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赵瀚脸色一沉,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到了心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朕了”
“微臣不敢”公羊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面色越发慌张,赵瀚见他这副模样,反倒平静了心情,深吸口气,收了怒色道“行了,朕知道你是在为朕着想,章柳道一事,的确是朕冲动了,以后朕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你退下吧,让朕一个人好好想些事情。”
“是,微臣告退。”公羊兴双手举额,恭恭敬敬地揖礼告退。
一离开书房,他就换了另一幅神色,先前的惊慌惧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不解。
陛下居然会和世子发生冲突,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应该说,陛下居然会去主动招惹世子,实在奇怪,他对世子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忍着没有动作,怎么今日却爆发了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公羊兴沉思细索。
今日世子进宫,是为谢殿下赐婚之恩而来,陛下如此反常,莫非是因为没有成功破坏两家联姻,才心生不满,招惹生事但也不该如此震怒,就算此前世子在朝堂上招揽人心、步步紧逼,他都没有这样雷霆震怒过,怎么今日却
莫非,是因为长乐郡主
公羊兴心里一动。
若是为了长乐郡主,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迟迟不愿娶妻,以皇后之位拉拢世家大族,又对霍段两家的联姻如此震怒,都是为了长乐郡主,或许从更早开始,皇长公主揽权,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能够一直忍受着,也有长乐郡主的缘故,恐怕是以为长公主会把郡主嫁给他吧,没想到却被世子抢了去。
这样一想,今天会发生章柳道一事,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长乐郡主竟有这般能耐,让世子和陛下都倾心不已,看来这英雄是始终难过美人关啊,希望她日后不要变成红颜祸水,妨碍世子天下大计才好
“陛下,晏平候宋大人求见。”
“宣。”
察觉到唇上温热离开,段缱睁开双眼,带着几分迷离氤氲朝霍景安看去。
霍景安只和她对视了片刻,就伸出手覆住了她的双眼,哑声低语“别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
段缱轻嗔,“说什么呢。”她把霍景安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拿开,握住了放在膝上,低头害羞又甜蜜地微笑。
霍景安把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两双手相互握着,贴合紧密。“我说的是实话。”
段缱轻嗔一声“光天化日的,说这些话也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霍景安笑道,“你如今已成了我的妻子,我说这些难道不该你若不习惯,以后我多说几回,你多听几回,就好了。”
段缱脸上红晕又深一层,把头一扭,道“谁要听你讲这些话。”
“你不听”霍景安挑眉,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她拉入了怀里,伸手去呵她的痒,“你听不听”
段缱腰肢最是敏感,被他这一闹,登时一股酥麻痒感就直穿脊背而上,痒得她忍不住软了腰,伏倒在他怀中,又笑又气“你这人快放开我”
“你听不听我的话”
“不听快放开我”段缱笑着躲避,只是左躲右闪,也躲不开霍景安的双手。
“那就没办法了”
“你放开我你呀”
马车的门板厚实,两个人在里头笑闹,传到外面,也只有靠着门板驾车的刘用能听见几声模模糊糊的动静,其他人都分毫不闻。身为霍景安心腹,他向来沉稳,寻常小事惊扰不了他,初初听闻车里的笑闹时,他还能保持着镇定的神色,若无其事地驾着马车,可等里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又戛然而止后,他就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面部,僵了握绳的手。
自家主子对这位长乐郡主的情意,他是知道的,为了这位郡主,主子可以说是付出良多,亲事也是一波三折,如今好不容易娶进了门,自然要好好疼宠,只不过这青天白日的,就在马车里折腾起来,主子也太胡闹了点。
就这么一路行到了永定坊,打头的骑卫在王府门前停下,刘用拉缰立马,下车恭敬出声道“世子,郡主,王府到了。”
“好。”里头传出霍景安的应声,车门却迟迟没有被人推开,刘用静静立在下头,也不着急,毕竟整理衣裳也需要费一番时间,只希望郡主陪嫁来的那两个侍女不要贸然上前,撞见了什么就不好了。
其实,他完完全全的想错了,马车里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副光景。
霍景安是在应声后就想起身下车的,只不过被段缱拉住了。
“胭脂。”她掏出帕子,在他唇上轻轻擦拭,“沾到了。”
她擦拭的动作很认真,盈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唇,专注一心,让霍景安腹中燃起一团烦躁的火,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段缱擦了一会儿,见霍景安沾到的胭脂都擦干净了,就收回了帕子,顺势往上一抬眼,就撞入了霍景安含笑看着她的目光里。
她被他看红了脸“你看我干什么我、我的仪容乱了”
“没有,你齐整得很。”霍景安道。
“那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段缱有些羞怯地娇嗔,“不许看。”一边说,一边把帕子翻了个面,轻点自己的唇。
霍景安见她目光往一侧张望了片刻,虽然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便问道“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段缱点两下唇,看一下帕子,又点了一下唇,“找些东西,不过现在不用了。”今日为了进宫,她涂了品红的胭脂,看上去端庄雍贵,不过一旦化开,就异常明显,霍景安刚才亲了她那么久,胭脂一定化得厉害,她本想通过铜镜来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二,却忘了这是霍景安的车轿,身边也没有跟着采蘩采薇,取不来铜镜,只得把唇上的胭脂全擦了,外头那么多的骑卫亲兵,她可不敢丢这个脸。
霍景安看着她擦拭樱唇,若有所思。
等帕子上不再有新增的胭脂后,段缱就把帕子收好,抿了抿唇,又理了一遍衣襟,才抬起头对霍景安道“我们下车吧。”
霍景安颔首笑应,推开车门,扶着她下了马车。
下车时,段缱的脸色稍稍有些潮红,这自然是被霍景安呵痒呵的,但落在刘用眼中,就又是一番意思了,不过他能得霍景安重用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因此就算自觉看破了马车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还是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立在一边,让陪嫁段缱过来的采蘩采薇上前接侍,自己转过身去,打头将二人恭请入府。
一行人从正门而入,过前厅抱厦,才上抄手游廊走了没有多久,就见顾妈妈领着一干婆子丫鬟从拐角处走来,两拨人遇到一块,连忙给霍景安和段缱行礼。
段缱明白这是在晋南王府,自己也成了世子妃,故没有率先开口,而是等霍景安免了他们的礼后,才道“妈妈这是带着这些人要往哪里去”
顾妈妈道“回禀郡主,这些都是府里登记在册的下人,老奴听门子刚才来说,郡主从宫里回来了,就想着把这些人先带到院里去,这样郡主等会儿训话时也不必另费时间寻人,这是第一批,等会儿还有两三批,等郡主收拾好到院里时,约莫就齐了。”
第94章
听了这话, 段缱一愣,下意识看向霍景安。
霍景安也正看着她, 见她看来, 微微一笑, 转过头淡声吩咐“既然如此, 你就领着人过去吧。”
顾妈妈道了一声“是”,行礼别过二人,带着人从一侧走开了。
回到新房,霍景安屏退众人,只留下采蘩采薇两个伺候段缱梳洗换装, 自己则是去了隔壁房间, 重整衣冠, 换了一身青灰的常服过来。
在这期间, 段缱的另两个陪嫁丫鬟柏舟乘舟已经打好了水, 布置好巾帕净茶等物供二人洗漱。有了早上的经验,柏舟这一回没有再巴巴上前, 而是安静地立在一边, 等着霍景安净面完毕后给他递帕递茶, 段缱看着, 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上前拿过巾帕浸入水中,温声道“让我来吧。”
霍景安看着她把巾帕在水里来回过了两次, 再取出绞干, 水流从她莹白的指尖滑落, 掉入盆中,目光就多了几分流连之意。“你不必这样,我娶你来,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当丫鬟的。”
“我嫁给你,也不是为了来当你丫鬟的。”段缱笑着把拧干的巾帕递给他,“妻子服侍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虽说不用事必躬亲,但你既然不愿假他人之手,那就只好由我这个做妻子的纡尊降贵,来做这些小事服侍你了。”
“那为夫我就在这里多谢娘子纡尊降贵,服侍为夫这些小事了。”霍景安笑着看她一眼,接过巾帕,擦拭了两下脸后重新挂回架子上。乘舟机灵,见状就把漱口的齿木茶杯端到了段缱跟前,让她取了给霍景安用。
霍景安目光一瞥“你的丫鬟倒是机灵。”
“我的每个丫鬟都这样机灵。”段缱从木案上取下茶杯,递给他,“是你不经她们服侍,不知道罢了。”
“我以前就是这样,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来。”
段缱看着他端茶漱口,掩口浅笑“那你倒是和旁人不同,别的世家公子生长于高门之中,吃穿不愁,不说温香软玉,也有碧桃二三,怎么到你这里,却连枝桠也不长一个”
“旁人你还认识什么旁人,和我这般不同”霍景安把茶杯放回木案,示意柏舟乘舟二人退下,若无其事地侧头询问。
“我说这么多话,你只听进去这一句。”段缱抿嘴一笑,眸光流转,“除了你,我认识的世家公子就只有我阿兄了,没有什么别的旁人。”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赵瀚,不过他们才刚刚和赵瀚发生冲突,霍景安正吃着味,她不会傻到把他的名字说出去。
霍景安喉结一动,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忍住了,没有开口。
段缱冰雪聪明,焉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当下笑容一淡,叹声气道“霍大哥,我知道你和我阿兄互相看不顺眼,我也知道,我阿兄他三番五次地招惹于你,实在是有些过分。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阿兄,是为了我着想才会对你那般无礼,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和他多加计较。”
“你也知道是他来招惹我。”霍景安淡淡道,“我放过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能在惹怒我后全身而退的,他是头一个。”
段缱抿唇,垂眸不语。
霍景安最看不得她这幅愁上心头的模样,不说他本就没有找段逸算账的念头,就算有,也被她现在这个样子给心疼没了,当即缓和了语气道“好了,我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徒既然我从前没有把他怎么样,今后就更不会了,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妻子,他也成了我的舅兄,这点面子我还是会给的。”
段缱闻言,重绽笑颜,抬头冲着霍景安嫣然一笑“那我就在这里代阿兄谢过夫君了。”
她本就生得极美,今日又穿了一身华裳礼衣,红妆喜面,笑起来如山茶朝露,娇妍绝艳,看得霍景安怔怔出神,喜爱之情愈发加深。
世事当真神奇难料,上一世,他历经二十载,所见美人无数,都不曾让他有半分动心,没想到重历人生,竟让他有了这样一番奇遇。
喜欢上一个人,娶一个人,爱一个人。
他因为动了想要登基为帝的念头而遭天谴,回到了五年前,失去了他的功绩、臣属、地位,却遇上了段缱,比那些许许多多的东西都重要的段缱,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一般,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又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霍大哥”
清婉动听的声音把霍景安拉回了现实,他回过神,低头看向段缱。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段缱道,笑意盈盈,“刚才叫你几声,都不见回应,目光也怔怔的,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不在。你不会是和那些戏曲中唱的一样,见卿非卿,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吧”
“自然不是。”她这话虽然听上去就像是玩笑话,但霍景安不敢托大,还是分辩了一句,“我是在想些事情。”
“想什么”
“我在想你都已经嫁给我了,这对我的称呼,是不是也该改一改了”
段缱一听就知道他刚才想的不是这件事,不过他既然不想说,那她也不追问,左右他们已经成了夫妻,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问。而且他说的这一点也是个问题,她称呼他为霍大哥,在成亲前是个显示亲近的称呼,成亲后就不一定了,在长安还好,等她跟着他回了晋南,也还是一口一个霍大哥的,旁人听着奇怪不说,还可能生误会,便点头道“是要改一改。”
她边说边回忆着赵静对段泽明的称呼,“像我们这样的人,夫妻间多以品级相互称呼,那我”
她看向霍景安,莞尔一笑“就唤你为世子吧。”
“”霍景安噎了一下,“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太生分了”
叫他世子当然是玩笑话,段缱只是想看霍景安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的语塞样而已,每次对上他,自己总是落败那个,偶尔也要扳回一局才行,再想起刚才在马车上霍景安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就眸子一转,笑开道“我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么你现在是不习惯,以后我多称呼你几回,你多听几回,就习惯了,不会觉得生分。”
霍景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段缱笑盈盈回看。
他上前一步。
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这个举动有些丢脸,像是自己怕了他一样,连忙立住,甜甜笑着回了一句“世子”
她还真叫上了。
霍景安笑了笑“你再叫一声试试。”
“”她是挺想再叫一声的,可看他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叫啊。”
“夫君。”
“乖。”
“”
“好了,不跟你说玩笑话了。”见段缱瞪着自己,一幅想怒又不敢怒的模样,霍景安忍不住低头笑了,“你要叫世子也随意,要叫夫君也行,直接叫我的名字最好,实在不行,就还是原来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