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陆成,那谁啊?”其中一人压低了嗓子把头扭向刚回到后头的陆同学,“把你赶回来了?”
陆成扶着课桌往下压低了身子,见语文老师没注意到这头,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新转来的南方同学,是个丧丧的小仙女儿。”
他这么一描述,走廊上白T恤背后的字仿佛更醒目了,几个刚回来的人低低笑出了声。
开头说话的那男生刚运动完,还有些热,手心朝上朝着隔着一走廊的另一边儿问道,“朗哥,来张餐巾纸,浑身汗难受死了。”
被喊到的男生进教室前用凉水冲了把脸,此时脸上清清爽爽,看了一眼喊他的那人又把眼神落回到坐在走廊的少女身上,在课桌兜里摸了一遍,手腕一翻,把纸巾扔了出去。
后面刚安静下来又是一阵拉包装纸的声音,和压着气息的说话声,语文老师怒瞪了后头一眼,批评道,“后面那几个晚来了还不安分,给我安静一点!”
这么一吼几乎就噤声了。
语文老师语气一转,朝着坐在走廊的少女放柔声音,“后面这段课文请哪位同学来读一下。”
阮一虽然低着头,却意外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炙热目光,略一抬眸就和语文老师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
心里想着不妙,这种时候撞上眼神基本就要被点名了,还没来得及再次低下头,语文老师就笑着说,“那让阮一同学来读一下吧。”
阮一一站起来,背后的那个字没了座椅靠背的遮挡,就更引人注目了。连在走廊踱步的语文老师也瞧见了,一个愣神间,就听少女用特有的明亮嗓音一字一字读起了课文,
“两人把事情说妥当后,算算日子,今天十四,明天十五,后天十六,接连而来的三个日子,正是有大月亮天气。气候既到了中夏,半夜里不冷不热,穿了白家机布汗褂,到那些月亮照及的高崖上去,遵照当地的习惯,很诚实与坦白为一个初生牛犊的黄花女唱歌……”
这篇课文是必修科目里的《边城》,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收录在课本里的少有的一篇与爱情挂钩的小说自然是引起了所有这个年纪学生极大的兴趣。
特别是当一群第一次听到南方姑娘这么软着嗓子读课文的调调,硬是从里头听出了几分恋爱的味道来。
语文老师显然也很受用这样有情调的小说用阮一的嗓子念出来的感觉,只是听到后面,她有些着急,多么好的课文,多么好的孩子啊,怎么读着读着错了呢?
“阮一,是诚实,不是chen实。”她忍不住打断了少女的朗读声,纠正起了句子里的错处来。
少女愣了一秒,停下来,跟着老师又重复了一遍,“chen实。”
“不对,这个是后鼻音,读ch、eng、cheng。”老师不厌其烦地把拼音拆分开来慢慢教了起来。
阮一这才觉得有些尴尬,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打乱了上课进程,就为了教她分辨前后鼻音。
长这么大以来形成的南方人特有的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很快老师也发现了这一点,只能叹了口气,“没事儿,以后慢慢改过来就行了。”
招招手让她坐下。
阮一这才舒了口气,终于坐了下来。
她侧着脸朝着时七吐了吐舌头,而从她读课文起,后排刚落座没多久的一个男生就觉得她嗓音莫名熟悉。
直到她坐下侧过脸的那一瞬间,才猛然想了起来。
嗯?
这不是昨天给他指路的那个姑娘么?
第4章 四朵浪花(小修)
李朗贤把脸埋在竖起的课本后面,脑子里问路的噩梦又一次重现。
这会儿,骗子正主出现了,他觉得自己得好好问问怎么回事儿。
第一节语文课一下课,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李朗贤刷一下蹬开座椅,凳子腿儿和地板的摩擦声在还没完全热闹起来的教室划开了刺耳的那么一下。
起初问他借纸巾的男生一扭头,看他这么大一个动作杵在课桌前,好奇地问道,“嘛呢,朗哥。”
他这么一问,李朗贤就愣了,对啊,这是干吗呢?
难不成人家新同学一来,他就去兴师问罪,其他同学见了会怎么想?
欺负新同学?
校园霸凌?
这严重一点就直接能上社会热点了。
他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么着不行,还是得春风化雨地旁敲侧击一下。
脑子里还没想好措辞,人已经到了新同学背后。
阮一这会儿正和隔着走廊的新同桌时七说话,见身边蓦地笼罩了一个阴影,以为自己挡着人家走路了,头也没抬往自己座位退了一点儿,小半天也不见人过去,她有些诧异,侧仰起头看了一眼头顶。
不看还好,一看她就惊了,这个人?
不是昨天那个没有扶老奶奶过马路、败坏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的小辣鸡么?
没想到时隔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又见面了,还是以同班同学的身份。
少女坐在位置上,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下,早晨站讲台上也没见着这人,明明长得人模人样的,坐在那儿不可能她没见着。
那就一定是后来上了课才来的那群让语文老师唉声叹气说的“他们”了。
果然是群迟到早退的小学鸡,物以类聚。
倒没想到,学鸡竟然混进了十九班?
脸上的表情从诧异慢慢变幻为不屑,阮一在嗓子眼“哼”了一声。不过这一声谁也没听见,被一旁时七的说话声给盖了过去,“朗哥,你过不过啊?阮一让你呢!”
李朗贤双手插兜里,也不动,脸转向了抬头看他的阮一,慢慢扬起了嘴角弧度,“不过。我认识认识新同学,早上不在没看见。”
他笑得如沐春风,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叫阮一啊?咱是不是见过?”
阮一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也学着他的样子露了几分笑意,语气却冷了下来,“没见过,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搭讪方式。”
声音虽然听着依旧是南方人的娇柔,却明显让人感觉到这姑娘不太想搭理面前的人。
看这架势,她是准备完全把少年晾在一旁了。
李朗贤右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搭在脖颈上揉搓了几下,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从后面突然冒出个脑袋,肩膀上也搭上了一条手臂。
突然出现的少年比他矮半个头,踮着脚把自己半个身体挂在他身上,笑兮兮地跟新同学打哈哈,“阮同学,我们朗哥平时从没主动和妹子搭讪过,学了些电视剧里的老套剧情,你别介啊。”
周淙光突然从后面出现打了个岔,就把刚才尴尬的气氛破解了大半。
李朗贤拍了拍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皱了皱眉,想着自己也没做错什么,这姑娘怎么对自己敌意这么大。
明明也没认错人,刚她脸上那一瞬的诧异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语气中的疏远和敌意也丝毫不加遮掩。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莫名就给别人拉了个极低的第一印象。
他满脸疑惑,“新同学,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了半天,最终他还是冒出了“误解”二字。
自己没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怎么凭白惹得一身臊?
少女脸上表情不见有什么起伏,这一次从嗓子眼冒出的哼声,谁都听见了。
人家显然并不想搭理他,李朗贤转过身,连续碰了两次壁没弄清楚个所以然。
他脾气也躁了起来,朝还准备搭个话的周淙光喊了一声,“走了,阿光。下节数学课,你昨天习题都做完了?”
听到数学和习题两个词,周淙光整张脸就垮了,昨晚上忙着训练还想回家再慢慢把习题补完,结果刚沾着床就睡着了,到现在习题页还是空空荡荡的。
一会儿刘建斌来了要是查作业,他就准备自挂东南枝了。
这下也不和新同学搭讪了,扯着李朗贤的校服后摆,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朗哥,快给我抄一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被拉住的少年朝着自己的座位扬了扬下巴,“自己去找,抓紧抄,我给你盯着老刘。”
“我擦,爱你啊。”
这一幕时不时地就会在班级上演一遍,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身边两人都回了自己座位,阮一再次侧过身子,转向了旁边的时七,“你们为什么都叫他朗哥啊?他是年级大佬?”
阮一凭借对他的印象再添了点儿自己的胡思乱想,在脑海里给脑补了一部和年级老大对杠的故事,现在就差一个验证了。
时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憋着笑,“南方来的小姑娘,我发现你很大胆啊,脑子里都是学渣大佬的故事么?朗哥他像混那个圈的吗?”
“不像吗?”阮一反问。
“你这么一说……”时七的目光顺着走道一路落在了后排李朗贤的脸上,“啧啧,这张脸真的适合当学渣。”末了还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玩弄无知少女的那种学渣。”
阮一点点头,觉得这个措辞用得非常大快人心,脸上依然挂着疑惑,“所以这种学渣为什么要喊他朗哥?”
“呃……这个……”时七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这个称呼的由来,突然眼前一亮,“下个月有运动会,你肯定不知道,咱们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到时候你就知道朗哥为什么是朗哥了!”
“是吗?”阮一收回目光,想到那天在胡同里看到的修长腿型和夕阳下透过白T弧线漂亮的腰部肌肉线条,啧了啧舌。
“那你为什么对他好像不太友好啊?”时七回答完她的问题,也忍不住疑惑出声。
“可能就是因为他长得像玩弄无知少女的学渣吧,”脑子里回放过昨天的场景,少女不假思索,“不对,不光是无知少女……”
她抿了抿唇,义正言辞地缓缓开口,“是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三岁幼童都不放过的那种。”
两人聊着天,上课铃声又响了,随着刘建斌迈着大步跨进教室,就听到教室后方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悉悉索索纸张翻飞的声音。
阮一弯了弯唇,很显然,后面的学渣组还没抄完作业。
这节课主要讲开学摸底测试的卷子,阮一刚转学来,没有参加考试,自动乖乖地搬着椅子往走廊挪了一格,蹭到了时七的卷子。
时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卷面上一个飞舞的109分挂在右上角,见新同学看过来,也大大方方地露出成绩给她看。
“这次数学卷子比较难,同学们不要灰心,”刘建斌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上课好好听讲争取下次提高一下分数,咱们十九班的平均分还是在理科班第一的,这一点老师很开心。但也请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啊,后面的班级都盯着咱们呢,随时就给超过去。”
原来不管南北方,老师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话。
阮一目光扫过时七的卷面,字迹工整,解题过程清晰,是难得的好学生代表。
而对于开学摸底测试,她也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难度提高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先给你一个下马威,收收寒暑假的骨头,配合老师的三寸不烂之舌,先把学生都给唬住了,这新学期才好教。
不过即便提高了难度,时七倒是心大,考了109分竟然无动于衷,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心理素质很稳啊。
思量间,刘建斌又开了口,“这回咱们就不统一报排名了,老师就给你们说说前五吧……”
从他口中接二连三脱口而出几个名字,阮一一个也不认识,只听到第五个,便是身边的时七。
她在课桌底下朝时七比了个大拇指,凑近了脑袋看她的卷子,想看看这卷子得有多难。
200总分值下考了109的姑娘还能在理科尖子班排上第五,四舍五入就是在全年级排了个第五,真他妈丧心病狂啊……
难怪她此时无所畏惧稳如狗。
等刘建斌一开始讲卷子,阮一还有些不习惯。
之前在江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理科老师都会带着莫名的地方口音,讲起课来都是当地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连语调都是平仄起伏有趣得很。
而此时刘老师一口京腔儿听得她云里雾里。
一溜儿选择填空题讲下来,她也没觉得题目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伸出手指借过时七的卷子往后翻看了一下大题,三角函数,立体几何,二项式,看着都不难啊。
难道从南方那个堪称高考修罗场大省出来的学生,果然都能一打十?
她把卷面又翻回到刘建斌正在讲的地方,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卷子满分多少呀?”
时七张了张嘴,意识到面前的新同学是千里之外远道而来的,可能还没适应京城的高考制度,回答道,“150啊,你们那呢?”
“啊……”阮一缓过神来,恍然大悟,“200。”
第5章 五朵浪花
下课铃虽然响了,刘建斌显然还没有让这节课结束的意思,嘴上喊着再讲两分钟拖着堂要把这道几何大题讲完才算罢休。
刘老师在讲桌前踱着步,眼神一拐,落在了走廊上坐着的阮一身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对着班长摆了摆手,“高远,这题你也会,先带阮一去领新书吧。”
原来班长叫高远,这名字刚也出现在了排名前五的名单里。阮一见教室里头靠窗口的位置站起一个男生,向老师点了点头就往她这边走,也顺势起身把椅子塞回自己课桌底下,跟着出了教室。
班长剃了个寸头,带着眼镜,人看着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实际却挺友好,一路上跟她絮絮叨叨讲着班级和学校的事情。
从高二年级大楼到图书馆,中间要穿过半个学校。第二节课下课本来是课间操时间,暑假运动场在翻新,这会儿还没弄好,开学第一个月的课间操就全停了。
不用做课间操,离第三节课上课时间还长着,阮一跟着高远慢悠悠地在学校里晃荡着。
从他们身边时不时跑过几个嬉笑打闹的学生,基本都在讨论着上节课的内容。
“那栋方方的楼是什么?礼堂吗?”少女伸了伸手指,指向林荫道不远处方方正正的小楼,楼前栽着一排白杨,这么看过去显得小楼房不高但宽敞地很。