皇帝答应再派一些人去成静军中,看似监视掣肘成静令百官心安,其实谢映舒心知肚明,皇帝也心知肚明,陛下就是在偏袒成静,他形式化地派那些人去,那些人又岂会是成静的对手?
论打仗,成静是佼佼者,论及朝廷权谋,成静亦不差分毫。
谢映舒皱眉道:“陛下终究还是不舍得动南方兵权,我料想不久之后,我父亲亦会被调往北方。”
“这可如何是好啊!”其中一官员惴惴不安道:“再这样打下去,成静手中的兵权得大成什么样?他将来若是回来,我们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不会的。”谢映舒倒是笑了,“陛下圣明,岂会眼睁睁地养大一只老虎,要我看,等他长得差不多的时候,便是时候拿去祭旗了。上有大将军与宋大都督,这兵权与他成静,到底也是只有一时之缘的。”
他心里清楚得很,一个棋子应该怎么用,陛下并不会比他差。
“那便好。”另一人笑道:“只要不伤及根本,倒可以随便让成静小儿多蹦跶几日。”
谢映舒侧眸看着那人笑,他也笑,笑着笑着,笑意却蓦地一收,沉声道:“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几大家族,还是给我好好长点眼头,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再闹腾了。”
哪怕如今天下战事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却仍有一些家族在浑水摸鱼,企图从中敛财。
一码归一码,谢映舒再拥护家族利益,也着实厌恶这等安图享乐之辈。
他不赞同成静,不代表就支持某些人为所欲为了。
谢映舒表情冷冽,那些人蓦地一愣,连忙讪笑着做了保证,好歹将谢三郎哄得神情缓和了些,才战战兢兢离去。
谢映舒吩咐道:“谢澄,这几日你派人多盯着士族些,有人敢在这时候闹事,一样论罪处置。”
谢澄领命退下,谢映舒转身看了看这巍峨的皇城,抬脚往后宫走去。
皇后自谢映棠失踪之后便生了一场小病,如今身子刚好,谢映棠的消息也传了回来,可虽说安心了不少,却还是食欲不振。是以谢映舒一直担心她身子,这几日来不知往后宫跑了多少趟。
皇后虚弱地斜靠在榻上,无奈地笑道:“你总往我这处跑什么?进来没什么政事吗?”
“政事重要,阿姊是一国之母,身子也重要。”谢映舒替她掖了掖被角,问道:“太医又来看过没有?”
“不过食欲不振罢了,又何必需要太医呢?”皇后淡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拿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叹道:“近日实在是没有胃口,倒是吃酸得比平时多了些。”
谢映舒眸光一闪,低声道:“阿姊还是趁早让太医来看看,毕竟身处后宫,万事还是谨慎为妙。”
皇后看他神色凝重,便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