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是舞峨眉刺,总也是会看乏的。
“啾啾啾啾……”埙声提高,好似一窝的乳莺啼叫,软嫩软嫩的,不自觉就让人侧耳细听了。
琴声相应压低,仿佛山间清溪缓缓流淌。
那冷梅香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暖甜起来,跟大冷天里,吞下一口温温的甜水一样舒服。
姜媃变的最快,她手头峨眉刺出人意料得往绢布屏风前一戳。
“噗”的轻响声中,绢布被轻松刺穿。
跟着,她手一扬,左右峨眉刺接连抽出又刺入,如此反复,脚步挪动不停。
半刻钟后,她刺的地方,竟是有一株老枝横斜,坠绽梅花的梅树的影子出现了。
有细碎的绢布屑漫天飞舞,带出几分隐约唯美之感。
在这种意境里头,众人才恍然明白,原来姜媃竟是以刺代剪,在绢布上以剪的形式作画。
最后刺出的图案就像是过年才剪的窗花剪纸一般。
乐声一直在变化,像是要吹奏出分明的一年四季。
随着乐声,绢布屏风后的幽幽香味也在同时变化,一唱一和,一形一状,一静一动,都配合的□□无缝。
姜媃所要做的,便是在舞峨眉刺的同时,用刺在绢布上刺出四季之景。
她其实对绘画并不精通,也根本没达到屏风就能立马作画的地步。
一切的玄机都在绢布上,看似雪白的绢布,其实秦野早帮她在上面细细描绘出了线条,只是颜色很浅,远看根本看不出来。
姜媃要做的,便是用峨眉刺沿着秦野画的线条来刺就可。
这般新奇的才艺,有那等没先入场还在观望的京城百姓,此时不再犹豫,当下立马领了蓝色丝带,跟着进了姜媃这边。
毕竟,吹拉弹奏的曲子听久了,也就那样,图个新鲜。
可姜媃这队,却是变化多端,不仅有曲子听,还有香可闻,最让人心念念的,还是想知道,那整幅绢布上,最后会成形个什么模样的画作来。
香炉里的香燃至一半,两边的才艺都到了最**的部分,息念念四人弹奏的曲调越发高昂,隐约想凭借声音压过对面的架势。
姜媃四人,淡定从容,另埙吹奏出来的鸟鸣声,再是吵闹也听得分明。
姜媃此时已经在绢布上刺了一半了,隐约有袅袅青烟从屏风后头,渗着刺穿的孔洞抽丝弥漫出来。
顿时,青烟徐徐,芳香袭人,映衬着剪影画作,那绢布上的刺出的画面,仿佛像是活了过来,真真如仙境。
“活了!”有人惊叫出声。
更有人不断揉眼睛,难以置信:“我刚才看到,那枝头的鸟好像真在引颈啼叫!”
“我也看到了,你再看那座山,烟雾层层的,跟仙山似的。”
“妙!实在是妙!”
……
接连的议论和赞美在底下响起,这点动静根本影响不了两座高台上的人。
高台后面最角落的地方,玄衣少年捏着毫笔,好半天都没落下去。
他视线锁在台上舞峨眉刺的小姑娘身上,就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心尖上,像是一窝奶猫在咪咪叫唤着伸爪子挠他,不疼却痒酥酥的,惹的浑身都充斥着悸动,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让人躁动不安的悸动。
少年身边,还有个坐在木轮椅上的青年。
青年面若冠玉,端方斯文,他眯着眼纵观全场,而后单手撑头道:“秦画师,今个这一场斗艳,你怎么也得交四五幅美人画到楼里,姜小美人初来京城,正需要出美人扇打响名头的时候。”
秦野施舍地瞥他一眼:“两幅。”
不能更多了!
封尧好笑地看着他:“是不是画师对结对的美人都有点或多或少的占有欲?你们画师画的时候恨不得画上美人千万张,给出来的时候却一张都舍不得。”
秦野不晓得别人,他只知道当初他爹是这样的,给娘亲画了无数幅美人画,拿出去制成美人扇的,却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在家里画室收着。
他幼时想不明白,但遇上姜媃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毕竟,他也是恨不得一幅小姑娘的画都不流传出去,凭什么他家的又乖又软的小姑娘要给别人看?
封尧见识了秦野的脾性,也不计较,他屈指敲着木轮椅扶手道:“角逐会改期到明年,如今秦画师算是朝堂中人,以后的画越来越少啊。”
所以,现在不多要一些,以后更没有!
秦野哼了哼:“三幅!”
多出来的一幅,那是看在媃媃要宣扬名声的份上!
封尧哭笑不得,三幅就三幅,笔在秦野手里,也只得作罢。
这厢,两人在商议美人画,那头,距离高台不远的二楼雅舍里头,息九颜激动地搓手。
“大哥,我等不了了,我要下去给姜姜妹妹撑腰!”青年半个身子都趴窗牖外头,只恨不得现在就翻出去。
同样站在窗牖边的息重月慢条斯理呷了口茶水:“慌什么?再看看。”
“还要看什么?”息九颜就不明白了,姜姜妹妹多厉害来着,用峨眉刺画画,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家妹妹真厉害!跟娘亲一样多才多艺!”息九颜实在憋忍不住,夸赞的话跟泉水一样,汩汩往外冒,怎么都止不住。
“呵!”听闻这话,另一斜坐在窗棱木上的青年轻笑出声,他半个身子都悬在窗牖外面,也不怕摔下去,就那么稳稳地捏着金色酒葫芦往嘴里倒了口酒。
息九颜挑眉:“三哥,你笑甚?”
息家老三息羽化抹了下嘴,看着下面道:“我虽然瞧着姜姜跟娘亲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但没确凿的证据,七弟话还是莫要说的太满。”
闻言,息九颜不高兴了:“那我不管,她要不是我亲妹妹,我就认她做干妹妹,总归都是我妹妹。”
息羽华哂笑:“听大哥说,姜姜可是让你离她远一些,不待见你。”
息九颜心碎了,焉头搭耳的,跟头被遗弃的落水狗一样。
息羽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息九颜是息家最小的,头上更是有三位同胞亲兄长,故而根本也是被宠着长大的世家贵公子。
脾性上,自然多了一些任性和肆意。
总是天塌下来,除了父亲,这还有三亲哥顶着,他需要担心啥?
息羽华从窗棱上跳下来,腰间的酒葫芦随着他动作晃荡几下。
他手搭息九颜肩上:“七弟,你以为息念念和成魏紫搭一块,还有刑部尚书闺女和御史家女儿,就真是输得起的贵女?”
息九颜表情一凛:“什么意思?”
跟着他猛然反应过来,气愤大喊起来:“卑鄙,她们一开始就要耍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丧的不行……
一度一开本本就觉得恶心。
这章是1号的更新。
我调整调整。
第192章 第一可爱
息九颜吼完这句话, 整个人气愤地差点从窗牖上跳出去!
息羽华耐心地拉着他,拍着他肩安抚道:“七弟,消气消气, 你看大哥多气定神闲, 咱们看到最后,等姜姜需要的时候再出场,岂不是给她雪中送炭?”
息九颜胸口起伏不定,隔得老远,狠狠剜了高台上的息念念一眼。
他不耐烦,暴躁地问:“大哥, 什么时候把息念念弄走?上回的事膈应死我了。”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息念念竟然会那么阳奉阴违,背着他做出苛待姜媃的事来,他晓得后, 恨不得立刻把人撵出去。
息重月视线落在姜媃身上, 漫不经心的说:“娘亲最近在佛堂给小妹祈福, 三天后才出来, 等回禀过娘亲知晓再处理, 省的她跑去娘亲面前搬弄是非, 坏了姜姜名声, 让娘亲对姜姜印象不好。”
虽然现在还没找出确凿的直接证据, 可最近手下传回来的消息,已经大部分都能证明,姜媃正是他们息家多年前被贼人偷走的小妹。
故而, 息重月作为长兄,已经深思熟虑,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最大程度减少姜媃日后认亲的各种阻碍。
末了,他想了想又说:“我已经同父亲说过了。”
这话让息九颜和息羽华都表情一震,两人齐声问:“父亲如何说的?”
息重月沉了脸,好一会才略带不满的说:“父亲抢了我珍藏的小妹美人扇。”
一大把年纪的人,兜里也不缺银子,自己不晓得去买么?好意思下手抢儿子的东西?
为老不尊!
息羽华冷笑一声,愤怒起来:“你什么时候买的小妹美人扇?我怎不晓得?你没多买一把?”
息重月轻描淡写看他一眼,十分没兄弟爱的道:“七弟跟我头一回说,我就找人去买了,你以为那么好买?”
这个事去过云府的息九颜最为清楚:“三哥,小妹的结对画师画的少,市面上早就买不到小妹的美人扇了,千金难求!”
不然,他早在云府就买上一沓回来了。
息羽华往外头看了眼,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秦野,口吻不善的道:“她的结对画师是谁?这么不中用,日后给小妹换了!”
听闻这话,息重月和息九颜都看着息羽华,两人表情莫测。
息羽华捏着酒葫芦的手一顿:“怎的,换不得?”
息九颜哼了哼,有些吃味嫉妒的道:“小妹的画师是秦峥的儿子秦野,如今的当朝红人,接了豫州上都护使伍昆麾下的安东军和朱雀军,便是陛下都得给他三分脸面。”
闻言,息羽华表情顿时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息重月补充道:“他和小妹是叔嫂关系,相互扶持走过这些年。”
那就是,关系比谁都好的!
得出这么个结论,息羽华冷嗤一声,不屑道:“等小妹认了亲就归家住,咱们四个亲兄长还比不过一个秦野么?”
说起这个,息重月皱起眉头问:“老二呢?收到了消息为何还没回来?”
息羽华道:“昨天传信说,有点事在苗南那边耽搁了,还要过些日子去了。”
息九颜见姜媃挥着峨眉刺,甚是飒爽英姿,那软娇娇的小姑娘,就像是朵初开的白栀子一样,让他恨不得捧手里小心翼翼宠着。
故而他说:“那正好,二哥不在少一个人跟我争,日后小妹就和我最亲,毕竟只有我抱过她。”
息羽华对他这幼稚的想法嗤之以鼻,他施施然又抿了口酒,上下抛着酒葫芦说:“难说,看小妹这大开大合的舞技,应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该跟我最合得来。”
这亲还没认,三兄弟就在雅间里头争了起来,浑然没发现隔壁雅间里,一留着三髯美须的中年男子同样趴在窗牖边往姜媃的方向瞅。
中年男子长着一张甚是威严的脸,剑眉星目,儒雅稳重,身上颇有一番不怒而威的官威。
然,此时他半点都不严厉,看了会姜媃就同身边的长随道:“吉安,我觉得老大说的对,那小美人一定就是我小女儿!”
长随吉安在边上护着,生怕中年男子跌出窗牖,他也是看了姜媃好几眼,表情惊疑不定:“老爷,这么看姜小美人确实同大夫人有些相似。”
但这些年找上门来的小姑娘,那相貌就没有哪个是长得不像的!
吉安没敢说这话,说了只怕自家老爷又要不高兴了。
息长源摇头:“她和以前那些小姑娘相比,虽然不是最像阿初的,但真奇怪,我看着她,就觉得是她,你说这是不是就是血脉的缘故?”
血脉这东西,甚是玄乎,谁都说不好,故而吉安根本没法回答。
息长源又看了会,不自觉就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等阿初从佛堂出来,我先带她来悄悄看几眼,都说母女连心,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应当更能确定。”
吉安点头,有的时候做母亲的,其实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自个生的孩子,且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直觉。
息长源将从大儿子那抢来的美人扇拿出来爱不释手地瞅了半天,那是越看越喜欢。
他心头高兴,本不太爱笑的人,硬是都傻笑了起来:“吉安,你看我小女儿乖不乖?不愧是阿初生的,跟阿初一样好看。”
息长源嘴里的阿初,正是发妻——息家当家主母云初,曾经的大夏第一美人!
息家人这头欢喜的很,高台上,香炉里的线香只余一拇指长了。
封尧不自觉皱起眉头,他盯着台下看了几息,忽的轻笑着对秦野说:“秦画师,怕是有人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秦野将目光从小姑娘身上撕开,扫了眼全场,薄唇间就凝起了冰霜:“我说过的,从没有人能欺负了我嫂……我家媃媃还能全须全尾。”
话罢,在封尧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朝台下隐在人群中的管三点了点头。
管三心领神会,转头挤出去,就同贺文章一块到了角落里安排去了。
封尧将这幕尽收眼底,他眼底溢出笑意:“姜小美人也是我繁花楼的当红美人,我这个做东家的,自然也不会看着她被人欺负。”
说着,封尧侧头对身后的管事吩咐了几句,那管事眼神一厉,接连点头,片刻就下了高台,混入人群里头不见了。
姜媃全然不知这些弯弯道道,她全部心神都在手中的峨眉刺上。
素白的绢布屏风,已经刺了有大半了,只剩下一小部分还没刺完。
小姑娘鬓角已经生出了细密的热汗,挥舞峨眉刺的双臂隐隐泛酸,但她不仅不停歇,反而眼神越发晶亮,挥动的动作越来越快。
只见她双臂伸展,整个人一个旋转,竟是借着屏风柱子,翻身一跃而起,单脚踩在柱顶上,整个人宛如一颗被安放在高处的明珠。
琴声放缓,进入深秋的静谧,鸟声也缓了,仿佛倦鸟入林,都安静了。
此时唯有袅袅香烟无穷无尽,仿佛从暮色之中蔓延出的薄雾,层层叠峦,笼罩住绢布屏风,笼罩住屏风柱顶的小姑娘。
一应都逐渐静了下来,让底下看着的人不自觉放缓了呼吸,仿佛惊扰到安寝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