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
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起来,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起床气太大脸上表情还是臭着的。
他捡起辛浦的手机,一眼看到电子成绩单最上面一行鲜红色的48分。
*
校医院。
医生拿着夏夏的心电图,眉头蹙了蹙:“你的心脏是不是有问题?”
夏夏点头。
她高考体检时心脏就查出过问题,她当晚回家告诉魏金海。
魏金海在客厅喝酒,掏了掏耳朵,像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废话一样,他扭头看着夏夏:“你还指望我给你治病吗?”
夏夏没那指望,从魏金海嘴里听到这种话也没有失望。
魏金海不当回事,她自己更没当回事,哪天两腿一蹬猝死也算是逃离苦海早登极乐了。
医生在体检报告上写了几行字,递还给她:“校医院条件有限,尽快让家人带你去大医院检查,你这种情况还是要避免长时间体力训练,不建议参加军训。”
夏夏问:“严重吗?会死人吗?”
医生看到小姑娘提到“死人”二字时脸上忽然迸出的一丝欣喜,觉得可能是眼睛花了。
他叮嘱道:“没那么严重,治疗早就是小毛病,你还年轻,别成天死不死的。”
夏夏接了报告出去,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心电图,冷不防撞到前面的人。
面前的路被一个人挡得死死的,她没抬头,侧身想绕过去,那人又朝旁边挪,继续挡着她的路。
夏夏抬头,看见谢淮的脸。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那张没什么表情脸上绽开甜美的笑容:“淮哥,你也来体检啊?”
她打完招呼想走,谢淮第三次挡住她的路,她只得停下,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但她仔细想了想,昨晚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哪里又招惹他了。
少女无辜的神情像只柔软的小羊,大眼睛水润润的,瞳孔黑亮,仿佛在发光。
她搞不清谢淮这是来哪一出,想了想说:“这个月的钱我要晚几天才能打给你。”
谢淮没有提钱的事。
“为了在试卷上写名字,我让辅导员骂了两个小时。”他眯起眼,眸光冷峻危险。
他掏出手机,摆在她眼前:“结果你他妈给我考四十八分?”
夏夏:“……”
“这怎么可能!”她惊呆了,“我就没考过不及格!”
从小到大夏夏唯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学习,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一点就通的脑子,在学习这条路上,夏夏是被从小夸到大的,别说不及格,就连第二名她都从来没考过。
四十八这个分数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耻辱,粉碎了一个学霸所有辉煌灿烂的曾经。
夏夏不能接受。
谢淮:“那是我眼瞎?”
“是老师批错了,一定是老师批错了!”夏夏笃定,对自己的信心让她全然忘了她根本没看过校规手册,“我们去找辅导员核对试卷,我绝对不可能考四十八分,如果我都考了四十八分,那根本不会有人及格。”
谢淮收起手机,眉梢上挑:“我听说开考五分钟后,有人在新生群传了一份答案。”
夏夏:“……”
谢淮不提醒,她差点忘了昨天考试全体作弊的盛况。
“答案和试题的重合率几乎百分之百,我的舍友告诉我,当天在考场的人全都在抄答案,如果我不及格,那只有一种可能。”
谢淮眼神冷漠:“帮我做题的那个人,她是故意的。”
夏夏静默。
许久后,她面色严肃地开口:“你舍友忽略了另一种情况。”
谢淮:“?”
“……帮你做题的那个人,她也许没带手机。”
“再也许,她运气还不太好,恰好坐到了辅导员旁边……”
谢淮沉默了。
他一开口夏夏就紧张,而他不说话,夏夏也觉得这寂静难以忍受。她攥着手里的体检报告,将心电图捏出一道折,弯弯起伏的电波被褶皱隔开,让她觉得自己心慌得像那些线条一样乱。
夏夏刚刚斩钉截铁的气焰消失不见,心里有些担心。
她不怕谢淮骂她,她只怕谢淮生气把她那床没付钱的褥子要回去。
“那她可是太恰好了。”谢淮淡淡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炮友未遂好歹也算得上半日夫妻。”他眼神淡漠,“今天我给你个面子,不打女人,但夏夏,这事你给我记着。”
第8章
班会开在下午两点。
正是阳光最灼热的时候,细碎的光线从擦得透亮的窗户照进来,打在手臂上暖融融的。窗外的冬樱和海棠枝叶翠绿,随着午后的微风轻轻摆荡,在地上投下纷纷杂杂的影子。
谢淮一个人坐在后排靠窗的位子。
他午睡刚起还没醒盹,神情懒懒的。
社会学系女多男少,他衣品好,长得又帅,在一群刚离开高中不久穿衣规矩的男孩子中很扎眼,不少女孩子偷偷打量他。
夏夏没想到谢淮和她一个专业,进门后愣住,神情小兔子般的惊慌又警惕。
她视线在前排的空位上转悠,想找个离谢淮远点的座位。
蔡芸挽着赵珊琪从后门进来,赵珊琪注意到谢淮,眼睛瞬间亮了,拉着蔡芸过去。
她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笑嘻嘻地问:“这里可以坐吗?”
谢淮撑起胳膊,淡淡道:“不可以。”
他指了指站在教室前面的夏夏,又敲了敲旁边的桌面,唤小狗一样:“过来。”
夏夏犹豫,谢淮靠着后桌的边沿,抱着手臂静静打量她。
他目光似有实质,带着粘性贴在她身上,其间的含义并非友善但也不是要把她吞吃入腹的恶意,夏夏一时搞不清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赵珊琪恍然大悟:“原来是夏夏的朋友啊。”
谢淮半点面子不给,她也不觉得尴尬,被蔡芸拉着朝前排走还偷偷回头看了谢淮好几眼。
夏夏硬着头皮坐到谢淮身边,祝子瑜跟在她身后也坐了过去。
谢淮叫她过来却不说话,他鼻子动了动,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郁美净奶味,那味道甜而不腻,不如香水的味道明显,却很舒服。他脸上孩子气的烦躁渐渐消去,懒洋洋眯着眼。
班主任邢鑫是个研三的学生,读研三年,头顶秃了一片。
夏夏拿笔将他讲的琐碎的事情随便记了记,侧过脸看到谢淮也拿了张纸,他没写字,而是在上面歪歪扭扭画小人。
夏夏多看了几眼,发现他画的小人一男一女,男孩手里拿了根棒槌打得女孩声泪俱下。
他垂着眉眼,皮肤细腻干净,阳光打在他睫毛上泛着白黄色的光圈,有几分温柔的味道。如果换上运动裤白T恤,回到郁郁葱葱的高中校园,一定会是春意萌动的小女生最喜欢的男孩子模样。
在夏夏愣神的片刻,谢淮三两笔勾勒出女孩流成河的鼻涕眼泪。
他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从男孩身上扯出一个箭头指向自己,又从女孩身上扯出一个箭头指向夏夏,画完他将笔一扔,画纸推到她面前。
谢淮指尖在纸上用力点了点,声音一磕一磕听在耳朵里无比清脆。
夏夏装作不懂:“怎么了?”
“看着这幅画,说说你的感想?”谢淮问。
他是小孩吗?夏夏心想,画个画还要人表扬。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吹起彩虹屁:“淮哥,你画画的功力实在太强了,看这线条,看这阴影,看这棒槌圆润的弧度……”
谢淮不耐烦地蹙眉,手指骨节重重磕向桌面,夏夏的彩虹屁放到一半被迫夹住。
她丧气地垂着头,嗓音软糯,一副怯怯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
邢鑫是个闷性子,一身男生最经典的牛仔裤格子衬衫搭配,方形的黑框眼镜圈住本就不大的眼,明明是文科学院在读,却打扮得像个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理工男。
“……军训后我们再投票选举正式班委,我先按照入学成绩的高低暂定两个男女班长,男生李哲林,女生蔡芸。”邢鑫扶了扶眼镜,“其他班委暂时不设,军训期间班长代为管理班级事务,有事情直接和辅导员联系。”
“老师。”祝子瑜举手,不等邢鑫说话,她疑惑地问,“如果是按照入学成绩选临时班长,那我记得咱们班录取的最高分是夏夏,女班长凭什么给蔡芸?”
夏夏一愣,戳了戳祝子瑜:“你干嘛?”
祝子瑜不理她,笑吟吟看着邢鑫:“您是不是念错名字了?”
邢鑫怔了怔,目光在入学名单上扫了一遍,犹豫着问:“哪个是夏夏?”
夏夏还没反应,祝子瑜拉起她的胳膊举手。
邢鑫思考片刻:“这只是临时班长而已,正式选举要等到军训后……”
祝子瑜打断他:“那不行啊老师,军训半个月时间可不短呢,等同学们习惯了临时班长的服务以后,选举结果谁说得准?你这不是坑人吗,凭什么夏夏成绩最高要让别人做班长?”
蔡芸坐在前排,闻言站起来:“既然你有意见,那不如这样,耽误大家五分钟,让我和夏夏轮流上台做自我介绍,让同学投票,公平竞选。”
她说这话一脸从容自信。
昨晚她在宿舍和赵珊琪聊天,说起高中她一直都是班级干部,竞选班长这种事做起来一定得心应手。
祝子瑜嗤笑:“你搞搞清楚,邢老师说按照入学成绩高低选班长,公平竞选?你哪来的资格和夏夏公平竞选?”
蔡芸噎住,一时说不出话。
夏夏一直在拉祝子瑜的衣服,却没拉住。祝子瑜还要说话,腰上的软肉被夏夏用力掐了一下,疼得差点叫出来。
夏夏手指放在她腰上,威胁她不准说话。
她朝邢鑫笑笑,看上去柔软无害:“邢老师,我从前没做过做班长,也做不好,还是让给更有能力的同学吧。”
蔡芸的脸色只好看了一瞬,下一秒又继续沉了。
她目光阴晴不定,死死盯着祝子瑜。
祝子瑜半分亏都不肯吃,被夏夏掐了腰,立马掐了回去,在她腿上拧了一下。
她恨铁不成钢:“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别以为大学班长和中学班长一样没用。评优、综测、保研,不在班上做点职务,你连这些的边都摸不上。”
“邢鑫让蔡芸做临时班长就是个过场,军训后正式班长肯定是她的。”
“蔡芸提前一个星期来学校,早就和伊美贤打通关系了,几千块的礼不要钱一样送,伊美贤想让她当班委,邢鑫根本做不了主,你临时班委的机会不争取,后面更没可能了。”
夏夏揉了揉被她掐痛的大腿:“你只看到做班长的好处,怎么没看到做班长多累?老师和同学之间跑来跑去,吃力不讨好没钱拿不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祝子瑜振振有词:“你不是缺钱吗?做班长和老师辅导员搞好关系,每年的国家奖学金还怕到不了你手里?”
夏夏看傻子一样看她:“国奖明天能发下来吗?那得学年末!我指着奖学金改善生活早就饿死了,把时间浪费在做班长上等一年后那几千块钱,我还不如明天去洗盘子呢。”
“而且你都说伊美贤收了蔡芸的礼,我出来横插一脚把她们的事搅黄了,当班委又有什么用?伊美贤不得恨死我?”
祝子瑜不甘心:“班委的保研的几率可比我们高多了,还有到国外的交流资格,你就这样放弃了?”
“还国外呢。”夏夏虚弱地说。
她肚子咕得叫了一声,捂住胃部趴在桌上:“午饭都没吃,饿死了。”
谢淮叫她过来坐,只是为了用张画恐吓她一下,幼稚程度堪比幼儿园小朋友。
夏夏觉得他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话放得比谁都狠,却也从来没拿出实际行动整治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给她半日夫妻的面子这种话他都说得出来。
谢淮又趴在桌上睡过去了,夏夏出神地看着他的后脑。
他头发毛绒绒的,沐浴在午后金黄的阳光下,泛着浅浅的蜜糖色。
夏夏不由地想,谢淮这人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看他在校园里摆地摊卖东西一副很缺钱的样子,可他说话做事的气质又全然不像缺钱。夏夏见惯了贫穷,真正的穷人可不是谢淮这样。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谢淮忽然转了个身脸翻过来看着她。
她和谢淮都趴在桌上,脸与脸贴得极近。谢淮鼻息温热,洋洋洒在她脸上,吹得她眼睫毛痒痒的,他刚吃过糖,呼吸中带着股甜甜的薄荷味。
他眸子漆黑如点墨,眼角自然上挑,带着两分恣意的味道。
夏夏一直都知道谢淮帅,可离得这么近了,才发现那不仅是帅,更是一道漩涡,稍不留神就被吸进去了。
夏夏偷看他被撞破,脸瞬间尴尬得红了。
除了平嘉澎,这是她第一次和男生靠这么近,脸颊红意蔓延上耳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一阵烫。
她做贼心虚,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谢淮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用不着捂,换谁来脸都得红成你这样。”
夏夏嘴硬:“没有红,你看错了。”
“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谢淮屏蔽她的话,“只怪淮哥太帅,能抵挡住我魅力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夏夏:“……”
那你可是太他妈自恋了,她想。
*
开完班会,邢鑫把谢淮和夏夏留了下来。
“昨天校规考试只有你们两个不及格,伊老师让我开完班会留你们补考,你俩坐开一点,别离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