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眸光从夏夏身上挪开,落到面前的教官身上。
板寸:“问你话呢,吵什么?”
谢淮一言不发,他垂着眼睫,静静思索。
三秒后,他后退一步,拉开和教官的距离,就势朝地下一滚,捂着小腿夸张地哀嚎:
“我腿疼,啊——”
“腿要断了,啊啊啊————”
“让夏夏扶我去校医院,我要不行了,救命啊,啊啊啊————”
夏夏:“?”
*
谢淮南大第一次装病就碰上灾难性的滑铁卢。
办公室窗外的花坛里种着青葱的冬青,葱郁如盖的顶刚被园丁修剪得平整。
两侧是已过了花期的玉兰,在午后暴晒的日头下招摇着树影。
慵懒的午后无事可做,伊美贤坐在窗边办公桌前喝茶,会客沙发上坐了几个高年级的学生陪她聊天。
她刚从操场把夏夏和谢淮拎过来,脸被南城的阳光晒出一层薄汗。
“景州,给我接杯热水。”她把杯子递给姜景州,无所事事掏出手机玩。
姜景州是学生会干部,没事就出入辅导员办公室陪她打游戏。
伊美贤身上兼有少女的慵懒和少妇的媚态。
她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桌上,猫一样圆溜的眼盯着杯里漂浮的普洱茶叶,神情散漫:“我最近收到同学举报,说你们军训期间在训练场卖奶茶,扰乱了训练秩序。”
伊美贤看着谢淮:“你做没做?”
谢淮神色不变:“奶茶卖了,秩序没影响,我只有休息时间才会卖。”
伊美贤:“学校批你假是让你养伤的,你这么有精力还免训做什么?我看你明天直接恢复军训吧。”
谢淮没应声,弯腰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出青紫色的膝盖。
伊美贤皱眉:“你什么意思?”
谢淮言简意赅:“热。”
伊美贤把茶杯朝桌上一磕,指着他:“我在跟你说话,你态度给我端正一点。”
“伊老师,这墙角太阳晒着,我是真的热。”谢淮痞笑,“我态度没不端正,我承认我卖奶茶了,也说没影响训练,我寻思着也没有哪条校规规定那片地不准卖东西,要是有您找出来给我看看,我保证明天就卷摊子走人。”
他侧头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夏夏。
她从进来就没说话,晌午头最热的阳光正照在她脸上,她不舒服地眯着眼,头上渗出细密的汗。
谢淮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东西是我卖的,夏夏就是个喽啰,您让她走吧,罚我一人站就行了。”
伊美贤没理谢淮的话,抿了口茶又接着训话。
她说谢淮错,谢淮就该是错,谢淮不仅不认错还顶嘴反驳,这是错上加错。
谢淮掏了掏耳朵,打断她说话:“伊老师。”
他吊儿郎当背倚着墙壁,手插在军训服的裤兜里,日光落在他脸上,映下一块白色的光斑。
他挪开眼,躲开刺目的光线:“我说这不关夏夏的事,您没看见她脸都白了吗?”更多免费小说关注vx工种号:岚 喵 推 文
夏夏原本肤色就白,此刻被阳光一晒竟显得有几分透明,透着病怏怏的虚弱。
谢淮不知道她痛经,只以为她是被晒的。
伊美贤手机响了,她离开办公室出去接电话。
谢淮推了推夏夏:“别听她的,你去沙发坐着。”
夏夏不动,他又看向坐办公桌前玩电脑的姜景州:“景州,帮个忙。”
姜景州不抬头:“少爷跟我那么见外,还需要找我帮忙?”
他指的是之前谢淮让夏夏还七十块钱的事。
谢淮笑了笑,跟他扯皮:“你不帮我,我就混不下去了。”
“不就四十杯奶茶?”姜景州淡淡道,“回头把钱退给人家不就行了?但你这种铁公鸡估计舍不得。”
“倒不是钱的问题。”谢淮说,“今天气温三十度,有人从我这订了奶茶后就没带水杯,我不去他们喝什么?我到了时间东西送不到这是信誉问题,明白吗?你到底帮不帮?”
姜景州关上电脑:“东西在哪?”
谢淮把赵一雷的号码给他,姜景州转身出门了。
谢淮心放下了,又觉得有些乏味。
他问夏夏:“我刚刚演技很差吗?那板寸竟然不信,还给伊美贤打电话。”
夏夏声音很细,呼吸间一抽一抽的:“特别差。”
谢淮挑眉:“让你装你又不装,不然你来给我演示一下什么叫精湛的演技?”
夏夏没说话。
伊美贤接完电话进来,谢淮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从两人身旁经过时,谢淮手肘推了推夏夏,调侃她:“演一个我看看?”
夏夏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
伊美贤吓了一跳。
夏夏不出声也不喊疼,额角的汗珠滴答滴答落到地砖上。
她佝偻着脊背,手死死压着小腹。
谢淮蹲下推了推她:“夏夏?”
他偷偷瞥了眼伊美贤,压低声音:“点到为止就行了,你还真装啊?”
夏夏身体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dbq在外面玩的忘记设置发表时间了,不过好像也没人发现我没有按时更新qaq
感谢绕绕同学、坎布里巴巴同学的营养液
以及工里老贼的雷
第12章
“夏夏,起来了。”
朦朦胧胧间,夏夏感觉有人压着她毛绒绒的头发胡乱揉。
她睁开眼,看见平嘉澎穿着白色校服衬衫站在床头。
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平嘉澎拉开天蓝色的窗帘,让外面柔和的光线照进来。
他坐在床边拉住她的手:“你每次例假都这么疼,还偏偏每个月准时来,高考的时候可怎么办?”
夏夏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老师说有种药吃了可以拖延几天。”
“那你记得去买。”平嘉澎侧脸蹭着她手心撒娇,“看你难受我也心疼。”
夏夏看着他。
平嘉澎:“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夏挪开目光:“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她原本以为这是梦,却又不像梦。
梦中的场景清晰而真实,阳光灿烂乖张。
透过窗外倾泻进的光,她垂下眼就可以看到平嘉澎细腻的皮肤和棕黑色的发丝。
他说是来医务室照顾她,却枕着她的手臂睡着了。
少年眼圈乌黑,昨晚肯定又打游戏到半夜,在课堂上是睡不好的,老师总会拿粉笔头砸向教室最后一排打瞌睡的男生,然后叫他起来罚站清醒。
眼前的场景倏然破碎,模糊之中,夏夏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想醒过来,身上却像被压着沉沉的一块,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桎梏。
床边的人离开了,没过多久脚步声去而复返。
一股香喷喷的炸鸡味飘进夏夏鼻子里,她眼皮子动了动,醒了。
这里是南大校医院,不是常市八中的医务室。
她面前的人也不是平嘉澎,是捧着炸鸡盒手伸在她鼻子前的谢淮。
谢淮也没想到夏夏叫不醒也推不醒,竟然被一盒炸鸡的味道唤醒。
短暂的愣神后,他把饭盒放在床头的柜面上:“医生说你低血糖,你先把饭吃了,我去买水。”
夏夏手背吊着针水,她撑着床板坐起来,拿过谢淮买的饭。
那盒饭是便当式的外卖,底下一层米饭,上面盖着洋芋丝西兰花和藕片,旁边的小格放着卤肉和鸡块。
夏夏朝门外瞥了一眼,从她醒过来到谢淮出去不过几十秒的时间。
他没有去买水,而是在走廊上玩手机,他以为自己站得足够远,可身影早已经透过玻璃上的影子映在夏夏眼里。
夏夏知道他只是找个借口出去而已。
一个女孩子因为没钱吃饭在经期低血糖晕倒,他如果在屋里看着,她根本吃不下去。
夏夏记不清自己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每天只吃一个素馅包子,还要顶着南城的烈日在操场上陪训,晕倒是迟早的事。
她用筷子拨了拨饭盒里的肉,想到刚刚那清晰的梦,又想起了平嘉澎。
对年少时的她而言,平嘉澎是春天树顶新绿的一抹芽,是冬日掌心飘下的第一片雪花,仅仅只是远观便可窥见些许无法言说的美好,撷下放进嘴里尝,是直渗心脾的甜。
优渥的家境,出色的相貌,他干干净净,英俊清朗,像小王子一样。
没有人能拒绝平嘉澎的喜欢,哪怕那喜欢幼稚自私,横冲直撞。
夏夏那时不过十六岁,稚嫩单纯爱做梦的年纪,许多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夜晚,她梦里也出现过叫不出名字的风景,有无垠的花海,有极地的冰川,有天上飘的热气球和地上矗立的古堡。
她梦见南瓜马车,也梦见过灰姑娘的水晶鞋。
那些琐碎却繁华的景色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她想朝前走,脚下泥里钻出的藤蔓却缠住她的脚腕,将她拉回那一方狭窄的天地里。
平嘉澎是她望不到边际的贫穷和痛苦的深渊中央盛开的一朵花。
他走过她没走过的地方,见过她没见过风景。
当男孩面红耳赤站在她面前倾诉喜欢,夏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时的女孩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为只要相爱就可以无惧前路的艰险与坑洼。
她摘下那朵花小心翼翼揣入怀里时,甚至还没做好被四周蜂蝶蛰身、被花茎上的尖刺扎手的准备。
……
医院是夏夏一个人去的。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每周只放半天假,周末中午放学后平嘉澎和几个朋友约好去网吧。
夏夏自己去了医院,吴丽常年生病,这地方她不知来了多少遍,挂号门诊的程序早已驾轻就熟。
医生得知她的来意,给她开了一瓶黄体.酮,嘱咐她提前一周服用可以推迟例假。
夏夏出了诊室却没有下楼买药,单据上灰色铅字颜色浅浅的,看在她眼里却刺目难当。
八十块一瓶药,对别人而言不过一件T恤,一顿快餐,一场两小时的唱K。
对于夏夏,却是整整一个月的饭钱。
吴丽卧病不能出门工作,承包了家里洗衣做饭所有杂活。她买菜的钱全都要从魏金海手里拿,一星期一百块是一家三口全部的口粮费,餐桌上成日白菜土豆炖一块钱一大把的劣质粉条,好几天才能见一顿肉腥。
魏金海精打细算,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从吴丽嫁过来后他在夏夏身上倾注的全部花销。
本子不厚,整整十年却连十分之一都没记上。
夏夏在学校的饭钱一个月一百块,多了没有。
至于衣服鞋子,那不是魏金海过问的范畴,她有记忆以来身上穿的全是吴丽从楼上有女儿的家里淘来的旧衣服。
吴丽手里拿不出一分钱,夏夏只能从少得可怜的饭钱里攒。
她从前用饭盒从家里带午饭到学校吃,晚饭吃食堂,这样才能保证一百块够花。考前最后一个月,为了攒钱买药,她开始不吃晚饭。
她没有去问魏金海要钱,魏金海每月给饭钱时都要对她甩脸色,嘲讽女孩读书无用还不如休学打工。
他巴不得夏夏高考失利,这样就可以尽早嫁人补贴家里。
他不会给她钱。
夏夏说自己要减肥,以后不吃晚饭了。
平嘉澎沮丧地抱着她撒娇:“午饭就不陪我吃,现在你连晚饭都不陪我了。”
夏夏的脸臊得发红。
八十块对平嘉澎而言不过是一晚的网费,但她就是开不了口。
她耳朵里从来不缺学校里女生传的闲话:
“夏夏和平嘉澎在一起就是攀上了高枝,她早晚得原形毕露,等着看吧。”
夏夏表面装作不知道,却把这些话全都记进心里。
她敏感而局促,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女孩在心爱男孩面前的自尊。
她可以帮人代写作业到凌晨,可以一个周不吃晚饭,偷偷攒下几十块钱,只为了周末和平嘉澎出去逛街时能眼睛不眨吃上一顿KFC、看上一场电影、或买下一杯学校女生天天都在喝的奶茶。
她蹑手蹑脚,藏起了窘迫,藏起了贫穷。
所有人都说她是为了钱才和平嘉澎在一起,她知道不是。
她是喜欢平嘉澎的。
平嘉澎没吃过苦,没受过穷,他光彩照人、自信优雅,那是绝对富养才能培养出的气质,也是夏夏触不可及的东西。
平嘉澎从不过问她的事情,他总是那样温柔,温柔到夏夏时常感到无力。
在他生活里似乎永远没有烦恼,也不需要操劳。他无法体会夏夏那些细枝末节的微妙情绪,也从不知晓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平嘉澎照常晚自习逃课去上网,夏夏不陪他吃晚饭,他就在网吧里订外卖,吃完继续打游戏。
高考前一周,夏夏攒够了钱。
在去医院买药的前一晚,吴丽洗衣服时路过客厅,那八十块钱从夏夏的校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魏金海把脚搭在茶几上看电视,眼尖瞥到地上的钱。
夏夏对上他常年抽烟熬夜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低声解释:“我怕高考来例假,想吃药推迟,这钱是我攒的,我没拿你的钱。”
魏金海捡起钱,揣进自己裤兜:“你就知道高考一定来例假?准备得倒是挺精细,可老子辛辛苦苦赚的钱不是给你拿去浪费的。”
他嗤道:“娘们唧唧,成绩好有什么用?你也别指望我供你读大学,毕业以后你就去打工还老子这些年养你的钱。”
夏夏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例假是高考第二天早上来的,夏夏中午回家休息时小腹已经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