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今天怎么这么慢?以后干脆还是我去接你算了。”
夏夏随着人流挤进地铁,将电话换了只耳朵:“不用。”
天气越来越冷了,民政局离家挺远, 谢淮因为熬夜免疫力差,每天接送她在寒风里来回两趟,这个冬天感冒了好几次。
夏夏不让他来接,自己坐地铁上下班。
夏夏到家,刚打开门就被谢淮抱了个满怀。
他将她手里的包放下,拖她进屋:“快救救饺子——”
他的面揉得像稀泥,夏夏洗手加面粉把面和好,又把谢淮粗制滥造的肉馅重新剁了一遍,加调料拌匀。
“你还不如去买现成的速冻水饺。”夏夏剁肉剁的腰酸背痛,趴在沙发上哀嚎,“就会折磨我。”
“别不知好歹,我是想亲手包饺子给你吃。”
“我看你是想累死我。”夏夏说,“给我揉揉。”
谢淮乖乖说:“好的。”
他走过来,夏夏回头瞥见他眼神,本能说:“算了,哎——”
谢淮笑得蔫坏,夏夏又一阵哀嚎:“我让你揉腰,你别乱碰——”
夏夏被他欺负得满脸通红,眼角泛泪的模样纯情又勾人,谢淮比小孩还幼稚,揉完又挠她痒痒。
夏夏挣扎无效,只能装哭,可她很久没装可怜了,演技退化,谢淮根本不信,按着又挠了一顿,挠着挠着夏夏真被痒哭了。
谢淮看着女孩一边哭一边骂他的模样心疼得要命,不敢再闹,可夏夏还是哭得停不下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谢淮指天发誓再挠她痒痒自己就是狗,把人哄笑以后老老实实做饭去了。
*
腊月二十九,夏夏放假。
清晨,谢淮早起将行李箱搬到楼下保安亭,回楼上叫夏夏起床。
昨晚谢淮以回家后隔音太差,乔茹睡眠又浅,没办法为所欲为当借口,哄骗着夏夏行不可言说之勾当,折腾到凌晨餍足地抱在一起睡过去。
夏夏被他叫醒时才凌晨五点,两眼发懵。
谢淮推她去卫生间刷牙,夏夏刚睡醒手软脚软没有力气,整个人赖在他身上,像个软糯的娃娃。
谢淮把电动牙刷按开塞进她嘴里,夏夏勉强清醒了点。
昨晚她因为要见谢淮的家长焦虑了一晚上,害怕谢淮妈妈不喜欢她,逼迫她跟谢淮分手,提议让谢淮一个人回去,自己留在南城过年,不管谢淮怎么说她都摇头,甚至打算拿出手机退票,被谢淮按着收拾了一顿才老实。
睡了一晚,夏夏那点忐忑的心思又出来作祟。
“你妈不喜欢我怎么办?她觉得我不漂亮、不贤惠怎么办?她看我不顺眼怎么办?”夏夏哭丧着脸给自己进行心理施压,五官皱巴巴挤成一团,“她如果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怎么办?要不我还是别去了——”
“五百万?”谢淮冷淡道,“那也得她拿得出来。”
夏夏被谢淮打包丢上出租车,又打包丢上飞机。
飞机落到漳市时,地面正在下雪。
夏夏许久没有呼吸过北方的空气,走出机场被冷风一裹冻得瑟瑟发抖,上了出租车她还在抖。
谢淮问:“有这么冷吗?”
夏夏快害怕死了:“你妈讨厌我怎么办啊?”
谢淮:“……”
夏夏眼神瞄向窗外,忽然喊:“停车。”
她跑到路边的花店:“要给阿姨买点礼物,她喜欢什么花?”
谢淮摸摸后脑:“不知道,没买过。”
夏夏挑了几支香水百合的花苞,插上满天星,用浅色的花纸包成一扎。
年关将近的冬日花市,百合四十一支,夏夏那一捧花几百块钱,谢淮要付,被夏夏按住。
“我来。”她执着。
谢淮:“过不了几天就蔫了,有这钱还不如给我买肉吃。”
“要买的。”夏夏轻声说。
她看过谢淮手机上乔茹的照片,岁月没有在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穿着豆绿色的亚麻上衣,头发用木簪子挽出一个高高的髻,她温婉端庄,弯唇露笑的模样如山林的清风,只是看着,就沁得人心脾清凉。
乔茹从前生活精致,会插花会茶艺,闲时会烘焙会去做瑜伽。
谢淮很少对她提起破产后的生活,但她多少也能窥知些许端倪。谢淮住的房子是舅舅家的旧房子,每月交租,从前的家当大多被法院查封,写在乔茹名下的房子车子也为了还高利贷卖掉。
谢淮每月会固定给家里打两万块钱,乔茹做了一辈子全职太太,家务样样不会,也出去租了个小店面开烘焙教室。
乔茹一定喜欢花,夏夏笃定。
她也笃定,乔茹一定许多年不曾给自己买过一束花了。
*
老式小区没人清扫积雪,只在路中间留下一排人来人往踩出的脚印。
天气寒冷,融化的雪水结冰,踩上去一脚一个跐溜。路两边的松树上堆着厚雪,谢淮路过,孩子气摇晃树干,洒了夏夏一头落雪。
夏夏面色严肃,比面试时还正式。
乔茹开门的前一秒,她差点要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屋里温暖的热气铺面而来,夏夏手脚冰凉。
乔茹真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皮肤莹白细腻,状态丝毫不输二十岁的夏夏。她眼睛明亮,眼角没有丝毫细纹,只是耳后横生了稍许白发。
正对门的客厅侧摆着一个神龛,供着佛像,他们回来前乔茹刚点过香,满室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
夏夏刚要鞠躬打招呼,乔茹穿着棉拖走出大门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穿着家居服,体型很瘦,身体却温热,她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夏夏肩膀,手掌摸她后脑。
“夏夏你好。”乔茹声音温柔,“我是小淮的妈妈。”
夏夏被她抱着,闻到她身上在屋里沾染的檀香味道,原本紧张的心情一瞬间舒缓。
她脸红了,低声说:“阿姨好。”
乔茹拉她进屋,帮她脱掉粘满雪的外衣挂好。
谢淮慢悠悠跟在后面,见乔茹把夏夏从他身边拉走亲热挽着她手臂,有些不开心,但憋住没说话。
他们回来前乔茹打扫过家里,窗明几净,地暖温度正好,透过脚底板向上蒸着干燥的空气。
茶几上是乔茹准备好的圣女果、金桔、坚果和糖瓜,乔茹拉夏夏坐到沙发上,目光一刻没离女孩清秀的脸,眼神里满满都是喜爱,她转过头,看到抱着花的谢淮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谢淮将花递给她:“夏夏送你的花。”
乔茹接过,手指轻轻触了触含苞待开的骨朵:“谢谢夏夏,我现在就去插上,正好过年摆在客厅。”
夏夏脸上烫起的红刚褪,声音还是小小的:“谢谢阿姨。”
谢淮:“?”
乔茹一愣,温柔地看着她。
夏夏反应过来自己因为紧张话都说错了,连忙摆着手改正:“……不是,我是说不客气,阿姨您喜欢就好,我……我很开心。”
乔茹忍不住笑,她看出夏夏有些拘谨,善解人意地拿上花瓶去厨房插花,把大厅留给两人。
谢淮回到家就缩进沙发,手臂一揽把夏夏抱在怀里:“都说了我妈人好,你别拘束了成不?”
夏夏眼眶不知怎么泛红:“你不懂。”
“你从前的生活我从没接触过,虽然现在回不去了,但那些经历带给你的东西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夏夏垂着眼,“当我看着阿姨的时候,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她从前过着什么样子的日子,想象出她从前多优雅多精致,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可是我……”她顿了顿,“换成我妈妈、我的家里人,我想也不敢想。”
谢淮愣住。
“我很害怕见你家里人,也很害怕让你见我家里人。”
“你妈妈不喜欢我,抑或是我父母不喜欢你,我都会很难过。”
夏夏说话时很小声,怕乔茹在厨房听见:“阿姨是真的喜欢我吗?她不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这么客气吧?要不我还是别在这过年了,你也一年多没回家了,她一定想多些和你相处的时间。”
她言语里没有明说一个字,但谢淮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夏夏自卑。
平日两个人手里都没什么钱,她掩饰得小心翼翼,谢淮也没发现。
可当她来到了他生活的圈子,见到了乔茹,那隐藏在心底深处,害怕因家境不被认可的恐惧就控制不住蔓延而出。
那是和平嘉澎在一起时心里落下的病根,那段日子耳畔最不缺的风言风语就是她因为家境贫寒而傍上平嘉澎,夏夏嘴上不说,却暗自把每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谢淮不会在乎这些,可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真是够傻的。”谢淮笑,“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就算自卑,那个人也该是我。”
“我妈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客气,她是在讨好你,你没看出来吗?知道我欠了那么多钱,还不离不弃愿意做我女朋友,这样的傻子跑了,下家可不好找。”
谢淮捏她脸:“我说得明白吗?”
“小淮。”乔茹在厨房叫他。
谢淮倾身,趁乔茹背过身去,在夏夏唇上吻了吻,他威胁:“再敢乱想,当心晚上淮哥收拾你。”
乔茹把百合插在淡青色的长颈瓶里,拿剪刀修剪枝叶。
她笑眯眯的:“妈妈表现得怎么样。”
谢淮嬉皮笑脸:“不错,可以给奖励。”
“夏夏似乎有些紧张,没关系吗?”乔茹忧心,“是不是我刚刚看上去太严厉了?”
谢淮:“严厉倒没有,就是……”
他认真而严肃地说:“本来这话我不想说的,怕影响你们婆媳关系,可是妈,你能别上来就抱着夏夏吗?还有一直挽她手臂,我们俩现在热恋期呢,男朋友的事情让你做了,你让我干站着吗?”
乔茹笑:“哟哟哟,不得了,还吃妈妈的醋了。”
乔茹备好了午饭的材料,四菜一汤,全是她提前问谢淮得知夏夏爱吃的。
她把花修剪好摆在一旁,随口问:“夏夏晚上跟我睡,还是睡你屋?如果睡你屋,我下午找条毯子给你,晚上你就睡沙发吧。”
“睡沙发?”谢淮说,“开什么玩笑。”
乔茹:“你都二十岁了,睡妈妈屋里也不像话……”
“谁要睡你屋了?”谢淮神色带着几分洋洋得意,“夏夏跟我睡。”
乔茹怔了片刻,随即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还有,老妈。”谢淮打量她一身亚麻料轻薄的衣服,这衣服她穿了很多年,一个线球都没有,得体又舒适,看上去不很像家居服,穿出去上街都没问题。
“就我们三个在家,随便穿穿就行了。”
他砸吧嘴:“你都给夏夏吓坏了知道吗?本来就紧张,穿这么正式,夏夏都快给吓成鹌鹑了。”
乔茹看了眼自己的装束,洗手回了卧室。
几分钟后,她出来,换了条谢淮初中时穿剩下的大裤衩和底边露了线的白汗衫。
她笑着把水果推到夏夏面前:“夏夏,多吃点呀。”
*
夏夏的见家长综合征在和乔茹吃了一顿饭后终于缓解了。
她要帮乔茹做饭,乔茹说什么也不准,一个人没用多久就把饭做好了。吃饭时她讲话很注意,一句都没有提过夏夏的家里,也没有涉及隐私,她偶尔会问两人在学校的生活,大多数时候是在给夏夏讲谢淮小时候的糗事。
夏夏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家庭氛围,既觉得温馨又有些想哭。
饭后乔茹也不用她洗碗,把谢淮赶去了厨房,她拉着夏夏看她养的多肉和芦荟,兴奋地跟她说水仙马上就要开花了。
腊月二十九已经到了置办年货的时候,下午谢淮带两人去商场买衣服。
乔茹很注意分寸,没有过多缠着谢淮,也没有再搂着夏夏。
她原本安静地一个人走在身后,是夏夏觉得让她一个人走不像样,主动放慢步子挽着她手臂。
比起母子,她和乔茹反而更像一对母女。
乔茹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拉夏夏进店试衣服连价格都不看,只要觉得合眼就让谢淮去付钱。
夏夏最贵的衣服不过是那年谢淮卖唱买给她的一千多块的风衣,她在试衣间偷偷翻乔茹拿给她的衣服标价,看到五千六的价格心脏都要停了。
她不好意思要乔茹这么贵的衣服,都没有上身试,打算直接拿出去跟乔茹说不合身。
谢淮和乔茹站在试衣间的拐角说话。
“我没有教过你要怎么对女孩子吗?”
乔茹语气不满,她手里抱着夏夏的大衣,一手抚在上面摸料子。
“你就给夏夏买这种衣服?”
夏夏脸一红,那外套是她夏天清仓时淘来的反季节商品,一百多块,学校里的女孩们的生活费不多,大家都这么穿,夏夏不觉得有什么,但这衣服显然入不了乔茹的眼。
夏夏窘迫,可听到乔茹接下来的话,眼眶又泛热。
谢淮对面料好坏一无所知,茫然:“这她自己买的。”
“那你的衣服呢?”乔茹对比谢淮身上显然高档很多的料子,淡淡问道。
谢淮:“也是夏夏买的。”
乔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谈恋爱的男孩子能不能对女朋友上点心?”
她冷着脸把谢淮教训了一顿。
“现在不比从前,钱不用抠搜着花,人家姑娘愿意跟你同甘共苦,你就不能好好对人家?”
谢淮懊恼:“你别造谣行吗,我对夏夏哪里不好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