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九悲十拂
时间:2019-07-10 10:17:26

  赵姨默然应了一声,扣了墙壁上一处机关。春酣楼的设计很巧妙,门开了,是一楼的后院。
  “我去给您舀水,其他人伺候不周。”
  “这倒不必了。”他漠然的拒绝了。
  谁知赵姨硬是脱下了他的衣服道:“你倒是不必了,可待会儿你要见姑娘,姑娘可是会介意的。”
  就在迟疑之间,赵姨已经拖着他到了一间房内,房内一边是柴房,另一边是专供洗澡的空房。
  赵姨摒退了下人,几人略一施礼后立即离开了,房内的灶火正盛,烧得屋内水汽蒙蒙。
  “公子快些过来。”赵姨随意地挥了挥手,摒退了所有的人。
  麻子哂笑道:“赵姨还是别再公子公子的叫了,已经过了十年了,明昭已经老了,成了三十来岁的麻子。”
  赵姨对这句话却对这句话视若无睹,自顾自道:“我这个老人家也不好过问公子你究竟去了哪里,但是只要能看见你平安回来就好,公子您先在这儿坐着。”
  赵姨将麻子安顿在灶火边坐着,自己去拿换洗衣物了。
  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的瞳仁,光影在他眼底动摇。
  很快,赵姨回来。
  “衣服我放这儿了,水也兑好了,天冷,我再命人熬一碗热粥。”
  “不必了,赵姨,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吩咐给你去做。”
  “哎,您说。”
  “明天就可以准备把春酣楼的工人全都遣散了,给他们每个人分一些银子让他们走吧。”
  “赵姨也去吧。”
  赵姨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她忽然跪下了,道:“公子,我要守着春酣楼一直到最后。当初我是亲眼看着它在您手上由平地变为高楼,让老身跟着您吧,即便是到最后一刻,春酣楼不得不毁,我也要亲眼看着它倒下。”
  “你把我的话传达给那些人就是了,视死如归者,留下。”麻子看着面前火光,没有扶她。
  “公子,”赵姨起身,声音有些悲恸,“在春酣楼的人哪一个不是无处可去,视死如归的呢?”
  “当初若不是您和姑娘二人救了我这老家伙,我有哪有机会活到今日呢?又哪有机会见到能为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话虽如此,可我并不是无雁门的人。”
  “老身这双眼睛虽然已经变得浑浊了,但想来想我还是能看清楚一些东西的,您曾是擎玉宫的护法,错的是擎玉宫,而不是您。”
  麻子,或者说——明昭怔了一瞬,最后缓声道:“好,从十年前便是这样,您自己做决定,来去皆可随意,这是您自己的事情。”
  赵姨听了,笑得脸上的脂粉都抹在一块儿了,忙要替他更衣,伺候他洗澡。
  明昭温和笑了,道:“赵姨,你去吧,那些人久了见不到你会怀疑的。”
  -
  琴音袅袅。
  房间的装饰很是精致,外屋与内屋之间有一扇圆形的花窗,从长廊上远远看去就宛如一扇画格。
  画格内坐着一个美人,一身桃色浅衫衬得她柔弱而多情。
  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他伫立在那里并不进去。
  他盯着房内的女子注释良久,才轻声唤道:“阿云。”
  “郎君!”芸娘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将他拉进了屋内,“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可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了。”
  这娇柔的语气和忧虑悲伤的眼神俨然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而非那个将跟着莲灯追至地道尽头,剑术凌厉、冰冷怪异的无雁门弟子。
  此刻,她只是芸娘。
  她柔弱地扑进新上人的怀中,依恋地依偎在那个她日思夜想的怀抱中。
  “这几日里我又接了不少客,我觉得我好脏……”
  “但是只要你好好的,世间能有我们的安身之所就够了。”
  麻子没有说话,沉默地搂着她。
  芸娘垂泪道:“郎君你这几日过得好吗?你可知这几日我有多想你?他们这几日有没有欺负你?”
  “要不,我们逃吧,逃脱所有的束缚,再试一次,就算没有成功也没有遗憾。”
  芸娘“郎君,我不想要再这样了,要么明明白白地活着,要么就壮烈地死去,我讨厌这样的生活!”
  麻子的肩轻颤了一下,但他依旧一言不发。
  她感到不对劲,犹疑地一点点离开他的怀抱,打量着面前的人。
  今日的心上人着实有些不一样。
  他穿了一身绣有红色暗纹的黑色劲装,配了一件墨蓝色的锦缎织就的外裳,整个人都挺拔了几分。
  他的头发高高地束起,干干净净再没了往日的酒味,甚至还有一点好闻的香味。他那一双本该迷茫的眼睛也无比清醒,却又如同揉纳了千言万语,坚毅果决地看着回应着她惊慌的眼神。
  这显然不是往日的麻子。
  她猛然退后,大声喝问:“你是谁?你不是我的郎君!你究竟是谁!”
  “阿云,我们已经逃了十年了。”他开口,却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问题,话语中一点也不见结巴。
  芸娘愣了一瞬,似乎并不知能理解话中的含义,但从他干净连贯的嗓音中更加确定这不是他认识的麻子。
  但是她并没有张口喊来楼下的看守,只是退到了很远去,花容失色地看着面前的人。
  麻子走过去,攥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腮部下方摩擦。
  芸娘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他力气大得可怕,她并没有指甲,被迫在他的皮肤上摩挲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是一层人皮。
  麻子放开了她的手,一点点地撕开面上的人皮.面具。
  面容下露出一张白皙英俊的脸,额前的碎发垂下来一缕半掩了那双眸光深沉的眉目,平白增加了一丝落拓之感。
  原先那张人皮被扔到了地上。
  它又黑又长满了斑点,和此刻的这张脸比起来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可芸娘却像是瞬间见了幽魂一样,她猛的抽回手,后退了一大步,惊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人。
  她明明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却感觉胸中被重重锤了一拳。
  麻子静静地看着她,缓缓说道:“阿云,你看到了,不是麻子了,是明昭。”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昭和朱云的故事终于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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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弹反弹
 
 
第40章 叁拾玖 忘生
  这句话就如同箭矢一般,甫一说出,便立刻投射在她的脸上。
  她的神情立刻狰狞起来,因为痛苦而扭曲。
  他缓缓的抬起脚,一步一步地逼近。
  “想起来了吗?”
  芸娘退无可退,重重抵在了墙上,撞掉了墙上挂着的字画,那是昔日她写给麻子的,可现在她根本就没有闲暇把珍爱的东西捡起来,只是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开口,说出了她冥冥之中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也不是芸娘,你叫朱云。”
  芸娘猛地闭上眼睛蹲了下来,又紧紧捂住了耳朵。
  她疯狂地摇着头,想要把他的身影从眼前抹去。
  然而冰冷无波的声音不受阻拦,离她越来越近:“还有两日,风波结束后我就带你走,你不必再被任何人束缚了。”
  明昭俯身。
  紧紧地将朱云拥在怀中。
  芸娘本来是剧烈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但是此刻的明昭力大无穷,她根本推不动,恐慌之下就重重地咬在他的肩上。
  但是明昭哼都没有哼一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搂得越来越紧。
  房间内静得可怕。
  一个人无声地撕咬,一个人无声地承受。
  一个人惊恐地挣扎着,一个人耐心地等待着。
  屋外的雨点飞入,短暂地暴怒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秋雨的缠绵姿态。
  冷雨潇潇,复归平静。
  正如芸娘,徒劳地剧烈挣扎了好久,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来了呀。”
  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从芸娘的口中传来,却和方才的那个声音截然不同。
  芸娘的声音是娇软可人的,但是这个声音柔媚却自带一股烈劲,短短四个字中,只有七分清冷与三分无奈,半分恐慌也没有。
  芸娘,或者朱云,再开口时已是另外一个人。
  她在明昭怀里轻声呢喃,伸出手,悠闲地替明昭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我是不是又让你看笑话了。”
  这样的语气,完全不是怯懦温婉的芸娘该有的。
  “又没吃药?”明昭轻笑。
  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陈年往事一般。
  从进屋后他就一直不曾笑过。
  他这一笑,抖落了窗棂的雨滴,驱散了屋外的阴霾,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如同意气风发的少年。
  朱云不答。
  反倒不客气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今日外面可是出了太阳,你的身上怎么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明昭也不再追问,声音颇为爽朗:“这雨,可就没停过。这阳光么,不是因为我就是行走的太阳呀。”
  朱云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从他的怀中起身,轻声笑着,食指绞着头发朝窗畔走去。
  “怪不得,我在这里待得都要发霉了。”
  明昭注视着她的背影,室内没有点灯,她浅色的衣衫在已经深了的夜幕中看不清颜色,只勾勒出她瘦削的背影。
  朱云问,语调是轻佻的上扬:“遇上了对手?现在才回来?做麻子做习惯了吗?”
  明昭哂笑:“你希望我是麻子还是明昭?”
  “麻子是个懦夫,软弱无能卑躬屈膝,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她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美眸与明昭四目相对,竟有些捉弄人心的撩人,她嗤笑,“我会喜欢?呵,不厌恶就不错了。”
  明昭与她的距离很近,芸娘的身材很高挑,方才她转头的那一刻,几乎贴在了他面上,他闻到了她唇上的口脂的香味。
  朱云已转过头去,小城的微光遥遥地映照在她的唇上,发出诱人的光彩。
  脖颈微动。
  他回过神,搂住她的腰,借势贴在她的耳边,“所以这就叫反差咯。”
  “不过你倒是有一点和麻子很像呢。”
  “什么?”
  谁知朱云一挑眉,“我还不了解你?你怎么能让女儿家主动呢!”
  她故意拖长了“女儿家”三个字。
  说罢,她迅速转过身,双手环过明昭的脖颈,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留下诱惑的一触。
  明昭一愣。
  “嗯?这么迟钝?都说你风流,其实却是个傻小子。”朱云松开手,略带失望地打算转身。
  就在此刻,明昭猛地拉住她的手,欺身吻了上去。
  朱云攥住他的手看着明昭,她深深地闭上眼睛,明明笑着,眼角却有泪花闪烁,和着窗外斜飞而入的牛毛微雨,附在她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庞上。
  绵绵秋雨,幽微夜色,高楼凛冽的寒风,小城璀璨的烛火……
  漆黑的室内,深拥的一吻。
  十指相扣的两人被窗牖与夜幕雕刻成剪影,有情人难言的过往即将被揭开,恒长的静默似乎要将这一刻永远留存。
  许久后。
  朱云问:“你前两日遇上谁了?”
  “呵,不碍事,遇到了擎玉宫的副宫主。”
  “嗯。”朱云手撑在窗牖下方,俯瞰着夜色,看不清她的神情,“旧账总是要算的。”
  “没关系,就差这最后一局了。”
  明昭沉声,熟稔地在内室找到了四支蜡烛。
  “两日以后,我就可以带你去看大漠的朝阳,北图的星夜,你如果看腻了,我再带你去看东洛的石桥,还有江南的烟雨……”
  金色的火光将他的五官映衬得锋利而俊秀,飞扬的眉梢晕染出一丝风流。
  烛火一盏一盏在他手中燃起,缓缓摇曳,照亮了整间屋子。
  “好啊。”
  朱云站在窗畔,静静看着窗外的雨夜,她轻声答道,那声音很愉悦,却轻得就像叹息。刚一说出口,便随着风雨飘到窗外去了。
  “吱呀——”
  门本关着的,却在此时被人打开了。
  两片白影寂寞无声地站在那里。
  门没有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风吹动二人的衣摆,显得诡异非常。
  两片白影一高一矮。
  高的人看身形是个姿色妙曼的女子,头戴斗笠,面容隐在面纱下。
  矮的小姑娘则紧紧抓着那人的手,目光天真地望着他们。
  斗笠下的人微微偏头,她说话了。
  声音沙哑刺耳,能轻易毁掉听者的心情。
  “小谢,姑姑教过你要礼貌,见了长辈怎么能没有称谓呢?”
  苏谢听了这话,惹人怜爱地蹙起眉,朝慕容涵秋轻轻点头,露出愧疚的神情。
  随后,她看着明昭和朱云,顷刻间又绽放出一张灿烂的的笑容,却只对着朱云一个人道:
  “娘。”
  明昭双眸一沉,动了。
  他一掌击向慕容涵秋,掌风凌厉至极。
  慕容涵秋轻轻避开,抱着苏谢稳稳站在房屋的一角。她撩起了垂在斗笠一侧的面纱,露出一张冷艳诡异的笑容道:“打扰二位叙旧了,真是抱歉呢。”
  明昭冷声质问:“你这样无声无息是来看好戏的,还是来杀人的?”
  “何必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敌意?”慕容涵秋把斗笠取下来扔到一边,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饶有兴趣地反问,“我不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吗?”
  “恕我直言,实在不像,否则你为什么要让苏谢这样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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