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束?”
“这束。”指了指操作台上的那束帝王花。
“哇!厉害!今早我还跟蓉蓉打赌说定价这么高肯定卖不出去!”
“凑巧遇到金|主。”
“是要送吗?”店员问。
“对。”张取寒把写着地址的纸片扬了扬,“谁去?”
两个店员面露难色。二人逛街狂走了一万步,回来正想歇歇。
“取寒你去好不好?下午你不用回来了,经理要是来了我们就说你去很远的地方送花,我们替你打掩护。”店员恳求。
张取寒欣然应允。三公里而已,送完花还有半个下午带薪假期,何乐不为?
张取寒带着花出门,坐上公交车,半途接到崔香茗的电话,要她明天申请轮休,要带她去买新衣服好应付周末的相亲。张取寒答应之后思索片刻,给酥棠打电话,约酥棠周末陪她。
“怎么又是我?能不能换别人?”酥棠不满。每次张取寒相亲都要拉着她,她喜欢的是水灵灵的小鲜肉,可崔香茗每每找来的都是中年男,看着坐对面那些事业有成或者体制内的老男人,她连吃饭都没胃口。
“那两只都怀孕了。”张取寒说。
“哈?!”酥棠大惊。
“刁刁先。”
酥棠愣了片刻,爆笑,张取寒勾着红唇看车外风景,等酥棠笑够。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什么来头?”酥棠问。
“外企财务总监,离异有子。”张取寒说。
“茗姨对未来女婿的要求已经降到离异有子了?”
“这是大龄剩女需要面对的现实。”张取寒口气淡淡。
在一般人眼里,她是个二十八岁的未婚女人,学历低,工作不稳定,唯一能打的就剩下这张脸了。崔香茗想趁她人老花黄之前赶紧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标准一降再降,可以理解。
“去他妈的扯淡现实!”酥棠骂,“老娘只爱十八岁的翘屁嫩男,管得着嘛他们!”
“你来吗?”张取寒问。
“当然!我一定帮你搅黄喽。”酥棠信誓旦旦。
秋天的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到脸上,扬起长发,张取寒把手机放进包里,舒服地眯起眼。旁边有高中男生端着手机偷拍她,她转过头,男孩脸上一红忙背过身去。她看着他身上的校服,脑中浮现那个十七岁少年清贵淡漠的样子,不觉莞尔。
有知情人问起她跟韩冽的那段,她总轻哂:“谁没在年少无知的时候遇见个把渣男?”可在她心里,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其实她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了。可她那时候如此不驯,怎么可能承认喜欢上了他?年少的她把厌恶跟伤害是当成抒发重视的手段。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深爱她,却把偏执卑劣演绎到了极致。
他们在对抗中互相吸引,一步一步走到无可挽回的境地。她常想,即使没有房香梅和念遥掺入,她跟他也难善终。
那段记忆无比精彩,剧情比最热闹的狗血家庭伦理剧还要丰富。时隔多年回想,却觉得趣味横生。
她还是很庆幸遇见过他。
公交车到站,张取寒抱着花下了车,走了几步被叫住,是车上的那名男孩。男孩拿出手机红着脸问:“能加你微信吗?”
张取寒没料到自己会被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搭讪,觉得好笑,问:“你今年多大?”
“我十七岁。”男孩说。
张取寒心尖一瞬塌陷,细细端详他。男孩高高瘦瘦,长相十分清秀,倒是有几分韩冽当年的风采。
“高三了?”张取寒问。
男孩点头。
“不在学校上课跑出来干嘛?”今天并不是周末。
“要过教师节了,我代表全班出来买礼物。”男孩很诚实地说。
“为什么要加我微信?”张取寒明知故问。
“因为……”男孩脸上又红,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如此青葱少年,真叫人讨厌不起来。张取寒笑着替他回答:“因为我长得漂亮。”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男孩低着头羞怯地说。
张取寒莞尔,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送到男孩面前。男孩忙用手机扫过,两人添加好友。男孩翻看张取寒的朋友圈,除了猫十三的照片没有别的。
“你养猫?”男孩问。
“养了一只。”张取寒说。
“我也想养一只。”男孩显然想要寻找话题长聊下去。
张取寒心知肚明,却问他:“将来想考哪个大学?”
“**政法,我想当律师。”男孩挺起胸膛。
真是无巧不成书。
“为什么想要当律师?”张取寒问。
“很久以前学校有一位学长考了政法大学,当了律师,现在他创办了一间国内顶尖的律所。”男孩的声音充满向往,“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现在她知道他是哪所中学的学生了。这么多年以后,学校的校服终于变得好看了。
张取寒笑着说:“提前预祝你高考成功,将来我请你吃饭。”她摆摆手要走,男孩急忙说:“我叫张弥远!”
张取寒霍然回头盯他,满面厉色。男孩被她盯得发憷,嘴巴动了动,发不出声。张取寒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不过同名而已,这男孩子跟那个人压根没有半点关系。
“再见。”她冷淡地说,转身朝目的地走去。
她走得很快,脑中纷乱,记忆中的一幕拉开。房香梅把一张照片丢给她,满面泪痕地说:“没错,他是你爸爸!现在你满意了?”
张弥远,已故的著名小提琴家,房香梅的前夫。是张取寒的生父,也是张念遥的生父。这个多情的男人在婚后与妻子的妹妹房香茗发生了不伦,生下了张取寒这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亲手造就了四个女人的悲剧。这秘密被房香梅藏了十几年,最终被一心寻找生父的张取寒挖了出来。
张取寒恨了房香梅十八年,最后却发现房香梅才是最不该被恨的那个。她总是怨房香梅冷漠,偏心念遥,却不知房香梅肯抚养她长大已是仁至义尽。一个女人,天天面对着自己丈夫和妹妹偷情的产物,就像有根刺扎进肉里,时时刻刻都在疼在流血,却不能拔|出来。
房香梅是个可怜的女人,深爱张弥远,爱到愿意为他养育一个对她而言是极大耻辱的孩子。虽说孩子是无辜的,可换位思考,张取寒自认做不到。
爱情这东西除了害人害己没有任何好处,她不想沾。
思索的功夫张取寒走到了写字楼前,送花的地址在三十六楼。她仰起头往上看,高楼直耸入云端,阳光刺眼。
她走进写字楼,换了两部电梯才到三十六楼,来到一家某某经纪公司的前台,报出送货地址上的收花人姓名。前台的姑娘给她指路101室,张取寒抱着花走进这家公司。
硬件上来讲这里跟平常的公司也没什么不同,一间间办公室,鸽子笼似的工位,很多人埋头在笔记本电脑前忙碌。不同的是墙上贴着许多电影电视明星的照片,不乏最当红的七八个明星。张取寒恍然,自己来的地方是娱乐圈的艺人经纪公司。
走到101室门口,张取寒正要敲门,有人在身后喊她。她一回头,竟是从前电视台的一名女同事。同事见到她后很兴奋,问她什么时候到这里工作的。她抱着那束花晃了晃:“我是来送花的。”
“你开花店了?”前同事问。
“没有,给花店打工。”张取寒说。
“哈?”前同事吃惊。
“你在这里工作?”张取寒问。
“嗯。上个月投简历过来的,当服装助理。”
“怎么样?”
“忙啊,忙起来没白没黑的,跟着团队国内国外地飞,可把之前没吃过的苦都吃遍了。”前同事虽这么说,口气却有几分得意。
“真让人羡慕,公费旅游。”张取寒恭维。
前同事一副很受用的表情,看看张取寒手里的花,问:“你给谁送花?”
“这个人。”张取寒把纸片递过去。
“哦,她啊,是我们公司今年刚签进来的艺人,十八线小明星。”前同事说。
他新女友竟然是娱乐圈里的人?
前同事凑到张取寒耳边,小声八卦:“这小姑娘看着纯情,私生活可乱着呢,专钓富二代,来公司半年换了三个男朋友,房子车子都弄到手了。”
竟是个这样的?从林慕安到演艺圈黑心小白花,韩冽这口味变化的跨度有点大。
“她在里面吗?”张取寒指着101室问。
“在呢,今天公司请导演来选角试镜,里头好几个新人都等着呢。”
“那我直接进去?”
“我帮你开门。”前同事殷勤地说。
门开了,挺大一间屋字,四壁空旷,抵墙摆一溜沙发,妆容精致的两男三女坐在里头,可是气氛不大融洽。对面一张桌子,有个衣着不修边幅也没化妆的女人趴在桌上玩手机。女人见张取寒进来,先是一愣,继而探究地问:“请问你?”
“送花。”张取寒说。
女人眉头一皱,顿时变了脸,问:“谁让你进来的?”
张取寒朝门外一指,前同事早没影儿了,只好说:“前台让的。”
“把花放下赶紧出去!”女人不客气地呼喝。
张取寒并不在意,服务业嘛,客户是上帝。
抱着花走进屋子正中,问:“请问江之蝶小姐是哪位?”
“我。”一个女孩举起手。
张取寒一眼望过去,小脸大眼睛,黑长直,保守白裙,特别清纯可人的一个女孩,倒真没法跟同事口中那个专钓富二代的姑娘划上等号。走过去把花交给她,亲切微笑:“江小姐,您的花。”
“谢谢。”江小姐甜笑,浑身香喷喷的,软声问,“谁送的呀?”
“一位姓韩的先生。”张取寒说。
江小姐愣了,目露不解,反问:“什么韩先生?”
“不会是把这次钓到的叫什么给忘了吧?”旁边一烈焰红唇的美女嗤道。
江小姐发出跟她气质很不相符的冷哼,把卡片从花束中摘下来,打开,看过后立时心花怒放,抱紧了鲜花喜笑颜开地对张取寒说:“谢谢。”
张取寒有点后悔没偷看那张卡片。是得有多好的文采,写出的东西让姑娘高兴成这样。不过韩冽高中时语文成绩就很好,作文屡屡得奖,写首小情诗不在话下。
张取寒把花店的名片递过去,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江小姐以后要是有用花需求,可以打我们花店的电话。我们店里的鲜花是产地直供,保证品质。”
江小姐不耐烦地说:“行了知道了,你出去吧。” 碰都没碰那张名片。
这堪比川剧变的脸速度。
张取寒咋舌,把名片放到沙发里转身走了。离开101室原路返回,到公司大门口的时候迎面来了一群人。她往旁边让了让,想等那些人进来后自己再出去。哪知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突然停下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张取寒不解地看着这人。上来就问名字,也忒没礼貌。
一名打扮干练的女人走上前来,颇有威仪地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我来送花的。”张取寒抬起了下巴,不卑不亢。
干练女人一愣,转头对墨镜男说:“严导您……”
墨镜男上下打量过张取寒,出声:“你有没有兴趣当演员?”
张取寒耸肩:“抱歉。没有。”
气氛一时间僵住。
前同事远远见一堆人堵在门口,急忙跑过来问:“取寒,怎么了?”
“你认识她?”干练女人问。
“这我以前的同事。”
干练女人略一思索,转而朝向墨镜男:“严导,要不我们先进去,坐下来慢慢聊?”
墨镜男看着张取寒,点头。
干练女人转向张取寒,客气道:“这位小姐,可以一起进来聊聊吗?”
张取寒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还有花要送,不能奉陪了,拜拜。”说完她拔脚就走,径直到了电梯前,进去,关门。
电梯还没到一楼,就接到前同事的电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大意是刚才那位大导演看上她了,想让她试个角色。又说这机会多么难得,公司还想签她当艺人,待遇会多么多么好,洋洋洒洒一番鼓吹诱惑,张取寒只简单一句:“不想当艺人。”给推了。
她不歧视艺人,那也是一种职业。只不过她自由散漫惯了,对于物质、名声没有欲望,还不喜欢被束缚,哪家公司要签了她当艺人,只会是它的不幸。
害人害己的事儿她不会做。
张取寒离开写字楼,到车站等公交车。她要去海鲜市场逛逛,买点小鱼小虾,回家给十三做猫饭。
正兴律所事务所内,赵柬在韩冽办公室里转来转去,走路生风,锃亮的意大利皮鞋把地板踩得咔嚓作响。
韩冽稳稳坐在办公桌后,看着赵柬像个陀螺似的打转,他这样有半个小时了。直到杨挫推门进来说:“花送到了,江之蝶刚发了微博。”
赵柬立刻站下,手一挥:“立刻炒上热搜!”
杨挫:“哈?”
“聋了?!让你炒上热搜!”赵柬喝道。
“他是律师,不是八卦记者。”韩冽冷冷提醒。
赵柬一拍脑门,摸出手机跑到窗口,气急败坏地打起了电话。杨挫守在门口瞧热闹,这位暴躁二世祖发起疯来跟砍不到树的光头强神似,好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