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魏金海轮休,刚从楼下打了两瓶高粱白酒回来,夏夏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魏金海要去午睡,夏夏叫住他:“爸,你能不能借我五十块钱?我想去买止痛片。”
家里有吴丽吃的几块钱一包的便宜止痛片,夏夏吃了很多年,已经对那药性免疫了,以她痛经的程度,吃最好的止痛片也只能稍稍缓解而已。
魏金海把高粱酒放下,从冰箱里掏出一包红枣和一包山楂来。
“什么止痛片要五十块?骗钱骗到我头上来了。”他冷笑,“你也不用吃药,前几天楼下老头教了我一个止痛的土方,他个糟老头子都能吃,你年轻人体格壮,照这方子吃准没问题。”
他把红枣山楂混着几味叫不出来的中药熬了一锅酸汤,推到夏夏面前:
“吃红补红,你不是来月事?喝这个刚好。”
夏夏虚弱:“这方子是糊弄人的,我喝这个没用……”
“夏夏长大了。”魏金海阴阳怪气,“我给的东西都不喝,看不起我了是吧?”
夏夏不想和他抬杠,以往许多次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不能和魏金海对着干。
他是极度的大男子主义控制欲,最讨厌无法掌握的东西,可偏偏他一生浑浑噩噩没有熬头,唯一能掌控的就是吴丽和夏夏两个仰仗他生活的女人。
一旦不能达到他满意,轻则摔锅碗瓢盆,重则抡耳光骂人。
夏夏被他逼着喝掉一大碗酸掉牙的山楂水,怕他再纠缠,拿起书包就出门了。
她在去考场的路上给平嘉澎打了电话,让他一会去药店给她买一盒止痛片。
在一起两年,她第一次开口和他要东西。
电话那头键盘声噼里啪啦,平嘉澎心不在焉应了两声就挂了电话。
午休时间考场不准进,夏夏坐在楼下的花坛边背英语作文,小腹一阵难耐的绞痛,让她注意力怎么也不能集中。
平嘉澎在开考前二十分钟才赶回来,周围的学生已经进了考场,只有夏夏还在外面等他。
他一身网吧沾来的烟味,刺得夏夏眼睛难受。
她问:“药买了吗?”
平嘉澎说:“忘了。”
夏夏静了好一会,抬眼凝视他:“你除了打游戏还会干什么?”
平嘉澎刚刚输了游戏心情烦躁,听她语气不好,自己火气也上来了:“你怪我?我提醒过你提前吃药你不吃,你从家过来那么多药店自己不买药让我给你买?”
“夏夏,你什么时候学会和我要东西了?”
夏夏站在六月正午的烈日之下,燥热的风拂过耳侧被汗水浸得湿透的碎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站着。
在某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学校的风言风语都传进她的耳朵了,平嘉澎不可能不知道,他嘴上不说,但一定也曾经听过那些话。
——夏夏和平嘉澎在一起是为了钱。
如果没听过这种话,心里没有过疑虑,刚才那句话他不可能张口就来。
夏夏平静地问:“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平嘉澎赌气地说:“我就是故意的,行了吧?”
监考老师在门口催了三遍,夏夏转身进了考场。
平嘉澎和她在一个考场,刚和她闹了别扭,冷着一张英俊的脸,发了通少爷脾气,把书包扔在门外摔得震天响。
夏夏没有心思管他,试卷发下来时她已经开始冒冷汗。
腹部喝下去的酸水翻涌,眼前眩晕不止。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比平日痛得更厉害,仿佛有双手插进她下腹替她开膛破肚,又像有一万只推土机照着皮肤一寸寸碾过去。
夏夏趴了一会,监考老师来询问她的情况,她摇摇头,直起身继续做题。
考试进行了一半,夏夏终于撑不住了。
监考老师联系了救护车,她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痛得神志不清。
耳边一阵嘈杂,她听见担架抬进来的声音,听见监考老师让考生安静的声音,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见巡考官训斥着让人坐下的声音。
她废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担架旁平嘉澎的脸。
高考最后一天下午,她晕倒在考场上。
平嘉澎扔下做了一半的英语卷子,跟在医护人员身后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最近脑子真的不太够用,原本想从下章开始设置成早八点更新,又又又设置错时间了……傻了傻了
那从这章开始更改一下更新时间,早上八点更新,其余时间有更新提醒都是在捉虫,大家睡醒记得来看更新呀。
感谢zaicizhiqian同学和honee同学的雷=3=
第13章
谢淮把夏夏落在操场的保温杯拿回来了。
她的保温杯很旧,白色瓶身上的卡通印花已经磨得看不出来了。
杯里的水带着甜味,夏夏看了眼谢淮:“哪来的红糖?”
“买的。”谢淮坐在窗台上,倚着背后的玻璃。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淡,手指不安分地戳着窗台上绿萝的叶子。
夏夏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超市那么远,下次别跑去买了。”
谢淮从窗台上下来,靠近病床,打量着夏夏:“淮哥向来收钱送货,第一次替人跑腿分文不收,你还不领情,可真是不知好歹。”
他从钱夹掏出两百块钱递给她:“这是你的工钱。”
夏夏没接,与他对视时眉眼清明澄澈:“多了。”
她这几天的报酬算起来不过一百块,谢淮却给了她两百。
她不想问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里多给她一百块钱,无非是看她食不果腹穷得可怜,但这钱她不能要。
“不多。”谢淮说,“再好好算算。”
“多了。”夏夏语气略重,带着强调的意味,“谢淮,你不用这样,我们说好的。”
她从里面抽出张一百块,又从兜里掏出二十块,连着外卖钱一起递给他。
谢淮站在床边,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同样密闭的房间,同样的两人,同样的床,同样的站位以及同样递钱的姿势。
谢淮玩味地笑:“你的钱我还敢接吗?”
夏夏吃过饭喝了热水,苍白的小脸慢慢有了丝红润。
她手腕白而瘦削,明明看上去柔弱又纤细的一个小姑娘,动作里却透着股倔强的劲儿。
初秋的风穿过窗缝渗进来,风里卷着刚洒水后草坪上的青草香味,卷着阳光晒过沥青路面的油渍味。远处天的底色是澄澈的深蓝,底幕缀着厚积的云层,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带着浅淡的底色。
夏夏:“谢淮,我没开玩笑。”
“我是没钱,可现在的世道赚钱也不难,军训后我会去找兼职,要你的钱算怎么回事?”
谢淮没正视她的话,而是散漫的眸子略过她身上:“你是个姑娘,之前说我聋的事我不跟你计较,怎么,现在都敢连名带姓叫我了?”
他看她的眼神带着思量,夏夏连忙改口:“淮哥。”
她低眉顺眼,声音软糯。
谢淮看着她,神色思量:“你来读书,家里人没给你生活费?”
夏夏维持着递钱的姿势,没有回答。
谢淮没有再问,他接过钱,把外卖钱抽出来放在桌角:“赵一雷和姜景州说我抠,你听听就过,别太当真。”
“我就算再抠,也不至于和一个女孩要饭钱。”
他平静地说:“我不白让你叫我一声哥。”
他弯腰拎起夏夏吃完的饭盒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她:“奶茶不能卖了,等你休息好,继续给淮哥打工吧。”
*
傍晚祝子瑜来了,身后跟着赵珊琪和蔡芸。
三人明显是分成两波,祝子瑜进门后也不说话,直接坐到窗边玩手机。
倒是赵珊琪凑了过来:“夏夏你没事吧?我听说你晕倒了,下午都没心思军训。”
蔡芸笑着说:“是啊,我俩连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
自从选完临时班长以后,蔡芸忽然对夏夏热络起来,有零食会问她吃不吃,早晨会叫她一起去训练场,夏夏也没再听过她背后说闲话,偶尔几次还见她来谢淮摊上买奶茶。
她变了态度,夏夏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笑嘻嘻和她聊天。
赵珊琪忽然问:“谢淮不在吗?我听说是他送你过来的。”
夏夏说:“他走了。”
赵珊琪神色有些遗憾:“走了啊。”
赵珊琪和夏夏聊了一会,被蔡芸拉去上厕所了。
祝子瑜眼睛这才从手机上抬起来,语气不善:“你和蔡芸有什么好聊的?”
“关你什么事啊?”夏夏淡淡道。
那晚烧烤以后,祝子瑜对公交车上的事绝口不提,那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祝子瑜时常和她聊些八卦,夏夏安静听着,偶尔回应,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可哪怕她不说话,祝子瑜也像有读心术一样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仿佛是天生的灵魂契合,性子相投。
反正祝子瑜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夏夏索性也不跟她装。
祝子瑜翘着腿:“不关我事,关你的事行不行?谢淮卖奶茶的消息就是蔡芸透露给伊美贤的,你不知道?”
夏夏看她那张美艳的面孔上露出嘚瑟的表情,悠悠道:“祝子瑜,你可真是表里如一的坏,光听你跟我说一堆蔡芸的坏话,从来没见你拿出过证据,撺掇我跟蔡芸撕逼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别说,我这次还真有证据。”祝子瑜在手机上划了划,放出一个音频。
蔡芸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是谢淮自己,是夏夏跟谢淮两个人,好多同学都被他们影响了……”
夏夏:“……”
祝子瑜遗憾地说:“我也不想像个变态一样偷听她打电话,可上午去厕所她就在我隔间打小报告,她跟伊美贤强调了三次这不是谢淮一个人干的,你是其中的骨干成员,那我能忍吗?当然是要告诉你。”
夏夏揉了揉太阳穴:“她最近不在背后说坏话,我还以为她转性了呢。”
祝子瑜嗤道:“她对你好是怕你军训后跟她竞选班长,但能在老师面前抹黑你的事她为什么不做?这样就算到时候你跟她竞争,辅导员心里也不待见你。”
夏夏瞥她:“你看得倒是挺通透,当初是谁非要让我做班长的?”
祝子瑜厚着脸皮:“我是为你好。”
“你可别了。”夏夏说,“为不为我好不知道,膈应蔡芸倒是肯定的。”
祝子瑜牵着她的手摩挲,腻歪地笑:“夏夏,不要犹豫,拿出你整咸猪手的气势来。你如果要撕蔡芸我绝对帮你,这事她做得太缺德,搞你就算了,关谢淮什么事?”
夏夏半天没吭声,许久后,她开口:“你去给我找个苹果。”
祝子瑜愣了:“这鸟不拉屎的校医院,我上哪给你找苹果?”
夏夏黑亮的眸子盯着她:“我管你去哪找,现在就去。”
祝子瑜只得起身出去,两分钟后她从隔壁病房水果篮里抢了个红苹果回来。
她前脚进门,赵珊琪和蔡芸后脚去完厕所回来了。
蔡芸一脸亲昵的笑:“晚上还有事,我和珊琪就先走了。”
夏夏又恢复安静柔弱的样子,因为虚弱而苍白的一张脸看上去楚楚可怜。
“蔡芸。”她细声细气地叫,“等等。”
她拉过蔡芸的手,将苹果放在她掌心:“把这个带走。”
蔡芸和赵珊琪对视一眼:“只给我?珊琪没有?”
夏夏笑着看她。
“我不要。”
蔡芸要把苹果放回去,手腕却被夏夏钳住。
夏夏的手很小,白白软软指骨纤细,手背上的血管泛着浅浅的蓝色。
可她力气很大,蔡芸被抓住本能想甩开,却讶于女孩手上惊人的力道,脱不出去半分。
她对上夏夏的眼。
女孩明明在笑,眼里却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光该是温暖的东西,可从她弯弯的眉眼之中映出来却看得她手心冒汗。
蔡芸没来由一阵紧张。
她不懂夏夏想做什么,声音低了低:“夏夏,我现在不想吃苹果。”
女孩松开手,靠着床头松软的被子。
她笑吟吟看着蔡芸:“那你拿去扔了吧。”
*
奶茶生意被伊美贤搅黄的第二天,谢淮开始送外卖。
南大今年换了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就职就整顿校规。
外卖是青春的坟墓,新校长厌恶懒惰和颓废,连带着也厌恶外卖。
平台的外卖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进校门就会被门卫拦住。
商家自己配送也会因为年龄着装看起来不像大学生被堵在门口检查证件。
宿舍楼离校门有不远的距离,有走到校门口拿外卖的时间都可以去食堂吃完饭再回来了。于是开学快一个多星期,食堂生意日渐兴隆,校外小店却无人问津,无论是学生还是商家都怨声载道。
谢淮抓住了规则的漏洞。
校规只说不准外卖平台和商家的骑手进学校,没说本校学生不可以进校送外卖。
他卖奶茶时建起的微信群是极大的客户群体。
谢淮决定送外卖的第一天,群里就炸锅了。
谢淮不做学生和店家之间的骑手。
大学城餐饮店太多了,他只有一个人,平日还要军训上课,按照学生的需求挨家店采购赚得少也跑不过来。
他只做中间商统一代为采购。
谢淮在大学城精挑细选了几家味美价廉的快餐店,每餐只送一种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